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程叔叔

二十一/程叔叔

“我餓了,要吃大份。”蘇芷手肘支在餐桌上一本正經道。

“可以,小份本來就是給我點的。”程懷瑾神色自若地拆了一份餐具遞給她。

蘇芷見他總這樣壓她一頭,忍不住又揶揄:“果然是中年男人,得少吃保持身材。”

程懷瑾安靜地看了她一眼:“記得一會不要浪費糧食就行。”

“不會的。”

蘇芷信誓旦旦回應他,卻還是在小碗面條上來的第一時間擡手請服務員端到了自己面前。程懷瑾極淺地勾了下唇角,并不拆穿。

兩碗面條上來之後,蘇芷還特意比對了一下小份和大份的差別。她兩只手拇指與食指撐起在程懷瑾的碗邊比劃了一下,然後又比劃了一下自己的。

“小份小了不少。”她啧啧感嘆。

程懷瑾手肘撐在桌面,不打斷她的游戲。

“你能吃得下嗎?感覺比上次你帶我去的那家店分量要多。”蘇芷問道。

程懷瑾用筷子攪拌下,大概看了看分量,“可以。”

蘇芷嘴角忍不住笑起。

“笑什麽?”程懷瑾問道。

蘇芷轉瞬收了笑意,因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其實程懷瑾什麽都沒說,她卻覺得翻湧起伏的甜意已經從她的心裏迫不及待地溢出。

輕盈地撐着一個個粉紅色的圓潤的身子,飄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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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我請你吧。”蘇芷忽然握拳在桌上輕錘了一下。

程懷瑾擡眼望去。

“當作你上次帶我吃小蛋糕的回禮,可以嗎?”蘇芷說道,“這是我唯一可以請的起的了。”

程懷瑾看着她,片刻,淡淡說道:“挺會做生意。”

蘇芷:“……”

“等我有錢了再請你吃其他的,這總可以吧,程叔叔?”蘇芷并不常叫他“程叔叔”,此刻有些揶揄的意味在裏面。

“可以。”然而程懷瑾依舊面不改色,不為她的小把戲所激怒。

蘇芷幾分占上風地抿嘴笑笑,一種隐隐的、難以言明的情緒也同樣在她的心口蔓延。他總是這樣,不拆穿她,也不苛責她。

縱容。

這兩個字她連想一秒都覺得害怕。

不過二十分鐘的功夫,兩人就吃完了面條。店裏依舊人多,蘇芷付了錢之後就和程懷瑾一同往店外走了。

夏天的夜晚,空氣裏漂浮着潮濕而溫熱的氣息,将人從頭到尾完全的裹挾。

微涼的晚風從帶着濕氣的皮膚上掠過,也留下令人渾身舒爽的涼意。

蘇芷站在門口停頓了片刻,她望着這條熙熙攘攘的街道,遠方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天際,近處是霓虹閃爍的明亮煙火。

一切顯得很喧嚣,然而也顯得很快意。

她眼睛微微地眯起,能察覺到溫柔的風流從她的耳邊穿過,也像是從她的心裏穿過。

輕盈而松快。

蘇芷再次睜開眼睛,看見程懷瑾正站在店門口的樓梯下看着她。

他一只手微微插在口袋裏,整齊的白襯衫此時在黑夜裏熠熠發光。或許還有他的臉龐,或許還有他的眼眸。

五彩的霓虹流光在他的鼻梁上投下流動的光影。

蘇芷想起,最初她能這樣長久地看着程懷瑾時,常常是在家裏的餐廳。

冷白的燈光,也帶來同樣冷白的程懷瑾。

她覺得他不可觸碰,也無法觸碰。

可此刻,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

那些豔俗的、五彩的燈光輪番照射在他的臉上,也像是照在那件原本被擺放在博物館裏僅供參觀的瓷器上。

他變得仿佛可以觸碰。

蘇芷心口又開始無法控制地收緊。

“還要再看嗎?”

臺階上,程懷瑾終于開口。他目光示意了一下前方,讓她繼續往前走。

“不了,我們走吧。”蘇芷輕聲開口,走到了程懷瑾的身邊。

兩人又沿着這條街道往前走。

一條路走到盡頭,他們并沒有再繼續說些什麽。

從西邊往回開車時已經靠近九點,蘇芷一路靠着車門,有幾分飯飽後的困頓。

從車庫裏走出來時,只想着今天晚上必須早點睡覺,不然明天開學必然有會很困。

她一路跟着程懷瑾往家裏走,李阿姨從裏面把大門打開,随即對程懷瑾說道:“程先生,剛剛程淮嶺先生來過了。”

程懷瑾朝裏面看了一眼,低頭問李阿姨:“在裏面了嗎?”

“沒有,”李阿姨說道:“剛來不久聽說程先生你出門了他就先走了。”

“好,我知道了。”

李阿姨也應了聲,就先離開了。

蘇芷在後面默默地趿上拖鞋,忽然出聲:“程淮嶺是你親戚嗎?”

程懷瑾将剛剛脫下的外套又重新穿上,“是我大哥。”

“是那天來家裏和你吵過架的那個男人?”她不禁直接問出口。

“是。”

程懷瑾将車鑰匙重新取出,像是有幾分匆忙。他面色從剛剛聽到程淮嶺來找他時就變得暗沉,嘴唇輕輕地抿起,卻又什麽都沒說。

程懷瑾擡手将門推開,轉頭對蘇芷說道:“你就呆在家裏,明天要開學了。”

“我知道。”蘇芷說道。

程懷瑾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直接出去了。

隔着厚重的大門,片刻,蘇芷聽到了汽車開出的聲音。她目光望向他行駛的方向,卻也只看到了客廳裏已經阖上的單色窗簾。

她不禁想知道,為什麽程淮嶺甚至不願意給他打一通電話。

打一通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或者就在家裏等他一下。

而不是這樣什麽都不說就來,然後又什麽都不說的離開。

那不像是他的大哥,更像是他的債主。

蘇芷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駐足了片刻,随後一個人回了房間。她将明天上學要用到的東西都放進書包裏,然後去洗了澡。

頭發擦到半幹,她窩在被子裏最後看了會手機。

眼皮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耷下了,蘇芷卻還是讓自己撐着不要睡過去。

她偶爾會看着房門的方向發呆,可那裏也并沒有再傳來任何的聲響了。

已經十一點了。

程懷瑾還是沒有回來。

蘇芷把手機關了整個人窩進了被子裏。

眼皮輕輕地阖上。一種酸澀的感覺在瞬間釋放,像是兩股相觸便快速融合的膠水,睡意鋪天蓋地。

她很快就昏沉地睡了過去。

可是,一種隐約的、難以消弭的東西卻一直在她的腦海裏浮現。

蘇芷有些難耐地時不時翻動着身子。

并不安穩的一覺。

昏沉中,不知到底過去了多久。

她忽然地驚醒了過來。

并未聽到任何的聲響,只是忽然的醒了。

蘇芷在床上未動,清醒了片刻。

才發現原來是睡覺前,書桌上的那盞臺燈忘了關。

難怪她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情,一直惴惴不安。

蘇芷從床上起來,伸手熄了燈。

正要回床上去時,忽然,外面傳來了很輕的,開門的聲音。

她赤足停在了書桌的旁邊。

很快,那門也阖上了。

蘇芷從桌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刺眼的屏幕光亮起。

已是十二點半。

程懷瑾剛剛回來。

那腳步聲也很快就消失在了蘇芷的耳邊。

昏暗的卧室裏,蘇芷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她思緒有幾分遲緩,卻也覺得心裏好像放下了什麽。

她将手機熄滅放回桌上,正準備重新上床睡覺時,不經意的一瞥。

薄透的紗簾外,她隐約看見了一個人坐在花園裏。

困意頓時消散全無,她伸手将紗簾輕輕地撩開。

昏暗的後院裏,那個他們曾經一起坐過的長椅上,此刻,正坐着一個沉默的男人。

燈光随着入夜也暗了。

只昏暗的幾盞,錯落隐在随風搖曳的花叢裏。

程懷瑾兩只手支在膝蓋上,目光低垂着看着不遠處一只随風搖晃的洋桔梗。

蘇芷也無聲地站在着紗簾的後面。

她變得完全的清醒,看着那個男人的背影。

他匆匆離去的背景,他沉默靜坐的背影。

手指慢慢将紗簾握緊。

下一秒,她轉身打開了書桌上的臺燈。

擡手将睡裙脫下,蘇芷重新穿上內衣,然後再是睡裙。

很晚了。

已經很晚了。

她知道。

已經十二點半了。

可她沒辦法。

她沒辦法就這樣假裝一切都沒看到。

趿着柔軟的拖鞋,她安靜地穿過客廳。

擡手将門打開的時候,程懷瑾轉身看了過來。

一雙幽遠深暗的眼睛,在這樣不甚明朗的夜色下,安靜地看着她。

時間失去了度量的意義。

也将這個瞬間無限地放大又拉長。

這樣專注而又長久的注視,也像是炙熱的鐵水。

蘇芷後脊不禁浸出輕薄的冷汗,嘴唇輕抿開口道:“你怎麽沒回去睡覺?”

程懷瑾低頭看了眼手表,朝她說道:“我剛剛吵到你了嗎?”

“沒有。”蘇芷立馬說道。

她目光左右看了看,朝程懷瑾問道:“你心情不好嗎?”

“為什麽這麽說?”

蘇芷抿了抿嘴唇,伸手指了下長椅:“我可以坐下來說話嗎?”

程懷瑾還未開口,她就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

“你明天還要上學。”

“我知道,”蘇芷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起。

短暫的一段沉默,她目光瞥向那片洋桔梗。像是要轉移程懷瑾的注意力,“我喜歡洋桔梗。”

程懷瑾側目朝她看去。

她該是剛剛從床上起來,頭發柔軟地披在後肩。素淨的臉龐上有種白皙的純粹。

然而卻不看他,更像是顧左右而言他。

“你明天還要上學。”程懷瑾再次出聲提醒。

“我知道。” 第二遍,她聲音也有些沒有底氣。

蘇芷将目光收回到自己的腳邊,很久,程懷瑾也沒有再和她說話。

他好像很累了。

“你們又吵架了嗎?”倏地,她偏頭朝程懷瑾望去。

程懷瑾并未看向她,又一次說道:“已經很遲了。”

蘇芷心口慢慢地沉了下去,最後,只小聲地說道:“再坐十分鐘也不可以嗎?”

全無底氣的問句,像是連形都不曾擁有的一陣煙。

或許還未傳到程懷瑾的耳邊,就已經一陣風散了。

很長的一段沉默,蘇芷都沒有得到任何來自程懷瑾的回應。

他或許是真的不希望她陪在這裏。

清冷的一段月光,也像是披在她的身上。

蘇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踝,心裏無聲地、自嘲般的笑了笑。

她慢慢地站起了身子準備回去。

“拿件外套,外面冷。”

可是,走到門口的一刻,她聽見程懷瑾在她身後出聲。

蘇芷有些驚錯地回過頭,卻看見程懷瑾也同樣回看着她。

寂靜的黑夜裏,他jpmjdj聲音變得如此的清晰。

更像是低頭伏在她的耳邊,字句都足夠直擊心口:

“就十分鐘,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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