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相親伊始
殿下近來有些不正常。
據府裏諸位先生們的觀察,殿下這些日子以來除了進宮請安,已經許多天不曾出府胡鬧惹事,反而一反常态的安分守己,每日裏都将自己關在書房,不知在琢磨些什麽。
前幾日殿下好不容易早早起來,帶着王府侍衛出了門,至晚方歸,先生們正要慶祝殿下終于恢複正常,就見他回府以後又将自己關了起來。
這一次甚至更加過分,連向陛下和皇後請安的定省都省了。
殿下很不正常。
……
大門緊閉的書房裏,幕僚們讨論中的焦點,鄭親王姜之珏此時正坐在書案後面,仰頭看着房頂上的橫梁發呆。
“漂亮的東西?”他雙目無神,口中喃喃自語:“珠寶绫羅、名人書畫?亦或是山水風光、八方美食?”
姜之珏正出神的想着,就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綿綿的貓叫,他轉過頭,透過門邊一扇半開的窗子向外張望。
一只半大的貍花貓從外面跳上窗臺,卷着尾巴坐下後,貓兒瞪着一雙溜圓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起書房內的陳設。
“篤篤篤~”
書房外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姜之珏疑惑的站起身,出了裏間,走到門前,将房門打開。
待看清門外的人是誰後,他驚喜的喊了一聲:“江先生!”
被姜之珏喚作“江先生”的人,名諱江景雲,是個瞧上去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一襲白衣勝雪,身姿颀長,如寒梅之傲霜,墨發未挽,只松松的用緞帶束在腦後。這人氣質出塵,鸾姿鳳态,清冷似谪仙一般,只靜靜站立一旁,便使人挪不開眼。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卻非是如此,而是他恍若天人一般的容顏,似皎玉,天質自然,凡塵俗語,不能形容一二。
“殿下。”他輕喚一聲,如林籁泉韻,清澈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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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今日前來,可是有何要事相商?”姜之珏一邊把江景雲往書房裏讓,一邊回身朝他問道,語氣裏帶着高興。
江景雲漫步進了書房,姜之珏這才看到他身後還跟了一頭小鹿,正是他月餘前在草原上獵到的那只。小鹿尾随着江景雲一路蹦蹦跳跳地走進來,瞪着濕漉漉的大眼睛,好奇的四處張望。
“殿下,可看到一只小貓兒?”江景雲略略環視了一周,未見到屋中有貍花貓的身影。
“啊?”沒想到江景雲是來找貓的,姜之珏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趕忙擡手指了指書房裏面,“裏面的窗臺上有一只貓,不知是不是先生要尋的那只。”
“多謝殿下。”道了謝,江景雲徑自去了裏間。
姜之珏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随江景雲而來的小鹿瞧了他一眼後,蹦跳着進了裏間,姜之珏才匆匆跟了進去。
“先生,找到貓兒了嗎?”
一進來,姜之珏就朝窗前看去。
窗邊,方才還帶着一臉好奇神色四下裏探望的小貍花貓,此時正窩在江景雲懷裏酣睡。片刻前還活潑靈動的小鹿則伏在他的腳邊,頭一點一點的,墨玉似的大眼睛半阖着,裏面蘊滿睡意。
燦金色的陽光從窗外照進,落在江景雲的身上,将他的白衣渡上一層朦胧而迷幻的金芒。
恍惚間,姜之珏只覺得此地非是他的王府,而是世外桃源,洞府仙境,眼前正微微颔首望着懷中貓兒的,正是此間之主,化外仙君。
……
“殿下?”江景雲叫了姜之珏幾聲。
見他沒有反應,他将貓換到一只手上,騰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姜之珏的肩膀,“殿下?”
“啊?!”姜之珏回過神,迷茫地看着江景雲。
“殿下,可是有心事?”姜之珏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他又如何會看不出來。
“唔~”姜之珏撓了撓頭,神色頗有些為難,“心事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該怎樣說與先生聽。”
江景雲不着痕跡的收回搭在姜之珏肩上的手,輕輕撫摸起小貍花貓頭頂的軟毛,他側過頭,目光淡然的望着窗外廊下花開正盛的嫣紅牡丹,聲音清泠而優雅地道:“殿下如何想,便如何說,如此即可。”
“嗯……”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但真要當着江景雲的面說起來自己和徐玖之間的那些陳年舊事,姜之珏覺得還是有幾分難以啓齒。
每次見了徐玖都要和她吵一架,已經是許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是他不願服輸,總想着争一口氣,徹徹底底的贏她一次罷了。真要說有什麽血海深仇,倒也談不上,甚至可以這般說,二人之間不僅沒什麽深仇大恨,反而處處透着幼稚的争吵和自以為是的傲慢。
不過,道理他都明白,奈何一看到徐玖那副讨人厭的樣子,心裏無端的就失了理智,滿腦子只剩下要和她決一死戰。
姜之珏敢保證,只要徐玖出現在眼前,他一定會把個中緣由第一時間全數說與江景雲聽。可她現在不在,此時再讓他把那些孩子氣的賭約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思前想後,姜之珏終于開口道:“先生可知,世間何物最美?”
江景雲微垂下眼眸,“人心。”
“嗯?”這回答有點出乎姜之珏的意料,他趕忙又補了一句,“先生誤會了,此物需是現世存在之物才可,人心難以名狀,算不得。”
江景雲聞言回過頭,如神君般俊美無俦的容顏上,蘊着點點疑惑之色,與素日裏的澹然相比,反而平添幾分動人心魄。
姜之珏不由得恍惚了神智。
瞧他又出神了,江景雲只好再次伸出手拍了拍姜之珏。
不料,未等自己出聲,姜之珏突然激動地大喊起來,“先生,我想到了!”
被這突如其來的喊叫聲驚擾,江景雲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沉浸在有了新發現的喜悅之中的姜之珏自然沒注意到這些,他興奮地拉起江景雲的手,狠狠搖了幾下,随即在後者神色莫名的目光的注視中,飛也似得跑出了書房,眨眼間消失不見,不知又到哪裏瘋去了。
書房裏,江景雲站在窗邊目送着一陣風兒似得姜之珏出了院子。
他低下頭,看到懷中睡得正香的小貍花貓眯着眼,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鼻頭。
不知它正在做什麽好夢。
……
三日後。
京城最繁華的街巷上的一家酒樓門前。
換了一身小女兒打扮的徐玖擡頭掃了一眼酒樓外的幌子。
明日便是她與姜之珏約定好的第二場比試的日子,她今日原想在家中安分的待上一天,好養足精神,靜候與姜之珏的決戰。
可自己老爹不知抽了什麽瘋,偏要讓她出來見見那位安侍郎家的小公子,且一定要在今日。
大戰在即,徐玖不欲節外生枝,和魏國公吵了幾句,見自家爹爹是打定主意了,也就沒再多做掙紮。順着他的意思,一番梳洗打扮後,任由采薇在她頭上輕挽發髻,又在雲鬓間簪了一支玲珑步搖,小臉略施粉黛,再飾以明珠耳珰,璎珞項圈,最後又翻出了一件壓在箱底,平日裏打死也不會穿的京中世家小姐們最愛的百花羅裙,這才被她爹給放出了府。
站在酒樓外,身後是衛風帶的一衆府上侍衛,身側是叽叽喳喳個不休的小丫鬟采桃。
雖然徐玖很喜歡采桃大大咧咧的性格,但平時卻很少帶她出門,反而是性格相對安靜些的采薇常伴随左右。原因無他,蓋因和采桃一起出來打抱不平時,她那跳脫的性子,總是會影響到徐玖的發揮。
可今日不同,今兒個徐玖是來相親的,不是來打架的。有采桃在,一會兒若是不小心和那位公子冷了場,總歸還有一個人能出來活躍活躍氣氛。
“小姐!”
徐玖正不着邊際的胡亂想着,忽然聽到采桃在她耳邊大喊了一聲,她下意識的轉過頭,疑惑的看了采桃一眼。
“小姐,您在想什麽呢?”采桃伸出手指在徐玖眼前晃了晃,見自家小姐有了反應,趕忙道:“馬上就到老爺給定下的時辰了,小姐快進去罷,莫要讓安公子久等。”
徐玖在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面上卻甚是平靜,她朝采桃略微點了點頭,“嗯,進去罷。”
時辰,地點,都是臨出來時,魏國公才告訴徐玖的,是否是自己老爹定下的,其中有什麽淵源,徐玖不知道,也沒興趣了解,反正按他說的做,便算不得錯。
進了酒樓,有殷勤的管事上前相迎,采桃上前一步,熟絡的和這管事聊了起來。徐玖則饒有興趣的打量起這家久負盛名的酒樓的內飾與裝潢,她現在是大家小姐,一言一行都需由丫鬟代勞,才能彰顯出她國公貴女的尊貴身份。
采桃和那管事聊了一陣後,退回到徐玖身邊,低聲朝她道:“小姐,問清楚了,安公子在三樓玄字號雅間。”
徐玖未出聲,她矜持地低了低頭,然後在管事和采桃的指引下,帶着侍衛們慢吞吞地上了樓,全程擺出一副派頭十足的深閨小姐的樣子。
管事領着衆人來到雅間前,雅間的門開着,門上挂着一扇珍珠簾,他用一柄挑杆将珠簾撩起,躬身朝徐玖笑道:“小姐請安坐,有何吩咐,您遣人來喚小人即可。”
徐玖未言,側眸看了一眼一直護在她身側的衛風,後者心領神會,從袖間取出幾粒碎銀,抛給了管事。
管事滿面笑容的連連道謝,随後識趣的倒退着離開。
徐玖見他走了,終于放松下來,她站到門邊不易被察覺的角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揉了揉板到發酸的臉頰,苦兮兮地朝采桃抱怨道:“這也太累了吧,我才裝了這麽一會兒就不行了,真不知那些名門淑女們,平素裏都是怎樣生活的,不會被憋死嗎?”
“噗嗤~”采桃毫不留情的笑出了聲。
徐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天可憐見,小姐埋怨我做什麽。”采桃故作委屈地控訴。
徐玖沒理她,只是瞪她的眼睛睜得更圓了些。
采桃一下沒忍住,掩着唇,嗤嗤笑道:“小姐何苦學她們,況且老爺亦未要小姐如此。在采桃看來,小姐只需做自己,懲惡揚善,便是天下最最最了不起的貴女了。”
聽了這話,徐玖的心情豁然開朗起來,她伸出食指輕輕戳了采桃的小腦門一下,“就你會說話,小嘴抹了蜜似得,不過,本小姐愛聽。”
有了采桃的安慰,徐玖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什麽是貴女,貴女就是公候官卿家的小姐,溫良恭儉讓的是,如她這般落落大方的亦是。
而非什麽行不擺裙,笑不露齒。
她是齊國自開國以降,唯一可與皇室并稱的世襲國公之嫡女,就是最可稱之為貴女的世家千金。
想通此節,徐玖豪邁的一揮手,“走,随我會會那位侍郎家的公子去。”
“轟!”
衆人正要進去,就聽得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轟!轟!”
接連又是兩聲。
徐玖下意識的提起裙裾就要往樓下沖去。
“小姐!”
采桃一把拉住她,急切道:“小姐,正事為大,安公子還等着呢。”
徐玖一愣,她瞧了樓下一眼,又瞅了雅間一眼。
終于,她狠下心,做出了決定。
“好,聽你的,去見那勞什子的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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