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侍郎公子

雖然打定了注意不去湊熱鬧，但不死心的徐玖還是在門外又磨蹭了好一陣，直等到樓下再也沒有任何動靜傳來，她才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的帶着采桃和衛風等人進了雅間。

進得屋來，入眼的是一面擺滿了各式仿古小玩意的古樸博古架，将整個雅間分割成裏外兩部分，外面左側靠牆放着一張軟塌，右側牆邊則擺了一對圈椅與一張方桌，顯然是供來客休息之處。

徐玖透過博古架镂空花紋間的縫隙，隐約瞧見裏面酒桌旁只坐了一個人，想來就是那位工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了。她見對方似是孤身一人前來，連個小厮都未帶，便也想讓自己府上跟來的侍衛們都出去尋地方休息，不必在此等候，只帶采桃一人進去。

但侍衛長衛風卻不同意。

看着他固執的守在自己身側，無論如何勸說都不為所動，徐玖不禁有些郁悶，“有采桃陪我便足夠了，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會武功，只是吃個飯罷了，能有什麽危險？”

衛風不言，側眸望向徐玖的目光卻異常堅定。

兩人僵持了一陣後，徐玖敗下陣來。

衛風是在擔心她，她又何嘗不知，罷了罷了，就這樣罷。

她擡眸瞪了衛風一眼，轉過頭無奈地朝采桃道：“那就換他跟着罷，也好，趁着這段時間，你去樓下看看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不弄明白，我這心裏總覺得缺了點什麽似得。”

采桃捂着小嘴偷笑。

徐玖被她笑的有些着惱，沒好氣地在她後背上輕輕推了一下，“笑什麽，快去。”

“是，婢子這便去，”采桃一臉正經地順着徐玖的話音應了一聲，接着又“咯咯”笑了起來，“小姐放心，采桃一定把這事的前因後果，種種細節，全都打探清楚，再來禀告小姐，斷不會讓小姐錯過任何熱鬧。”

“走走走~”徐玖故作嚴肅的佯裝趕她出門，眼裏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采桃也是配合，擡起手虛擋着頭頂，逃荒似的往樓梯口跑去，邊跑還邊回頭朝徐玖嬉笑道：“小姐，快進去吧，莫讓安公子久等。”

徐玖這次沒有反駁，因為安公子确實是久等了。

她暗自嘆了一口氣，将目光挪向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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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透過博古架，一陣晃動後，方才還端坐在桌旁的人影，已經緩緩移動起來。

徐玖順着人影移動的方向看了過去，須臾，在架子的一側悠悠轉出一個年輕男子。

這男子瞧上去十七八歲的模樣，頭戴綸巾，身着白裳，一副少年書生的打扮。書生相貌很是俊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望向徐玖的眸光炯炯有神，只身形略削瘦些，瞧着頗有幾分文人氣質。

他甫一瞧見徐玖，連忙彎腰拱手，行禮道：“小生見過小姐。”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徐玖雖已知曉裏面那人便是那位工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安文生，但未見着人前，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疑慮。此時得見真人，瞧他當真如畫冊裏的那副肖像一般，是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郎，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放松。

徐玖忙回禮道：“公子多禮了。”

安文生朝她溫然一笑，側身将路讓開，伸手朝裏引路，“小姐請。”

徐玖裝作含羞般略微後撤一步，然後也朝裏指了指，輕笑道：“公子請。”

一番客套後，二人分賓主入席落座。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徐玖正想着要不要說些什麽，暖暖場，就見酒樓管事去而複返，身後還跟着數名店夥計，魚貫而入。将早先備下的酒菜一一上全，管事奉承了徐玖和安文生幾句。

徐玖略點了點頭，安文生則取出幾枚小錢遞給管事，管事這才滿臉堆笑的又退了出去。

身邊無人服侍，又見酒菜備全，安文生想要提壺給徐玖和自己面前的兩只小盞斟滿酒。他剛想起身，卻見衛風已上前一步，不露痕跡的将酒壺提在手中，利落的将兩只小盞全都斟滿。

安文生禮貌的朝他笑了笑，“多謝這位兄臺。”

衛風未答，只是微微颔首，旋即退回到徐玖身後。

這一小段插曲，徐玖并未在意。她今日只顧着讓采薇她們為自己梳妝打扮，出來的匆忙，忘了要帶些糕點在路上墊腹。方才未瞧見吃食時，尚且不覺，此時看着面前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饑餓的感覺便齊齊湧了上來。

拾起竹筷，素來灑脫慣了的徐玖也不客氣，沖着安文生報以一笑後，便揀着愛吃的幾樣菜，就着小酒吃了起來。今日這桌宴是他爹定下的，魏國公到底是疼女兒，點的盡是些她喜歡吃的。

安文生自然不像徐玖這般無所顧忌，他端起酒盞微微抿了一口，沒有動筷便将酒盞放下，朝徐玖道：“不知小姐平日裏常讀些什麽書？”

“唔~”

沒想到對方會先找到話題，徐玖咽下嘴裏的青菜，大腦飛速轉動起來。

“我平時也……”

“嗷！”

徐玖正面帶淡然微笑，實則在心裏抓耳撓腮搜腸刮肚的琢磨該說哪本書合适時，便聽得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

她想都沒想，“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中冒出興奮的光。

“嗷！嗷！”

又是兩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有大事發生了！

伴着慘叫聲，徐玖眼中的光芒驟然大放，樓下接連傳來的痛苦哀嚎像是什麽極其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一般一下子吸引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站在身後一直未發一言的衛風終于沒忍住，輕輕拽了拽徐玖的衣袖。

徐玖回過頭，困惑地望着他。

“小姐，安公子尚在此處。”

衛風一句話将她點醒，她忙轉回頭，果見坐在桌對面的安文生此時正擡眸望着她，目光中帶着探尋的意味。

瞧他心中已然生出疑惑，徐玖想了想，決定和他把話挑明。雖然兩人到現在為止還沒說上幾句話，但她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侍郎公子卻并不感到厭煩，若非樓下越吵越烈的喊叫聲，強烈的刺激着她的好奇心，今日或許真的能和這位溫潤如玉的公子多聊一陣。

可惜他趕的日子不好。

徐玖這次沒有再坐下，她略低着頭，漆黑如點墨般清亮的杏眼，認真的看着安文生，“安公子……”

“小姐！小姐！”

徐玖的話還未說出口，外面突然傳來兩聲急呼打斷了她。

幾人同時向外望去。

采桃風一樣的跑了進來，小臉上還帶着跑動後泛起的紅暈，她幾步蹿到徐玖身邊，不顧衛風和安文生各自投過來的異樣目光，直接湊到徐玖耳邊小聲道：“小姐，打探清楚了，有一夥不知從哪裏來的地痞無賴，在店裏吃了酒菜後自言腹內絞痛難忍，要店家賠銀子給他們瞧病，掌櫃的不依，與他們吵了幾句，地痞惱羞成怒，将店給砸了，夥計也給打了，那動靜就是他們弄出來的。”

“嗯？”徐玖用手摩挲着下颌，“然後呢，那幾聲慘叫是怎麽回事？”

“小姐莫急，婢子正要說此事。”采桃趁着這點時間喘勻了氣，接着道：“眼瞧着店被砸了，管事讓人給打了，掌櫃的一時氣急，怒火攻心，險些就要暈過去。恰在此時，從門外走過兩位錦衣公子。”

聽到此處，徐玖心裏不禁升起幾分不好的預感。

“二人有說有笑的進了酒樓，看到滿地狼藉和立在一旁瞧熱鬧的幾個地痞，便将掌櫃的叫了過去，問了幾句話，然後……小姐，您猜怎麽着？”

看采桃這會兒還有閑心賣關子，心裏揣了事的徐玖又好氣又好笑地朝她腦門敲了一下，“快說，和你家小姐還來這一套，又皮癢了是不是？”

采桃揉了揉額頭，委屈道：“婢子好心給小姐解悶，偏小姐不識好人心，只知道欺負人。”

“是是是，采桃是這天底下最可愛最善良的小姑娘，”徐玖急着聽她講後面發生的事情，忙不疊的順着她的話安慰了一句，然後才追問她，“這樣總可以說了罷。”

“嘿嘿~”采桃自幼被賣入國公府，和徐玖一道長大，彼此間雖名為主仆，實際上情比姐妹。方才她只是看自家小姐略顯焦急的模樣很是可愛，便想逗上一逗，斷沒有當真要威脅的意思，此時見徐玖願意陪着她一道胡鬧，接下她的話，采桃心裏很是開心，她朝徐玖甜甜地一笑，不再藏着掖着的，将後續的情形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

“那兩位公子聽掌櫃的将緣由說了一遍後，登時黑了臉，其中一人徑自走到那夥地痞面前，根本不給這群無賴狡辯的機會，提起拳頭就砸向為首那人的面門。”采桃說着，攥起小拳頭在空中比劃了一下，一臉崇拜地道：“那公子年歲看着不大，但好生厲害，幾拳下來就将人揍暈了過去，第一聲慘叫便是這人的。”

徐玖點點頭，聽得很是認真。

“直到人都被打暈了，另一位公子才反應過來，連忙出去将跟在兩人身後的府上家丁都叫了進來，一群人将剩下的那幾個地痞團團圍住，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頓，”采桃說到這裏，水汪汪的大眼睛裏瞬間閃動起興奮的光芒，“那群地痞被打的渾身上下滿是傷痕，簡直要沒個人樣了，掌櫃的怕鬧出人命，上來阻攔，他們才算罷休。”

采桃将前因後果都說完了，徐玖用餘光瞥了安文生一眼。見他只是在用好奇的目光望着自己二人，并未表露出異樣的情緒，徐玖心裏松了一口氣。她雖本性如此，也不打算再裝什麽賢良淑德，但到底還是女兒家，總不願讓一個陌生男子第一次見面就看了她的笑話。

自然，安文生面上不笑她即可，至于他內心裏是瞧得上還是瞧不上，徐玖全不在乎。

她一邊觀察着安文生的反應，一邊在腦海裏回想方才采桃說的話，總覺得什麽地方有些不對勁，可細想來又尋覓不到。

她正想着，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似是有人在登樓，随即便是一連串爽朗的笑聲與帶着笑意的談話聲。

采桃驚訝道：“呀，是那兩位公子上來了，小姐可要去見一面嗎？”

“嗯？”

聽到那聲音越來越近，徐玖的心底仿佛被重錘狠狠地敲擊了一下。

她怔愣道：“不會那麽巧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