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竹林小舍

“不好!”徐玖一拍桌沿,從軟塌上站了起來。

“小姐,發生什麽事了?”采桃被徐玖突如其來的拍桌聲吓了一跳,連忙問道。

“路上與你解釋,”徐玖不等采桃反應過來,掀起珠簾,不由分說的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采桃,衛風,我們快回去找婉柔姐姐。”

采桃被她拉了一個趔趄,緊追了幾步跟着徐玖出了門。

衛風未有多言,面無表情的随在兩人之後,也出了門。他是徐玖的侍衛長,徐玖去哪他便去哪,無需多問。

安文生見徐玖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不禁有些發愣。

“徐小姐……”他站在門邊喊了一聲。

徐玖這會兒已經走到樓梯口了,聽到安文生在喚她,她連頭都沒回,擡起一只手朝身後擺了擺,“安公子,不必相送,你我二人有緣自會再見。”說完便領着采桃和衛風“蹬蹬蹬”地跑下樓了。

“哎,你……”

……

姜之珏出了酒樓,辭別葉子興,帶着侍衛和一肚子的氣,回了府。

鄭親王府裏後院有一片竹林,竹枝高大,竹葉茂密,郁郁蔥蔥的林葉間,依稀可瞧見一處裝飾古樸的三層竹樓。

姜之珏入了府,揮退府上下人,獨自一人進了竹林。

“江先生!江先生!”他一邊興沖沖地順着小路往裏走,一邊朝林子裏高喊。

喊了一陣,不見有人回他。

“這個時辰,江先生怎麽會不在?”他納悶地撓了撓頭,腳下的步子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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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會兒,姜之珏到了竹樓前。

竹樓在遠處瞧着好似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到了近前,卻見它周圍還散落着幾間小竹屋,屋外不遠處圍了一圈籬笆牆,牆上爬着青藤,牆角壘着一溜青磚,幽靜雅致,生意盎然,別有一番趣味。

姜之珏推開小院門,輕手輕腳地進了院,又回身将院門關好。

站在院裏,他四下裏巡睃了一圈,未見着江景雲的身影,只得又喊了一聲,“江先生!”

依然無人應他。

姜之珏瞧着天色尚早,估摸着江景雲一時半會可能不會回來了,索性一轉身進了竹樓左前側的一間小竹屋。

這間小屋自外面看去,很是普通,裏面卻滿擺着一排排的紫檀木架格。木架有一人高,皆是兩面通透,每一排的架格上都整齊的擺放着一摞摞的書盒,盒脊上帖着封紙,紙上墨字寫了以天幹地支排的編號。

姜之珏随手抽出一個書盒打開,裏面卻不是線封的書,而是一疊未裝訂的瑩潤宣紙,紙上被人用飄逸平和的小楷寫了滿篇,細讀來,竟是一段人物生平。

他翻了幾頁,見不是自己想要的,便蓋好書盒放了回去,然後又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了另一盒打開來看。

這處竹樓并幾間竹屋本不是王府裏原有的,此地曾經只是一片無甚稀奇的茂密竹林。是江景雲到了姜之珏府上後,嫌他前院雕梁畫棟、屋舍浮華,鐘鳴鼎食、人聲嘈雜,才在這僻靜的竹林裏尋了塊地方。江景雲本欲只搭一間茅草屋居住,還是姜之珏看不過去,從宮裏挑了工匠,又着工部派了人來測量設計圖樣,照着清靜簡樸的風格,給他建了這棟三層的小竹樓和這處院子。

這院子既是給江景雲的,他又不喜人多,平素裏便也只有他一人居住。內裏的一應裝飾都是他自己布置的,日常掃灑也不需小厮來做,皆有他親自動手,因而王府裏的丫鬟仆役對這處神秘的竹林小院,向來知之甚少。又因這地方有些偏遠,就算是姜之珏,大多時候也是在前院等着江景雲過去,他自己倒是很少來。

屋裏這一排排的架格他倒是知道,不僅這間屋子如此,竹樓旁另外那幾間竹屋裏,也都是如此。架子上除了這些人物生平,也有許多珍稀藏書,或是風物地理,游記傳奇,只這間屋子裏都是些生平記錄罷了。

小院是江景雲的,院裏這些書紙自然也都是他四處搜羅來的。當初小院初建,江景雲瞧着這些竹屋空着也是浪費,他一個人又住不過來,便建議姜之珏将此地用作情報收集之處。姜之珏乃親王之尊,如今開府後,府上又有諸般幕僚賓客,确需有人替他打理一些隐秘。

這些事姜之珏都清楚,但他一沒有造反的心思,二沒有搶太子的興趣,三來若是他想,他父皇與他太子哥哥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擺宴慶祝,欣慰他這個不肖子終于有了上進心,将他立為儲君。

所以他一直不覺得自己需要搞這些小動作,日日混吃等死就是自己最好的歸宿,可江景雲不認同,他便随江景雲去了。江景雲愛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從不幹涉。

而他今日過來,就是想尋一個人的情報。

奈何這地方他不常來,裏面擺着的這些紙張他也不常看。江景雲只在書盒上做了編號,卻未寫清楚裏面的內容,姜之珏也只好一邊随意翻看,一邊等着江景雲回來,希冀着運氣好,能讓他湊巧碰上這個人。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姜之珏轉了一圈也沒找到燈臺。紙上的字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楚,他只好趁着窗外透進來的最後一點天光,将宣紙放回書盒,又将書盒端端正正的擺回架格,然後溜達着出了竹屋。

日落西山,曉星東升。

姜之珏想着江景雲今日可能不會回來了,便打算先回去,誰知他剛推開小院門,就見前方的竹林深處隐隐現出一道人影。

竹葉婆娑,人影漸漸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移動,腳步不疾不徐,姜之珏等了一會兒,那影子便清晰起來。

他瞧見來人正是江景雲。

“江先生!”姜之珏站在門口朝他揮了揮手。

“殿下。”江景雲也看到了他,溫聲喚了一聲。

姜之珏幾步跑上前,見他手裏提着一只描金漆花食盒,身後跟着一頭眼睛水汪汪的小鹿。小鹿從他身後探出身子用那雙大眼睛好奇的瞧着自己,姜之珏才看到鹿背上還趴着一只正在呼呼大睡的貍花貓。

姜之珏從他手裏取過來食盒,兩人一道進了小院,小鹿駝着熟睡的貍花貓跑到竹林裏玩去了。

江景雲将竹樓的屋門推開,讓着姜之珏進去,他又從窗邊取過燈臺點燃,室內終于有了光亮。

姜之珏把食盒放到桌上,打開盒蓋,把裏面的酒菜一一取了出來,細細一瞧,都是些他愛吃的。

他當然不必客氣,随便揀了個座,給江景雲布好碗筷後,自己斟了一小盞的酒,就着小菜喝了起來。

吃了幾口,他還不忘張羅江景雲,“江先生,你也吃啊。”

江景雲把燈臺放在桌邊,坐到他對面,卻并未動筷,看了他一眼後,溫言道:“殿下今日來找我,所為何事?”

“我是想……咳咳……”姜之珏剛要說話,冷不防嗆了口酒,連聲咳嗽了好一陣才理順了氣,斷續道:“我是想……問問先生……這裏可有記載工部侍郎之子……安文生的情實。”

他今日雖被徐玖氣昏了頭,但出來後和葉子興在路上聊了幾句,清醒了不少,便也知曉坐在徐玖對面那人是工部安侍郎的小公子,魏國公選來與徐玖在酒樓裏相親的。

聽葉子興說這人相貌俊朗,文采非凡,且氣質溫潤如玉,瞧上去倒是魏國公之女的良配。只可惜身世差了些,但思及魏國公滿門在齊國超然的地位,除卻皇室宗嗣,其他的勳貴官宦之家說來也沒什麽區別。

姜之珏不管這麽多,他只消一想到這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小子被葉子興封為徐玖之良配,心裏就很不舒服。但他倒也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自然是因為看着徐玖好過,尋到命中之人,從此餘生幸福。

他就不開心!

所以他要找到安文生的缺點,然後去徐玖面前好好的奚落于她。他偏不信這人生來便是謙謙君子,小時候就從沒做過什麽醜事。

江景雲聽到他這話,想起進門時看到竹樓旁的竹屋門未關嚴,知他已去找過一次了,便溫聲道:“殿下打探一個無名之輩做甚麽?”

姜之珏放下酒盅,叼着一根青菜,邊嚼邊道:“這人是魏國公給徐玖相看的未來夫婿,我瞧他不慣,好奇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到沒想和江景雲隐瞞自己的想法。

江景雲略一思索,起身上了樓。

姜之珏只當他上樓去找文書,并未多想,反倒還稀奇他為何會将此人的情實放在竹樓裏——這竹樓二層與三層分別是江景雲的書房與卧房。

須臾,江景雲抱着一摞宣紙并筆墨與石硯,從樓上下來了。

他坐回原位,将桌上騰出一小塊地方,鋪平了紙。

姜之珏探身瞧了一眼,那紙上并無一字。

“怎麽……”

他正想問,便見江景雲借着燈臺的微光,端坐于桌邊,提筆緩緩寫了起來。

沒過多久,一頁紙已寫滿了,江景雲揭開這頁,輕輕吹了吹墨跡,信手遞給姜之珏。

姜之珏連忙放下竹筷,接了過來,只消看了幾句,便如五雷轟頂一般呆坐當場。

江景雲将筆蘸飽墨,正要接着寫下一頁,一擡頭瞧見他這般反應,不由得好笑道:“殿下,醒醒。”

姜之珏一怔,随即感到熊熊怒火再次齊齊湧上心頭。

他将手裏的那張紙狠狠拍到桌子上,怒目道:“安氏豎子,欺我世族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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