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陶缽鬥蟋

準備東西尚需些時候,這段時間裏,徐玖和姜之珏兩個人分坐兩端,鬥雞似的盯着對方,越看對面越不順眼。

過了半晌,徐玖先撐不住了,她揉了揉瞪得發酸的雙眼,探過身子想要把姜之珏面前的那只砂壺提過來,給自己到口涼茶。

姜之珏見狀,暗暗松了口氣,他使勁眨了幾下眼睛,覺得眼睛不那麽幹澀了,瞬間來了精神,“哈哈哈哈,徐玖,你太差勁了,這麽一會兒就撐不住了嗎,哈哈哈!”

徐玖喝了口茶,冷冷掃了他一眼。

姜之珏沒有一點自覺的捶着矮桌繼續笑她,“哈哈哈,趁着現在還沒開始,你趕快認輸吧,再等一會兒就來不及了,哈哈哈哈!”

徐玖不動聲色的把杯裏的涼茶都喝幹淨,然後從小碟裏拈起一塊花糕,擡起頭,靜靜的注視着姜之珏。

難得沒有聽到徐玖的反譏,姜之珏仰頭大笑,越發猖狂的把桌子拍的震天響,“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無話可說了嗎,要哭了嗎,哈哈哈哈。”

“姜之珏!”

伴着一聲嬌叱,徐玖的手腕猛地朝前一甩,白影閃過,只聽“咻”的一聲,手中的花糕已然不見。

笑聲戛然而止。

“唔~”

正張着嘴大笑的姜之珏被花糕塞了一嘴,噎得他一口氣沒喘上來,一張俊臉登時被憋的通紅。

“咳咳咳!”

姜之珏吐出花糕,彎着腰連連咳嗽。

身旁王府的下人第一次見這情景,吓得都忘了過來侍候,直到姜之珏咳嗽的差不多了,才猛然想起自己的職責,急忙跑過去查看自家王爺的情況。

把一嘴的糕點沫子都吐出來的姜之珏也沒埋怨他,就着這人遞過來的茶水漱了口,便揮手讓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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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也沒想到,徐玖會突然發動襲擊,怪只怪自己興奮過頭,大意了。

徐玖是什麽人性,他怎能忘記。

恢複過來的姜之珏看了徐玖一眼,眼底帶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差點把姜之珏嗆着,徐玖卻全無一點愧色,甚至還哼起了江南水鄉的小調,她提着小砂壺,自斟自飲了幾杯涼茶,又拿起一塊花糕咬了一口,然後把碟子直接端起來回身遞給衛風,仰着頭朝他道:“吃點東西墊墊肚子,若是站累了,就去尋個地方坐下歇歇,不必如此拘謹,來這就當在自己家,唔,這點心味道還不錯。”

衛風一臉無奈的看着自家小姐,點心被徐玖舉着,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徐玖。”姜之珏叫了她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

“嗯?”徐玖把點心硬塞到衛風手裏,不等他拒絕就趕緊回過身,大喇喇地看着姜之珏,冷笑道:“你又想怎麽着?放心,不論你耍什麽花招,今天本姑娘都會奉陪到底。”

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姜之珏被她一句話撩撥,頓時又要炸毛,他“蹭”地一下從軟墊上跳起,一手指着徐玖,滿眼的不敢相信,聲音都有些顫抖,“徐玖!你還講不講理!你拿點心丢我,還有臉問我要做什麽!”

徐玖恍若未聞,從桌案上拿了個蘋果,“咔嚓咔嚓”啃了兩口,含糊道:“我只與講道理的人講理。”

“你血口噴人!”已經出離憤怒的姜之珏嗓音陡然拔高,憤懑道:“本王行的端坐的正,從來沒有不講……”

原本義正言辭的姜之珏突然一頓。

“嗯?”徐玖敏銳的察覺到他話語中的變化,眯着眼瞧了他一眼。

“哼~”姜之珏沒有接着說下去,反而把臉偏到一邊,不再看徐玖。

徐玖“咔嚓咔嚓”又咬了兩口蘋果,然後從果盤裏拎起一串晶瑩剔透的紫葡萄,也不管衛風吃不吃,轉身塞到他手裏。

霎時間,兩人像是突然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般,誰也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

好在沒等二人之間再次燃起新的戰火,之前跑去取東西的王府侍從終于帶着東西回來了。

這人手上捧着一個托盤,盤上覆着一塊銀線滾邊,上有金絲繡花的薄紗,将盤內的物事遮于其下。

“殿下。”他躬身朝姜之珏行禮。

“放這吧。”姜之珏指着自己與徐玖之間的空地朝侍從道。

放好托盤,來人退到一邊。

姜之珏伸手牽住薄紗的一角,擡眸望向徐玖,“喂,你可想好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這一局你不可能贏的。”

“廢話真多。”徐玖瞧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不等姜之珏反應過來,一把就将薄紗從托盤上掀了起來。

白紗落地,露出盤裏的物事,乃是三只紫釉刻花牡丹紋陶缽,兩小一大,小的兩只上面還蒙着一層細密的銀絲織網,甚為精巧可愛。

徐玖略略看了一眼,将屬于自己的那一只陶缽拿了過來。

她随手從地裏扯了根細長的嫩草葉,輕輕的揭開陶缽上的絲網,然後将缽口對準盤裏那盞更大的陶缽。把草葉伸進小缽裏,徐玖小心翼翼的将草葉一點一點慢慢往外撥弄。

不多時,便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從裏傳來。

托盤上的那只陶缽中,赫然多了一只青金色的圓頭蟋蟀,正微微震動着瑩潤的雙翼,探頭探腦的打量着四周的環境。

蟋蟀剛被放進去,徐玖就聽到姜之珏驚呼了一聲。

“極品黑頭将軍!”

像是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物一般,難掩激動之情的姜之珏猛地撲到陶缽邊,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一瞬不瞬的盯着缽裏的那只墨頭蟋蟀。

半晌,他才舍得擡起頭,滿目癡迷的朝徐玖問道:“你從哪裏得的這只鬥蟋?”

徐玖猜到了姜之珏見到這只蟋蟀時一定會很驚訝,卻沒想到他對這玩意兒已經到了入迷的程度,委實吓了一跳。

她搖頭道:“這是我着人花重金買來的,賣我之人從何處将它捕來,我可就不知了。”

徐玖雖對這些輕薄少年間走馬鬥雞的消遣不感興趣,但畢竟生于勳貴世家,自幼耳濡目染,見得多了,自然也能看的出這只蟋蟀品相絕佳,應是鬥蟋中的上品。

聽了徐玖的回答,原本滿心期待的姜之珏失望的嘆了口氣。

徐玖看他一臉頹喪的模樣,翻了個白眼,她敲了敲桌沿,無奈道:“行了行了,趕緊比,後面還有兩場呢。”

“還有什麽可比的。”姜之珏哀嘆一聲,望着陶缽裏的蟋蟀直愣愣的出神。

徐玖一拍桌子,震得陶缽都輕顫了幾下,“沒完了是吧!還比不比!不比趕緊認輸!從今以後,你姜之珏只要見了本姑娘,不論何時何地,就得喊我一聲姑奶奶,明白?”

“哎呦,慢點慢點,別吓着大将軍。”姜之珏根本沒聽到徐玖在說什麽,只看着缽裏的蟋蟀被吓得蹦了一下,就覺得心都要碎了。

徐玖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她今日選了這三場比試,都是姜之珏最擅長的領域不假,因着她就想讓姜之珏能輸個心服口服,但何曾想到這第一局還沒開始呢,對方的心思就已經不在比試之上。

如此一來,就算贏了又有什麽意思,勝之不武罷了。

思及此,徐玖一把搶過姜之珏手裏的那只陶缽,掀開上面攏着的銀絲網,就要往桌上的陶缽裏扣。

“徐玖!你幹什麽!”

姜之珏驚叫一聲,連忙伸手去攔,奈何晚了半步,只得眼睜睜的看着他備下的那只鬥蟋也被徐玖放進陶缽之中。

玉片似得雙翅有節奏的震動,觸須微翹,後腿曲起,兩只蟋蟀相對而立,只消片刻,一連串圓潤凝重的蟲鳴自缽內傳出。

不需草葉引動,兩只好鬥的蟋蟀已旁若無人的撕咬到一處。

素來對此無甚興趣的徐玖唇邊噙起一抹笑意,難得認真的瞧着陶缽內兩只亂鬥的蟋蟀,暗暗猜測輸贏。

反倒是平素對此興致極大的姜之珏,這會兒卻将目光偏到一邊,不敢去看陶缽內的戰況。

他瞪着眼怒視着徐玖,憤恨道:“你怎麽能讓它們相鬥!”

徐玖用看白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腦子進水了?不放一起怎麽分勝負?”

“黑頭将軍被咬壞了怎麽辦?”姜之珏質問。

“姜之珏,你給我清醒一點。”徐玖一怒,把手裏的銀絲網扔到姜之珏身上,“它若當真是大将軍就不會被咬死。”

姜之珏一愣,沒有再反駁,他低頭把細絲銀網從衣裳上取了下來,然後默默的将頭湊到陶缽邊。

兩只蟋蟀此時已經分出勝負,毫無懸念的,盡管姜之珏帶來的這只也是蟋中上品,此前未嘗一敗,但它也不是黑頭将軍的對手,幾番來回之下,被黑頭将軍撕咬的須斷翅殘,躲到角落裏,任黑頭将軍如何鳴叫,也不肯往前踏出一步。

早已預料到結局的姜之珏嘆息一聲,用草葉将它引回原本的小陶缽中,喂食了幾粒珍珠米,然後蓋上銀絲網,放回托盤之上。

徐玖沒姜之珏那麽多想法,看自家蟋蟀贏了這第一場,心裏便很是歡喜。她用草葉輕輕觸碰了幾下黑頭将軍的頭頂,将它暴躁的情緒漸漸安撫平穩,同樣喂了些米後,也收回缽中。

姜之珏不知是因為輸了這第一局,還是在為蟋蟀們抱不平,直到侍從将第二局要比試的物事換上來時,他仍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徐玖喝了口涼茶,起身伸了個懶腰,瞧着姜之珏心不在焉的樣子,她沒好氣地道:“喂,你若是不在狀态,我們改日再比,我可不想日後被人說成趁人之危。”

“不必。”姜之珏眸光一閃,身上頹然之氣蕩然一清。

他也站起身,直視着徐玖的目光灼灼似有火焰在跳動,笑意爽朗,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徐玖知道,那個自大、沒品味、又惹人讨厭的姜之珏回來了,于是她也笑了,笑容如盛開的絢爛花朵般肆意綻放。

“姜之珏,既如此,你便給我聽清楚了。”

只聽她一字一頓道:

“第二局,本姑娘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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