74 她的喜歡
夏無心還沒反應過來, 懷裏的人兒就像條魚一樣滑了出去,銀光晃得她不由閉眼,再睜開時, 眼前灰塵也散去, 塵埃落定。
“宋逾白!”夏無心忙不疊撩袍想追,卻被一旁花仙叫住。
“你讓她獨自想想。”花仙輕聲道,用指腹将額間汗水擦去。
夏無心一臉不知所措,看了看身旁坍塌了一半的帝女宮, 又看看花仙,蹙眉道:“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便動起手來?”
“說了切磋, 你不聽。”花仙搖頭, 她雖帶着笑, 但眉心的褶皺顯出疲憊, 她忽然蹲下身,身子一歪半坐下,露着一雙長腿, 勾了勾手指,示意夏無心過去。
夏無心看她确實疲累, 嘆了口氣, 快步上前,用仙力探她額頭, 卻被她一手拍開。
“我雖打不過她, 卻也是蓮池裏修煉了幾千年的上神, 不至于這便受傷。”花仙看向身後幾乎毀了一半的蓮池, 咂吧咂吧嘴, 似是惋惜, “就是可憐我,如今連個住處都沒了。”
“先去師姐府中吧,歇歇再說。”夏無心同樣一籌莫展。
“此番正好。”花仙的笑容明豔了些,拉過夏無心肩膀,“沒力氣了,背我。”
夏無心将她手打開。
不過,花仙确實是因為她而惹上的事,她也不好不管,只得任勞任怨躬身,背着她一路回了月府,幸好帝女宮遠在銀河外,經過的人少,故而也沒惹出什麽亂子,天庭仍是風平浪靜。
進門時,蘇斜月早在門口候着了,她一眼看見夏無心背着一人,頓時膽戰心驚,輕靈的身體越過門檻,扶着夏無心手臂道:“怎麽回事?”
再仰頭,花仙正一臉受傷的模樣瞧她,紅唇癟着:“瞧我受傷了,你怎麽看都不看一眼?”
“你臉色好得很。”蘇斜月認真說道,卻還是伸手将她攙扶下來。
三人進入府中,花仙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靠在亭子的紅柱上,眼眸一閉,暗金色的眼睫确實讓她看着多了幾分美人多病的味道。
蘇斜月從屋中跑來,給她端上一杯水和兩顆恢複氣力的丹藥,這才看向一旁作壁上觀的夏無心,嗔怒道:“你說,怎麽回事?”
夏無心正看熱鬧,猛然被詢問,愣了半刻,才長腿一伸,跨坐在石凳上,下巴朝着花仙揚了揚,黛眉挑起:“這便要問她了,我到帝女宮時,她正同宋逾白打得昏天黑日。”
蘇斜月又将眼神移向花仙,将她拿起正準備喝下的水奪回來,柔聲道:“怎麽回事,憑帝女的天性,若你不去招惹她,她打你做什麽?”
花仙眼巴巴看着水喝不下,只得搓了搓掌心,媚眼滿是委屈。
“罷了。”花仙起身,将衣衫抖了抖,才開口,“我也不是有意惹她,不過是想躲回荷葉下歇歇,正碰見帝女回宮,我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就追上前,攔着她說了幾句。”
“說什麽了。”蘇斜月還是不給她茶杯。
“說……”花仙聲音小了些,一副自知理虧的模樣,“說多虧她主動疏遠,我才能得了機會。”
夏無心眼神一變,低頭扶額。
蘇斜月也一陣無言,想伸手拍花仙,又覺得無禮,只得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杏眼漫上怒氣:“你知道帝女滿心都是無心,還去當着她面說這種話,我看她沒把你打回原形,已經是萬分仁慈了。”
“不許喝。”蘇斜月一腦,将水和丹藥全拿了回去。
花仙難得乖巧,低眉順目的。
“方才她見了石頭也不躲,好像就等着被砸一樣,看來是傷心得不輕,怪我,不該欺負她。”夏無心将手從額前拿下,黝黑的眼珠暗了暗,随後起身。
“我去找找宋逾白,別出什麽事才好。”夏無心拍了拍蘇斜月的肩膀,勉強勾唇,随後,黑影消失在門外。
“我也未想到她反應這般大,我原以為她說走就走,對夏無心也不過如此。”花仙開口,然後将大紅的外衣一掀,露出半片雪白香肩來,在日光下甚為惹眼。
慌得蘇斜月忙轉過身去,不敢看,只道:“你這是做什麽?”
花仙眼神意味不明,魅聲道:“我方才好像被石頭劃了些口子,你幫我看看。”
“你找仙侍去,何況天庭自有醫師,我又不會看。”蘇斜月面色微紅。
“你瞧我連個府邸都沒有,歇息都在蓮花中,哪兒來的什麽仙侍。怎麽說我也是幫你師妹,你還個人情怎麽了?”花仙徹底将外衣扔下,身子一轉,如脂如玉的背脊便露出來,蝴蝶骨分外鮮明,看得人臉紅心跳。
蘇斜月咬着唇,飛速回身看了看,馬上移開目光:“沒有傷。”
“真的?”花仙舔唇,道了聲可惜,這才意猶未盡地把外衣披上。
蘇斜月将茶杯和丹藥拿給她,示意她吃下。
過了會兒,她才開口問:“你這麽幫着無心,是為何?”
花仙此人眼神露骨,只看人一眼,便讓人渾身燥熱,直盯得蘇斜月險些轉身就逃,這才忽然輕笑出聲,将茶杯在指尖滴溜溜地轉。
“生來是仙,無父無母,無情無欲,平日也不過躲在各個花蕊中看蝶,無意中見一石頭因為人成了精,就出手送她下去陪着。說來,也不過是游戲而已。”花仙好似漫不經心。
“那現在呢。”蘇斜月聽她說着,頓覺被孤獨染上,聲音也溫柔了許多。
花仙看向她雙眸,忽然傾身,将茶杯放回石桌,也正好湊近。
“猛然見了人間酒香,頓覺自己手中空空,便也想分得一盞。”
她這話似在說酒,又似乎有深意,蘇斜月背在身後的雙手一陣糾纏,然後說了聲哦。
花仙泠泠笑着,重新靠在柱上,開口問:“你問我,我也問你,交換如何。若你是帝女,當年也會抛下那石頭,回到這天界,足足一百年,受天帝桎梏麽?”
蘇斜月毫不猶豫地點頭,神色認真:“我想保護她,相信帝女也是,先保全她才是萬全之策。”
花仙看着她,眼中似有清水在淌,波光粼粼,輕輕道:“如果是我,可能會讓天帝滾,再帶着她逃往天涯海角,能快活一百年是一百年。”
蘇斜月看了她一會兒,低頭說:“還上神呢,和無心一樣幼稚。”
與此同時,夏無心正滿天宮地跑着,掠過無數宮苑,也沒見到宋逾白氣息,心生挫敗,便想着回帝女宮看看,飛躍過因為白日而黯淡了不少的銀河後,猛然停下腳步。
被狂風吹得腦袋掉了一片的蓮池顯得有些滑稽,碧綠荷葉鋪在水上,露不出半分波光,還有數片灑落在地,十分狼藉。
而碎石和碎葉中,正有一人背對她坐着,環抱着膝蓋,一些發絲脫離了發冠,垂在脊背上,在風中飄曳。
裙擺落了一地,堆疊成花瓣一樣,和沙土攪成一團,沾了些泥濘。
身體縮成一團,看着十分令人心疼。
夏無心眼裏莫名便蒙上一層霧氣,慢慢上前,走到宋逾白面前,剛要蹲下,就見她冷冷擡頭,活像是剛哭過,眼和鼻尖都紅彤彤的。
語氣也像被淚水泡軟了一樣,淡淡道:“你和她去吧,還找我作何。”
“我沒……”夏無心話剛說了一半,下巴一疼,她倒吸一口冷氣,眼淚汪汪地看去,只看見宋逾白的背影。
人又跑了。
她摸着被宋逾白撞疼了的下巴,一陣心疼又好笑,連忙扯開步子追。
宋逾白的身體化為殘影,只能看見銀光閃閃,夏無心一路繞過曲折的宮牆,路上還險些撞了幾位上神,被指着脊梁骨罵了幾句,她充耳不聞。
眼看着銀光消失在一個漆黑的玄鐵門裏,夏無心提着一口氣,就要沖進門中,卻被兩個小童攔下,将她推了個踉跄。
“也不看看此處是什麽所在,連太白殿都該闖,不要命了!”紮着兩個垂髫發髻的仙童厲聲呵斥,警惕地看着夏無心。
人小力氣還不小,夏無心後退幾步,呼出一口氣,擡頭看了看,此處竟是太白星君的住處。
宋逾白好好的,跑這裏幹什麽?夏無心不能硬闖,心裏又擔憂,便軟下聲音,粉唇彎彎,笑道:“二位仙童,我是随着帝女來的,就請二位行個方便,通報一聲。”
仙童對視了一眼,卻還是不讓,擺了擺手,不耐道:“我等可沒瞧見帝女的身影,只憑上仙空口胡說,怎麽敢去打擾星君,如今星君正在煉丹,請回吧。”
夏無心往門裏看了看,奈何裏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她只得裝作友好模樣,微笑着後退,離開了仙童的視線。
繞過宮牆,她立刻收了笑容,雙目微眯,散出一絲凜冽來,随後快走幾步,化成黑氣,越過宮牆而入。
她落下的地方正是一處偏殿,殿中濃煙滾滾,正順着門廊往外湧,好似走水了一般,只是這濃煙卻并不嗆人,只是炙烤得厲害。
她順着熱氣疾走,連着越過幾道門,這才進入殿中,迎面撞上滾滾熱浪,烘得她周身火熱。
“你是?”只見太白正扯着胡須,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皺紋都更深了幾分,身旁正立着兩個仙童,也是如此神态。
“夏無心?”幸而太白星君見過她,頓時松了口氣一樣,一把将她扯過來,指着眼前一道玄鐵門,駝背苦臉道:“你來得正好,快把帝女從本君丹房裏請出,裏面的丹爐還着着呢,萬一給帝女熱出個三長兩短,本君必得受天帝懲罰啊!”
“她在裏面?”夏無心聞言急了,上前便是一腳,熱氣騰騰的鐵門轟然大開,她來不及多問,一頭鑽進了濃煙中。
“宋逾白!”她原地轉了兩圈,終于在角落看見一襲倩影,忙揮手趕走面前煙霧,在宋逾白面前蹲下,疾言厲色道,“你這是幹什麽?”
宋逾白正半坐在一石凳上,聽見夏無心問話,淡淡擡眸,眼中水汽氤氲,冷聲道:“你管我做何?”
“我怎麽能不管你。”夏無心急得心慌氣亂,伸手拉她手臂,卻被她揮手打開。
“你将那日的話當了真?”宋逾白忽然說,她一臉冷冽,火光透過丹爐的縫隙,在她臉上印出一道痕跡,玉骨冰姿,楚楚動人。
“夏無心,我萬萬沒想到,我等了你這麽久,竟等來了你和別人歡好。”宋逾白低頭,裸露的手臂抱着膝蓋,也被燙得發紅,“是我說的話,是我抛下你,你當真便當真吧。”
“我沒有。”夏無心連忙道,她用身體擋在宋逾白面前,替她擋住丹爐的熱浪,聲音沙啞,“都是假的,是我生你氣,想讓你來找我。”
宋逾白卻好像沒聽見一樣,自說自話,聲音在空曠的丹房中回蕩:“你如今,連我受傷都不顧。果然人都是一樣,不管有人為她做過什麽,說變心,就變心。”
夏無心有些茫然,她低頭打量了宋逾白一番,這才看見她手,原本如羊脂玉一樣的手背,此時正泛着紅血絲,還有幾處水泡。
幾串水珠落在手上。
“什麽時候?是在淩霄殿?”夏無心自問自答,悔不當初,“我并非有意,只是不敢看你,我在你面前藏不住的,一看,就露餡了。”
熱氣愈發濃重,煉丹的火并非凡火,宋逾白待得久,一身都發燙,身子也朝後仰去,夏無心急忙拉住她腰肢,用胸口接住她熱氣騰騰的身體,随後不顧她掙紮,将她箍在懷中,強行拖起來。
宋逾白掙紮不開,正好腿軟,就靠在夏無心肩上,眼淚順着臉流進夏無心衣襟內,呼氣如蘭,言語逐漸模糊:“你不關心,就是不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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