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林中亂鬥

衛風依言放下手中竹筷，起身朝窗外望去。

街對面是一座比這家酒樓更為富麗堂皇的高閣，绮窗朱戶，粉紗蔓牆。天色漸晚，高閣外橘紅的燈籠被一一挂起，柔和的光芒透過花草紙做的燈面，映襯着正中匾額上書的“有竹居”幾個大字越發幽暗朦胧。閣內隐隐有絲竹管弦之聲袅袅傳出，瞧着像是個歌舞坊一類的去處。

高閣門前正站着幾個家丁模樣的健壯男子，将兩名錦衣公子團團圍在中央。迎客的清秀小厮立在門邊向那兩個公子微笑相應，三人說笑了幾句後，小厮便引着一群人進了高閣。

衛風仔細看了看後，轉身朝徐玖點點頭：“回小姐，是安文生。”

徐玖因着距離過遠且天色昏暗之下，看不太清，此時正趴在窗沿上探着身子的向外張望，聽到衛風傳來肯定的回答後，她又指着安文生一旁那人，問道：“你看他旁邊那個一臉白癡樣的公子哥，是不是咱們剛來京城時揍過一頓的什麽什麽伯家的徐什麽玩意兒？”

“呵呵～”還在用飯的岳婉柔聽到徐玖如此排遣他人，忍不住輕笑出聲。

瞧見岳婉柔又在笑話自己，徐玖偏着頭朝她扮了個鬼臉。

“小姐……”衛風剛要回話，恰看到自家小姐正在對着岳婉柔吐舌頭，一時沒了言語。

過了好一陣，徐玖才發現衛風似乎一直沒回應自己，她奇怪道：“衛風，你怎麽了？”

耳邊忽然響起徐玖輕喚的聲音，衛風稍稍怔愣了一剎，随即他認真地回道：“與安文生在一起的那人是武康伯之子，徐世貞。”

衛風如此一說，徐玖也想起來了，她嫌惡的朝窗外瞥了一眼，鄙夷道：“啧啧，虧他也姓徐，無端玷污了祖宗的姓氏。”

罵完了人，徐玖像是還沒解氣，她朝街對面掃了一眼，又嘲諷起另一個來：“和這種渣滓勾肩搭背的逛歌舞坊，可見安文生确實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內裏卻是草莽。”

衛風別有深意地瞧了瞧徐玖，畢竟他家小姐素日裏也常去這些地方聽姑娘唱曲或是看姑娘跳舞，甚或興致到時，為了博個彩頭，賞錢如流水一般抛擲給那些姑娘，如何今日反成了不好的去處了。

自然這話他是不會問出來的。

岳婉柔不知徐玖和徐世貞往日有何仇怨，可卻也知道徐玖平素有欣賞美人的古怪愛好。江南繁華之地，頗有些名氣的歌舞樂坊，無論官辦的還是私人的，他們這位國公府的二小姐可是幾乎都要逛遍了。

思及此，她雙眸盈盈望向徐玖，柔聲問道：“二小姐，這徐世貞可是有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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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貞，他有什麽問題？”徐玖一愣。

她這會兒已收回身子，正慵懶地半倚在一側的窗框上，聽到岳婉柔問她，下意識的就反問了一句。

旋即徐玖又接道：“倒是那個安文生……”

“怎麽？”岳婉柔略歪着頭，目光帶着些疑惑的望着她。

“安文生……”沒有回應岳婉柔的疑問，徐玖像是被夢魇着了似的，低聲重複了許多遍這個名字，漸漸的她的眼神也越發的迷離起來。

岳婉柔瞧着徐玖突然直愣愣地瞪起雙眼，眼中空洞無神，整個人都像個泥塑似的一動不動的站在窗邊，不禁吓了一跳。

幾步走到徐玖身旁，她輕輕地推了推徐玖的肩膀，“二小姐？”

徐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稍稍加重力道，使勁搖了搖徐玖的肩膀，“二小姐，醒醒。”

“嗯？”

仿佛陷入了某種奇妙幻境的徐玖迷迷糊糊中答應了一聲，接着，她的眼中開始逐漸有了光彩。

一點一點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徐玖終于恢複了正常的模樣。

見她總算是醒了過來，擔心不已的岳婉柔和衛風皆暗暗松了一口氣。

深陷其中的徐玖不知自己方才那模樣有多吓人，甫一醒來，正看到岳婉柔和衛風一臉擔憂又欣慰的神情，她心下也是一陣疑惑。只是她現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無暇他顧，這疑惑的念頭在徐玖腦海裏稍作停留，便風兒似得飄散無蹤了。

徐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朝岳婉柔眨了眨眼睛，語氣異常興奮地道：“婉柔姐姐，我想到對付李清的辦法啦！”

“什麽……方法？”岳婉柔迷惑道。

她有些跟不上徐玖的思路，方才不是還在說徐世貞，怎麽一轉眼又變做李清了。

“當然是……”徐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然後她湊近到岳婉柔跟前，半眯着雙眼，搖頭晃腦地道，“天機不可洩露。”

岳婉柔掩唇輕笑，伸手敲了一下徐玖的額頭。

“哎呀！”徐玖誇張地叫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可憐兮兮地望着岳婉柔，“不能敲，我那麽聰明可愛的小姑娘，敲傻了怎麽辦。”

岳婉柔被徐玖故作委屈的模樣惹得一陣發笑，“呵呵，哪裏會有人說自己聰明可愛的。”

“那是婉柔姐姐你見的人還不夠多，做個最簡單的比方，比如……”徐玖說着反手指了指自己，笑道，“你看，我不就是！”

岳婉柔沒有戳穿她，反而用哄孩童的語氣附和着笑道：“是是是，二小姐是天底下最聰明可愛的姑娘，可好？”

“婉柔姐姐說的一點也不真誠。”徐玖雙眼彎成了兩道月牙，笑嘻嘻地道。

兩人重新坐回桌邊，徐玖招呼着衛風也回來繼續吃飯。

三人半是說笑半是用飯，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繁星綴滿夜空，方才酒足飯飽的慢悠悠乘車回了國公府。

……

幾日後。

清晨，京城外小樹林裏通往蘭臺寺的土路上，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緩緩駛過。

車裏，徐玖正在一臉得意地向岳婉柔解釋自己前幾日在酒樓裏看到安文生時所說的那個不可洩露的天機。

她今日特意換了一身行走時相對利落些的短打扮的藕色衣裙，襯得她嬌小的身量越發顯得機靈可愛。青絲也未如往日那般挽作時下少女時興的發髻，而是用一根同色的發帶高高束起，不飾簪釵，只在發帶的尾部各系了一只透綠的玲珑玉珠，随着她的動作來回搖擺，很是俏皮。

岳婉柔尚是往日裏的打扮，清泠泠地月白長裙，如瀑般逶迤的青絲之上，輕绾螺髻，簪着一支白玉蘭花簪，耳垂間墜着一對精致小巧的碎玉墜子。雖裝飾簡單，卻襯着她柔雅清麗的容顏，越發像畫裏九重天上的仙女似的，皎皎不染纖塵。

從國公府出來已有一段時辰，一路上都是徐玖一個人在那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她見岳婉柔總不理自己，似是有何心事，便奇怪道：“婉柔姐姐在想什麽，方才我說了那麽多話，你可在聽？”

岳婉柔微微颔首，柔聲道：“自然在聽，所以才會好奇為何要帶婉柔出來陪二小姐去見安公子。”

她方才聽了許久，大致也弄明白了徐玖那日想出的所謂的妙計，不過是借着與安文生幽會的名頭，接近于他，再趁機套取些情報罷了。安文生尚且不知姜之珏已将他的所作所為都告知了徐玖，借機打探倒也不算是個太糟糕的辦法。只是為何要拉上自己，這一點岳婉柔卻是想不通。

“嗯……”聽到岳婉柔是在思索此事，徐玖臉頰不禁一紅，她眨眨眼睛，目光游移到一旁，心虛道，“當然是，因為，那個，什麽什麽啊。”

“因為何故？”岳婉柔笑道。

“哎呀，當然就是那個，那個……”徐玖語無倫次起來，臉也紅的更厲害了。

岳婉柔不再逗她，只是安靜的看着她，眼神裏滿是溫柔。

徐玖見狀，用手一拍車壁，目露決絕之色，毅然道：“說就說，自然是因為婉柔姐姐你……”

“咣當！”

徐玖的話還未說完，馬車突然劇烈的晃動起來。

她下意識地護在岳婉柔身前，兩手死死撐着車壁，将她圍在其間。旋即腰腿齊齊發力，随着馬車一道晃動，以保持住平衡，防止岳婉柔被晃得坐不穩，摔了下來。

少頃，晃動方止，車停了下來。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的目光中皆是肅然之色。

“怎麽了？”安頓好岳婉柔後，徐玖朝車外問了一句。

說着，她一撩車簾，探出頭就要向外張望。

“小姐，別出來！”衛風在外喊道。

她還什麽都沒瞧見，車簾就被前面駕車的衛風揚手又放了下來。

“搞什麽啊。”徐玖嘟囔了一句，重新坐回車裏。

不過片刻，車外響起來陣陣淩亂的金戈相擊的铿锵聲。

徐玖好奇之下想要開窗向外瞧上一眼，可又怕窗外刀劍無眼，混亂中傷到岳婉柔。

思索良久，終究還是好奇心占據了上風。

她從腰間抽出一柄随身而佩的鋒利軟劍，朝岳婉柔囑咐道：“婉柔姐姐，我且出去看看，你安心在車裏等着，萬萬不可離開，這車廂夾層乃天外玄鐵所鑄，尋常刀箭侵入不得，能護你片刻安全。”

岳婉柔微笑着點了點頭，她雖不會武功，卻也是見過些風浪的。

“好，我去了。”

徐玖見她面上毫無驚懼之色，心下稍安，不再啰嗦，當時持劍閃身而出。

随手關好門扉，徐玖站在車架上，戒備地向四周望去。

只見林中不知何時多了十餘名皆着束身短衣，臉上圍着湖綠面巾，手中握着一柄短刀的綠衣人。

一衆綠衣人分散而立，将馬車團團圍住。

衛風則守在馬車一側，背對着徐玖所在的方向，橫刀而立。

徐玖見此情形，縱身一躍而下，落在馬車另一側。她記得方才在車中時曾聽到過一陣打鬥的聲響，可此時卻并未看到四周有戰鬥過的痕跡。

她正想要問問衛風，就聽不遠處的樹林間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上去似有十來人正往她們所在的方向奔來。

一時分不清敵我，徐玖心下微沉，握着劍柄的手攥緊了幾分。

須臾間，風吹葉動，林中人影陡現！

徐玖靜心凝神望去。

待看清來人後，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氣，驚訝道：“姜之珏！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