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殘脂與馊墨
天!不是吧?
但程序死活想不起來,自己上一世和這個人有什麽交集,怎麽可能是他呢?
更讓她揪心的是,就算現在質問面前這個人,他也什麽都回答不了。
“少主,松香給您……”容錯屋內的後窗突然被人大力撞開,錦衣衛模樣的小卒瞪着大眼睛,把一紙包的東西放在窗臺上,留下一句“送來了”後光速逃離。
“……”容錯一口氣沒上得來,輕輕阖上雙目。
程序看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走到窗邊将松香拿進來:“哦,少——主。”
“……”容錯自知再辯解也沒用,同她講條件,“坦誠相待吧,你先老實交代。別和我說你是什麽亡國公主、前朝太監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
兩個人面對面,正襟危坐,宛如對簿公堂一般。
“好。”程序在容錯犀利的目光中敗下陣,“我的确不是王府的養女。我是……貍貓換太子的貍貓。”
容錯臉上寫滿“你看我信嗎”。
“你聽我說完。”程序生怕他拔刀削平她的腦袋,“王府的女兒早年遺落民間,生死未蔔,王妃為此傷心欲絕。我是前朝的孤兒,我所說的前朝,是指我們尤國。為了保住我,公公将我送到王府門口。王府上下都覺得我是失而複得的福星,更是因為我的到來,王妃病情逐漸好轉,所以他們才把我留下來,當做嫡女撫養。”
程序依舊在胡說八道:“王妃和王爺一直把我當成親生女兒,待我極好,所以我不敢讓外人知道此事,只說是養女。我與你合謀,也是因為我在卦中看到王府會家破人亡,我想救他們。”
容錯一開始是不信的,但程序的目光太過熱切,說到動情處,那雙明亮的眸中竟泛起潋滟水光。
“所以,是倪允彥一家害得王府家破人亡?”
“對,還有虞梓芙、孫婷。”
這點,她沒有撒謊。
“該說說你了吧,少主?”
容錯早知逃不過:“我是靖平侯的手下,錦衣衛千戶,這些人都是我的人,習慣了稱呼我為‘少主’,查案需要,所以扮成莊明察的侍衛,僅此而已。”
同樣,容錯也沒有全說實話。
程序并不在乎他究竟是誰,只要與她利益相符,就是友軍:“那你別忘了,咱倆簽了賣身契的,我不管你是什麽千戶,你都得保護我的安全。”
少年冷哼一聲,滿不在乎。
程序竭力證明自己的價值:“我有一項本領,一定能幫得上你。”
“哦?說來聽聽。”
“我的嗅覺和味覺都非常靈敏,只要散發氣味的東西我一聞便知是什麽。”
袖口沾了些風的纖維,容錯與莊明察在花崗石桌上擺好四只茶杯,依次倒滿不同醇度與品種的水,再由莫聰一一端去給程序。
少女眼蒙黑布,姿态卻異常堅定從容。她一聞二嘗,時而滿足、時而痛苦扭曲。
四杯過後,程序幽幽開口:“第一味,回味甘厚,應是洞庭碧螺春;第二味,青澀、草香,竹葉茶;第三味,水泡米酒,真有你的;第四味,我從沒嘗過,但依味道所聞,與容錯身上的松香一致,所以是煮了的松香?”
莊明察和容錯微微一怔。
連摻了水的米酒都能嘗出來?
紫蘇替程序摘下蒙眼布,程序突然經陽光照射,眼睛難免一時睜不開:“我答對了沒?”
“全對。”莊明察對自己挑選的這位得力幹将非常滿意,他拍拍容錯的肩膀,“會有大用的。”
“這技能簡直雞肋。人家要是給你一瓶毒藥,你還非得嘗出來才能知道那是毒藥,那不就晚了嗎?”
“……”程序覺得容錯說得對,畢竟她上一世就是因為嘗了倪允彥給的茶水之後,才得知自己被下了藥。
這容錯可真難伺候!
她還不如自己單槍匹馬獨當一面呢。
“我現在命令你!”程序氣憤地拉過昭雪,“帶你的錦衣衛去王府一趟,把虞梓芙藏得東西搜出來,帶給我。”
“你要正面對決了?”
少女嬌俏的面龐浮現一絲狡黠:“非也。”
在王府藏匿贓物這種事情,程序并不相信這是虞梓芙能想出來的辦法,她再怎麽有心機,也只是個不過15歲的少女。
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指示,有人從一開始就想要陷害王府。
容錯讓陸攀親自跑一趟,順便安撫一下早早審訊完、放回王府的王爺和王妃。兩位老人看到錦衣衛時,吊着一顆心,急急上前詢問:“我女兒回來了嗎?”
昭雪從陸攀身後走出來,帶着程序那塊腰牌:“老爺夫人請放心,四小姐一切都好。我們今日回來,是奉了四小姐的命令前來取些東西。”
王妃點點頭,任由陸攀帶人去了東院第二廂,她自己則急急忙忙跑回屋裏取來一個雕花镂空金邊檀木盒子,交給昭雪:“明日就是喜兒的及笄之日,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我們也沒法為她行及笄之禮,你把這給她拿回去,記得給她戴上。”
金釵鳳冠,珍珠目,做工精良。
昭雪小心翼翼收好:“奴婢一定親手交給四小姐。”
王妃甚是思念女兒,眼角含淚:“好好照顧喜兒。”
“夫人您放心,小姐過得很好。”
陸攀拎着布袋,告別王爺和王妃,一路駕着馬車回到偏僻宅院。
容錯和莫聰圍在琳琅滿目的珍珠寶石前,挨個拿起來鑒賞:“這些全是她給你塞的?這麽好的東西,為什麽不自己留着?”
“這些可都是贓物。”程序打開其中一個方木盒,裏面乘載着一只紫光流轉的明珠,“這個,是上個月暹羅進貢給皇上的紫玉珠。進貢當天就丢了,皇上大發雷霆,把相關責任人全抓了。”
莊明察對此事有印象,那天朝貢時,他們因此在地上跪了一個時辰:“她家裏沒有做官的,這又是從哪裏得來的?”
“這就是重點。絕不是虞家人拿到此物的。”
“你是說……宮裏有人要害你們?”
程序不置可否:“這是貢品,能碰到的絕不是一般大臣。極有可能是……”
“皇子。”容錯把她的話頭接過來。
程序默然:“不過我并沒有頭緒,王府從不參與權謀,也不輔佐任何皇子,不知是誰要下此肮髒之策來陷害王府。”
“還能有誰,除了五皇子那陰險狡詐、心狠毒辣之人,還能有誰?”
“你是不是對五皇子偏見太大了?”程序不悅地緊蹙眉頭。
容錯翻個白眼,這不廢話麽,他可是當年差點要了他命的人。
程瑾言在朝堂上有多奸詐,程序不知道,但這人對王府,絕沒有過半點傷害之心,這點程序能看出來。所以容錯說程瑾言不好的時候,程序難免有些上火。
她奪過容錯手裏缺了一半的步搖,扔進布袋裏,再全數砸在他身上:“送虞梓芙屋裏去,把她的藥也換了!”
容錯愣愣地看着甩手走人、不太高興的少女:“這……怎麽生氣了呢?”
“你嘴賤呗。”莊明察“呵呵”笑兩聲,也拂袖離去。
容錯去往虞梓芙屋內時,大家正擠在主院子裏吃食,哀嚎聲遍野,無一不在控訴飯菜難吃、沒有山珍海味。
錦衣衛的人也不慣毛病,猛地把菜盤壓在桌子上:“愛吃不吃。”
容錯萬萬沒想到虞梓芙會突然回來,急忙把調換成功的藥瓶塞進胸前。
這也難怪,她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見他往這裏走,藏了一上午的思念噴薄而出,飯也來不及吃一口便跟了過來。
她把房門反鎖,急不可耐地撲上來要抱他。
容錯閃得更快,目光寒冽,手背在身後握住冰涼的匕首柄。
“你躲什麽,這時候倒矜持起來了。”虞梓芙有些惱。昨夜那麽主動,今日見了她如同見了毒蛇一般,避之不及。
容錯也并非傻子,馬上反應過來昨天程序讓他送給虞梓芙的香囊裏,一定寫了令她誤會的話語。
眼見她又要撲過來抱他,容錯轉換嘴臉,好聲好氣安撫她:“這光天化日的,被人看見,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我人都是你的了,看見就看見,早日嫁給你也不錯。”
容錯在心裏狠狠記了程序一筆,難怪她當時突然說自己“不是好人”,原來從一開始就打算把他拉下水。
不過這女子要不是愛他,怎麽可能會将如此大任交與他。
“這不行,說出去壞你的名聲。凡是要慢慢來,你是個好姑娘。”
虞梓芙感動得緊,沒成想,這容侍衛居然如此體恤她的名聲,不忍她受流言蜚語一絲一毫的傷害。
“那好,今夜我等你。”
“哈,哈,好嘞。”容錯翻窗就跑,生怕再待下去,這人真能把他強辦了。
另一邊,倪允彥趁着午食期間,尋遍了程序的身影,終于在二院找到了她:“今夜我還想再見你,你拿着這信物來,我們去西邊的耳房可好?”
程序低頭接過他遞來的玉扳指,輕聲魅惑:“好。”
倪允彥倒是聰明,生怕自己睡錯了人,竟提前給了相認的信物。程序也不傻,囑咐他不要再點燈了。
容錯氣勢洶洶邁進四院:“程序!你給我出來。”
那人一襲艾草青,臉上洋溢着少見的歡笑,一蹦一跳到他面前,眼睛裏似有星辰長河,盡顯活潑。她晃着手裏的玉扳指,說起話來娓娓動聽:“容錯,我們今晚可以收割麥子了。”
算了,看在她這麽愛自己的份上,原諒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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