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口。她願意給他的已經那麽少,他只是不想所謂的“族人”再分去阿客的心。便不肯竭力為之。
早知道她給他的不過是一杯解渴的鸩酒,早知道他們之間沒有細水流長的時日,他還藏那一份小心思做什麽?
先前挑的孩子,如今自然抵不上用。想要盡快扶持起小皇子來,當然要給他選一個立刻得用的舅舅。
盧毅雖沒什麽大才大德,但也很有些見識能力,只要蘇秉正肯扶持,還是能在朝堂上站穩的。想必他也足夠聰明,知道這天賜之福究竟為何會落到他的頭上。
從今往後,盧佳音娘家榮華富貴俱與小皇子綁到了一處。利弊榮辱所趨,她應當不會再存什麽異心。只要再加以撫慰……
“小公主還沒有取名吧?”蘇秉正再度問道。
“還沒有大名……”盧佳音答道,“妾生她時夢見鯉魚入懷,皇後說魚傳尺素,是佳期臨近之意。這孩子日後必定靈慧解語。”她說着聲音便哽咽了,只是那悲傷平緩寧靜,卻和蘇秉正失去阿客時不同,“臣妾想,靈慧的必定多思多憂,反不如笨拙些好。便叫她阿拙。”
蘇秉正記起了這個名字。他記得阿客曾跟他提起過,說是阿姊叫阿拙,日後她生下妹妹來,就叫阿巧。可慈母心願不曾為阿拙增壽。而阿客自己也沒能福澤綿延,活到親眼見女兒出生的那天。
也直到此刻,蘇秉正才對小公主的夭亡生出些實感來。推己及人,他忽然就有些明白此刻盧佳音心裏的感受。
“盧婕妤佳音所出皇長女,賜名蘇敏。”他發自內心的想要彌補和撫慰,可那感同身受依舊是有限的,他竟想不出恩賜之外的方法,“……追封長樂公主,祔葬于文嘉皇後莊陵之側。”年不滿周歲的公主,這樣的哀榮已經是破例了。可再怎麽追封逝者,又有什麽意義?
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到——得知胞兄平步青雲時,盧佳音也只是漠然一聽。可他真切而無措的為小公主難過起來時,她面對他時那種微妙的疏離和責備才稍稍的消解了。
到底是阿客會喜歡的人。跟他截然不同的,比起實實在在握在手裏的東西,更相信那一份虛無缥缈的真心。
這樣的女人,也許值得他将阿客的孩子托付吧。
4歸來(三)
蘇秉正與盧佳音說話時,幾個乳母都屏氣寧聲的各自忙着。
才三個月大的孩子,哪裏需要費多少心力?小皇子又已經睡熟了,能做的事自然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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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蘇秉正還留在內室,她們只能心猿意馬的做做樣子,都有些無所适從。
一時聽到蘇秉正提拔盧佳音的兄長,開口就令承襲國公之位,饒是幾個人見識都不算淺了,也還是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誰都知道,要過繼必定選尚未懂事的孩子,這樣才好留在身邊細細的積累感情,方能令他從心底裏向着養父母,将這個家的利益放在前面。直接挑一個已成年的去過繼?根本無異于直接把家産贈送給旁人。
且與這份家産捆綁在一起的,還有文嘉皇後的娘家,範陽盧氏的正統。
多少權貴攀附五姓尚且無門,只因有個妹妹在皇帝身邊伺候,盧毅竟平白就将整個盧家的盤面都接手了。這可真是……
一時她們看盧佳音的神色都有些不對了。
盧佳音自己卻處之泰然,仿佛聽過就忘了一般,連半分喜色都沒有流露出來。
然而究竟是什麽樣的心境,也只有盧佳音自己知道。
她原本以為要花費許多功夫才能嶄露頭角,令蘇秉正肯将兒子給她養,誰知道蘇秉正竟已是做好了主張,才傳召她前來——她所惦念的事,蘇秉正到底還是放在了心上。
令盧毅承襲了盧家正統,自然就是想令他作為小皇子的舅舅,出一份力。
——當年她心裏确實是想過繼一個孩子,親自養育。不過說到底,家中已連個活人都不剩,所能保留的,不過就是祖上的牌位與香火,又無需将老幼托付到旁人手上,過繼孩子還是大人,又有什麽要緊的?
只要盧毅別貪心過甚,為擡舉生父而将她父祖別置,另立正統,也就夠了。
而蘇秉正既然不想盧家隐沒,日後不論誰來撫養小皇子,都需得記着,自己是在替盧德音養孩子。小皇子的舅家還在呢。
這般情形下,她作為盧毅血脈上的親妹妹,撫養小皇子也是十拿九穩的事。
只怕更大的擡舉還在後面。
蘇秉正已傳令禮部草拟小公主追封并袝葬事宜,卻并沒有讓她回去。
而是令采白将她帶到側室去,說些照料小皇子的日常瑣事。
“挑嘴着呢,”采白就柔聲說道,“總是難喂。認奶……然而這回認了這個,三五天之後又未必了。”
盧佳音就道:“許是乳娘吃了些什麽,讓奶味變了?”
“那裏會讓她們亂吃東西?”采白無奈的笑着,眼圈不覺又泛紅了,“跟他阿娘一樣一樣的。當初客娘子……皇後幼時就這個毛病。非要夫人親自帶着,旁人帶也跟,可跟一陣就哭鬧着要找阿娘了。”
可這孩子的阿娘,要去哪裏找回來?
“孩子雖小,可還是敏感的。”盧佳音不說話,采白就自言自語着,“誰對他真心,他都感覺得到。也并不是認母——才三個月大,能認得出誰來?只是這些乳娘們,丢開親兒女來哺養他,圖什麽?不是指着他日後帶挈,就是怕被責罰。縱然對他好的,又有哪個是真心疼愛他?”
盧佳音道:“慈母天性,總有人真心疼惜幼弱。想來皇後親自挑選過,總歸都不差的。”
采白就頓了頓,道:“皇後确實少有看錯人的時候……”
——她旁的本事不顯,識人之明卻一直都是有的。又是為兒女挑選乳娘,自然加倍用心。
采白沉寂了一會兒,還是把話題給移開了,“婢子瞧着,貴人就是個真心疼惜幼弱的。”
想到死去的阿拙,盧佳音心口不由自主的酸楚。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看着小皇子,便覺得又看到了阿拙……兩個孩子眉眼都生得那麽像。”
“原本就是同胞姊弟。”采白道,“陛下令盧大人承祧,日後貴人與皇後也是同根連枝的姊妹。婢子瞧着,小皇子也跟您有緣,望您能常來看看。”皇帝的寝宮,誰敢無宣而入?可采白卻似乎胸有成竹,“貴人是有福分的。”
仿佛蘇秉正已然選定了盧佳音似的。
采白是乾德殿的掌侍女官,她說話比後宮妃嫔還要有分量——說到底,還有誰比她更能親近天顏?
采白暗暗的幫挈她,這沒什麽好奇怪的。畢竟她與盧德音生得像,又是盧家正經的宗女,天然有一份親切在。
可這麽誇功似的透露口風,卻不是她的風格。
只怕是蘇秉正的授意。
蘇秉正一貫愛耍些心眼的——驟然将繁華富貴的前程呈現在她的面前,看似是要順理成章的交給她了。然而仔細追索思考便該知道,他還不曾金口禦定。這事還是有懸念的,只是懸念藏得隐蔽。
怕盧佳音過于謹慎了,心存顧慮,還要特地經采白的口再暗示一回。
若不是看着他從小長大,熟知他心裏那些彎彎道道,盧佳音真未必能發現,蘇秉正還想再考察她。
想必他已經知道,在冷落疏遠面前,盧佳音是能守住真善本心的。但貧賤時美好的人,富貴時未必不會醜陋起來。錢財權勢也許不是令人本性畢露的兇器,貧窮也未必。但劇變是。不論本性還是能力,遭逢劇變時都容易展露出來。
所以他将富貴的前景驟然潑向盧佳音。
若盧佳音表現得不能令蘇秉正滿意,倒也未必會影響他扶持盧家的決心。但她本人的前途,那就不好說了。她又不是盧德音,蘇秉正不會對她心存不忍。
——饒是明白他那些彎彎道道,蘇秉正做事的章法,她卻從來都沒有看透過。
遠的也不必說……只看他即位時如何力排衆議,一力将盧德音立為皇後,就該明白。
畢竟那個時候阻力不只來自先帝留下的功臣老臣,也還有盧德音自己。
日頭漸漸西移,室內的光線也和緩起來。
小孩子總是睡一陣鬧一陣。才不到一個時辰,小皇子又哭着醒過來。
看盧佳音有些心不在焉了,采白便道:“貴人去看看小皇子吧。”
盧佳音并未推辭——雖看似日常閑聊,但兩個人說的也并不全是廢話。至少乳母那一節,采白大約會去确認一遭。而盧佳音也真心想去看孩子。
先前蘇秉正說的那些話也管用了。這次盧佳音進來,幾個乳母就不再有意無意的防備她,反而殷勤起來。
要逗弄小皇子的乳娘看她有意親自來抱,便讓開了。
盧佳音從床上将孩子抱起來,孩子的哭聲便也停了——看來嚎哭那麽兩聲,只是想引起人的注意。
盧佳音忍不住就頂了頂他的額頭,“你就淘氣吧!”
孩子又彎着眼睛,揮舞着手腳,露出牙花子咿呀的笑起來。
樂呵得跟彌勒佛似的。
問了問時辰,已離傍晚不遠。約莫外頭不那麽熱了,盧佳音便問道,“能抱出去嗎?”
幾個乳母有為難的,“也不是不能……”也有撺掇的,“這麽大了,當然能。”
盧佳音找門時才回味過來。要進出,先得過碧紗廚——出碧紗廚,自然要從蘇秉正跟前經過。這些乳娘固然時常被蘇秉正的面貌迷惑,心底裏卻是怕他的。畢竟是天子,不怒自威,近之生畏。
感到為難的,是怕生事。撺掇她的,是唯恐不生事。
盧佳音在乎的卻是旁的,“小殿下有多久不曾抱出門去了。”
乳母只答,“頭一個月是不能見風的……”後面的便嗫喏着不肯說了。
看來是至今都沒抱出去過的。
盧佳音就又嘆了口氣——蘇秉正光知道溺愛這孩子,對怎麽養孩子,卻是一竅不通的。
偏偏孩子身邊的養娘又都是這樣的……
采白也正在和蘇秉正說乳母的事。
卻是蘇秉正先和她提起,“都攆了吧。”他開口就是。
歷代皇子的乳母,都是有功格外賞,無大過不責罰的。然而到了蘇秉正這邊,卻三天兩頭為小皇子的事向她們發脾氣。這回更是開口就要驅逐。饒是采白本來就想說些不利的話,聽此言也得追問一句。
“有哪裏不妥當嗎?”
蘇秉正面色仍倦怠着,“朕進去時,盧氏正在哺乳。”
采白便沉默下來。蘇秉正對這個孩子真是關切到有些神經質了。乳母再受優待,那也是下人。盧佳音再不得寵,位分也還尊貴着。她待要抱抱、喂喂孩子,乳母們敢不許嗎?
“朕記得,當日你為阿客挺身而出,”蘇秉正又說,“連阿兄都敢阻攔。”
采白道:“那不一樣的……”
“她們今日不敢攔着盧氏,日後自然也不敢攔着旁人。焉知近前的都是好人?”
道理也可以這麽講,卻未免有些刁鑽多疑。說到底還是蘇秉正私心作怪,他并不希望小皇子對乳母産生依賴——只怕任何可以取代盧德音地位、奪取她東西的女人,蘇秉正都會加倍的挑剔,加倍的厭憎。
采白說盧佳音有福,并不是客套話。她日後必定會富貴過人。可富貴之外的東西,也只願她寡欲少求,方能不怨不尤。
便也不再多為乳母們說話,只道:“婢子這就去傳令,叫尚宮局換人來。”
蘇秉正卻攔下了,“不急。”清黑的眉眼一垂,“先讓盧氏照料着……就讓她歇在殿裏。”
5歸來(四)
盧佳音就知道,蘇秉正必定是要做那麽一兩件出格事的——比如留她歇在乾德殿裏,也許還要一留三五天。聽采白說了,也并不以為意,只答:“是。”
這份沉靜若在盧德音身上,那是理所當然——自進了晉國公府,她就一直是這麽寵辱不驚的性子。身份一路水漲船高,從國公次子的養女,到秦王世子妃,再到太子妃、皇後。中間多少波折故事,可從沒有人見過她因物而喜,為己而悲的模樣。旁人到了她這個位子上,誰不在意名聲?必得為自己留下一兩件令人誇贊賢惠的事跡和話語,她卻從不在意。仿佛人生中除了蘇秉正,就再沒旁的可操心了。
也正是這份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靜,令采白時時為她心疼着,卻沒因為她的亡故而驟然悲痛得不能自已。
蘇秉正與盧德音之間有自小積累的感情。只怕在蘇秉正心裏,盧德音的分量比他自己還要重些。而盧德音唯一的私心就是家族,既然家族裏只剩她一個人了,也實在沒必要戰戰兢兢的去經營。
但盧佳音不是盧德音。她也這麽沉靜,就有些掂不清自己的分量了。
采白忍不住就提點她,“按說陛下寝殿裏,輕易是不留宿妃嫔的。”
盧佳音看她一副替人憂慮的模樣,就有些無奈,少不得多說一句,“陛下為小皇子,真是破了許多先例。”
——蘇秉正這是疼兒子。破例也是為了兒子。她矯情推辭,才是真掂不清自己的分量。
采白卻沒料到她會這麽答——不要說蘇秉正的尊貴,就只說他人品相貌,見過他的誰不存些念想?盧佳音竟是從一開始就沒往哪方面想。
這般知趣,日後心裏倒也能少受一份苦楚。
便接口道:“小皇子也可憐見的,出生便沒了娘。皇上就格外疼他些……可也不能一直帶在身旁。”
盧佳音沒有接話,只伸手順了順小皇子的脊背。這孩子正當學翻身的時候,睡着睡着就趴起來了。半邊臉壓在枕頭上,撅着小屁股,像一只小蜜蜂。
“快看他吐泡泡了。”盧佳音忽然招手道,采白忙湊過來瞧。兩個人圍着一個睡熟的嬰兒瞧,同時樂得笑起來。
片刻後,采白起身拿帕子,盧佳音将他抱起來,給他換上幹淨的枕巾。
也就是一起身的功夫,再坐下來,屋裏氣氛便截然不同了。
兩個人低聲閑聊起來,采白追問些她家中細節,總歸還是想證明她和盧德音是有血緣的。
盧佳音不忍辜負她那份執著忠懇,便也含糊的回答一些。
一時采白問道:“不知皇後賜名前,貴人怎麽稱呼?”
多少話題,偏偏就讓她問到最敏感的那一個。盧佳音低頭沉吟片刻,還是答道:“父親說女兒原是家中過客,便只叫我阿客,不曾取過正名。入宮時報上的,是盧二娘。”
還不待采白吃驚,屋外已經傳來破碎聲。采白顧不上照應盧佳音,告一聲罪,忙出門去看。
門開那一瞬,盧佳音也擡眼一瞟,望見摔随在牆角的茶杯和四面迸濺開茶漬,已可以想見摔杯人有多氣憤。便靜靜的垂下眼眸。
——只因叫着同樣的乳名,她便已觸怒了蘇秉正。黎哥兒的脾氣,竟也有這麽草率粗暴的時候。
蘇秉正當然不會因為盧佳音的乳名跑進來對她大吼大叫。
摔了一只杯子已經是失态了。
少不得還要采白偷偷的對她說些忌諱,“皇後乳名也是那個字。陛下對皇後情深,牽扯到了皇後,有些事就提不得——這也不怪貴人,是我唐突了。”
盧佳音只能承情,“謝姑姑提點,日後會留心。”
時已入夜,她早喂完了孩子。之所以還沒睡,就是在等采白。
——幾個乳母下午出去就沒再回來,一猜就知道是被攆走了。盧佳音不由就覺得,蘇秉正有失章法了。
這些乳母背地裏再有什麽勾當,也是從小皇子出生時就照料他的。她們對小主人的感情裏,也不可能不摻雜着慈母心腸。這都是天性使然——女人對孩子,總是越從小照料便越有感情的。
乳母肯為孩子付出的,總是遠遠超過一個仆人能做的。
也不是說就不能攆。但無過或因小過就攆了她們,後續來照料小皇子的乳母們,心裏又該怎麽想?
只怕要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将孩子當主子伺候。想再滋生出什麽慈母之情來,就難了。
這些話采白不能說給蘇秉正聽,盧佳音本來是能說的,但這會兒事都定了,便也不能說了。
她還是希望這種事上,采白能提前跟她打聲招呼的。
便問道:“幾個乳母都沒回來,是有什麽緣故嗎?”
采白抿了抿唇,道:“這事,婢子暫且不能議論。等明後日,大約貴人自己就知曉了。”
盧佳音便道:“也不是急着問,只是覺得——畢竟是小殿下親近的人,要處置還是該慎重些。”
采白嘆了口氣,目光望着外面,一時就有些灰心,“這陣子難熬。有話還得慢慢說,貴人且緩一緩吧。”
盧佳音聽懂了她的話——這是在提點她,蘇秉正這陣子暴躁易怒,讓她不要急着進谏?
盧佳音也是品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不是盧德音了,蘇秉正便也未必還是她熟悉的那個蘇秉正了。
夜裏盧佳音就有些睡不好,半夜被小皇子吵醒了,就再睡不着。
蘇秉正睡在碧紗廚外面,她便也不叫宮女伺候,只安靜的自己起來倒水喝。
屋裏熄了燈,因空間小,便格外昏暗,盧佳音碰了幾次桌子才摸過去。
端起杯子才喝一口,便見有人打起了帷帳。
那光線如刀刃割進來,一半明亮一半昏暗。蘇秉正就赤腳站在明亮處,先還有些朦胧未醒,待與盧佳音正面相對,目光立時便劇烈的震動了。他張了張嘴,等盧佳音回過神來,人已經到了她面前。那雙手便如鐵鑄的一般箍住了她的手臂。
“阿客……”
盧佳音只望着他,輕聲道:“陛下認錯人了。”
蘇秉正手依舊箍在她手臂上,力道卻一點點松了。他臉上那震驚、慌亂和喜悅也一點點消失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放開她。
“你乳名不是就叫阿客嗎?”
盧佳音道:“是……只是入宮許多年,這名字早已不用。臣妾一時便忘了。”
“朕看你忘了的是尊卑避諱!”
盧佳音就在心裏嘆了口氣,“……臣妾知罪。”
她也只是懶于辯解——乳名是父母取的,又是采白問起,蘇秉正要聽牆角。她能有什麽辦法?
世事就真這麽巧,這世間偏偏還有一個阿客,也姓盧,也祖籍範陽,也要入宮。還要接手她的出身、兒子,也許還有位子。簡直就是上天派來取代盧德音的。但她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要求過啊……
好吧,也不能說沒有要求過。
畢竟盧德音是這麽期望的——如果她不幸沒有逃過,只願盧佳音能取代了她。
只不過她錯估了她和盧佳音的造化罷了。
原本以為自己死透了,可以再入輪回了。結果睜開眼睛,自己反而成了盧佳音。
這殼子裏裝的是貨真價實的盧德音。所以說到底,還是她自作自受。
在旁人的眼裏、心裏,世間已無盧德音。有的只是來取代盧德音的盧佳音。
她原本以為,自己給盧佳音留下了簡單明了的盤面——因為先前種種鋪墊,蘇秉正應該會接受她、擡舉她、提拔她的家族。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妥帖的幫她照顧她留下來的稚子。
在旁人看來,盧佳音就是坐在家裏等富貴從天而降,連兒子都有人幫她生好了。
但真成了盧佳音,她才知道事情也許沒那麽簡單。
已經一個多月了,提到阿拙,她心口還會被攥住了一般疼。這個孩子死了……并且死得頗有些不明不白。盧佳音因此而憂思成疾,一病不起。可一個不受寵的嫔妃,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公主,何以會有人要害她們?
自然是盧德音看似不經意的那些鋪墊,讓什麽人嗅到了味道。
而那些原本以為能打動蘇秉正的巧合,反而激起了蘇秉正的情緒。令他打從心裏排斥起她來。
盧佳音原本可以守着小公主,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缺因為盧德音一點私心,便被卷入了漩渦,失去愛女,丢掉性命。
真是被禍害得不淺。
盧德音心裏很覺得對不住她。但她能為盧佳音做的,似乎也只有那麽幾件事而已——為小公主報仇,照料她的父母和兄長。
蘇秉正沒有再追究。
無故對她發脾氣,他心裏其實也是懊惱的。畢竟乳名叫什麽,這真不是盧佳音能決定的。
——盧德音既然給她取名叫佳音,當日必定細細問過她的名字。肯定知道她乳名叫阿客,說不定還因此更覺得她們有緣。
聽盧佳音說“知罪”了,賭氣站了一會兒,終于甩手離開。
卻不是出去,而是爬到小皇子床上去,在一旁躺下了。
——那原本是盧佳音睡的地方。
盧佳音自然不能跟他搶地方。
乳母們原本睡在碧紗廚裏頭的小隔間。隔間連着側殿,是宮女們起居出入的地方。
碧紗廚貼近外面有一處軟塌,是值夜宮女歇着的地方。盧佳音便令宮女進屋去歇着,自己睡在了軟塌上。
6歸來(五)
一圍紗帳隔着,盧佳音和蘇秉正都沒睡好,反倒是小皇子了無心事,睡得心滿意足。四更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床上撒了一泡尿,然後覺得床濕了睡不舒服,哭鬧起來。
蘇秉正半夢半醒的被他哭醒,覺出身上濕熱,拽着袍子就從床上跳下來。
見盧佳音已擎起燭臺過來查看,張口就指控,“他尿了我一身!”
大孩子控訴小孩子的模樣,縱然是真無過受責了,也總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滑稽感。盧佳音差點沒笑出來。
她不是第一次照料孩子了——當年她初見蘇秉正的時候,蘇秉正比小皇子大不了多少。她和蘇秉正養在一處,因把他當成了自己親弟弟,沒少親手幫他換尿布。就算真是蘇秉正自己尿床了,她都不會放在心上。被小皇子尿了一身而已,有什麽好在意的?
都不知道蘇秉正解釋些什麽。
蘇秉正自己也懊惱得想去撞牆——他為什麽要向盧佳音解釋啊!
但看到盧佳音幫小皇子清洗擦拭,給他身下墊上新的棉氈,撓着他的小肚皮哄他入睡,他心情就不可遏止的低沉起來。
其實盧佳音和盧德音真的沒有那麽像。至少在黑夜裏看着她的側臉,蘇秉正是不會認錯的。
但她半垂下睫毛來,眼睛裏含着一脈流淌的橘色光火的模樣,那麽像,簡直難辨真假。
那一颦一笑,舉手投足,分明就和阿客如出一轍。對上她的眼睛,不經意間就混淆了。
所以才生怕被阿客笑話般,匆忙解釋。
小皇子被盧佳音伺候得很滿意,終于幹幹爽爽的再度睡過去。
蘇秉正自不會嫌棄自己的兒子,擦拭更衣完畢,便又爬回床上去,摟着兒子繼續睡。
盧佳音顯然并不知道蘇秉正又糾結起來,見他躺回去了,便吹滅了蠟燭。卻不急着回榻上,而是先将碧紗廚前帷帳打起來。
透了氣,屋裏的悶熱稍稍散去了,蘇秉正略覺得舒服了些。
外間朦胧光火遠遠的透進來,竟有些遙望萬家燈火的意味。很是靜谧。盧佳音的身影映在其中——單看背影,便知道她跟阿客到底不是同一個人。
她沒再做多餘的事,仿佛不知道裏面有皇帝在看着她似的,悄悄的就上榻去睡了。
不知怎麽的,蘇秉正竟也覺睡意襲來。
不片刻功夫便酣甜入夢。
夢裏大雪紛飛。琉璃窗上結滿了冰花。人卻并不覺得冷。地龍燒的旺,熏得人面頰滾燙。
屋裏藥味彌漫,只是聞到了,喉嚨裏便都是苦得讓人皺眉的味道。
——十歲之前,每年他都是要病那麽一兩回的。可這一回卻仿佛尤其難熬些。
他陷在被子裏,一層又一層,四面尋找,卻望不見阿客。
只耳邊嗡嗡的議論聲,令人心煩。
“盧姑娘又讓大少夫人叫去了……”“說是年末了,叫去幫她看看賬。”“什麽看帳,只怕是看上了盧姑娘……良哥兒年來也十六了,聽說很中意盧姑娘。”“盧姑娘真是好福氣……”“人品也難得,說是養女,可那一身的貴氣,見過的誰不當咱們夫人嫡親的閨女!”“可再好的人品,也就是個落魄的孤女罷了。良哥兒可是大房長子。”“要不說盧姑娘有福氣嗎……”
蘇秉正煩躁着。心想他是大房長子又怎麽樣,朕可是皇帝!
昏沉中,不知是誰插了一句,“可我瞧着,盧姑娘未必看得上良哥兒。”
就像有清泉潤過喉嚨,他心裏的煩躁霎時便消解了。
屋裏寂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采白輕語,“……姑娘受了委屈,不要全憋在心裏。”“多大點事,理她作什麽?噓——仔細別吵着黎哥兒。”
那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泊,溫和帶笑,仿佛天下事盡不在心上一般。
于蘇秉正而言,正是天籁。身上的困乏、不适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他撐着從床上坐起來,正望見那素白纖手打起垂簾。
烏雲似的黑發,桃花似的面頰。唇邊帶着淺淡的笑,漆黑的睫毛垂下來,眼睛裏就是一脈柔光。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覺得阿客好看得像畫上仙女。
也并沒有旁的意味,就只是覺得好看。總想看,總也看不夠。
坐起來,屋裏的景致就這麽換了,換做少時樸素但溫暖的擺設。高而厚重的梨木家具,還有高而厚重的床帷……當窗陳設着黑色的書案,書案上一只大肚子白玉瓶。阿客伸手挪動瓷瓶,将一枝紅豔熱烈盛放的梅花放了進去。
她穿着素青色的襦襖羅裙,這麽冷的天,卻連皮草都沒帶。身上首飾都不着彩色,只頭上斜簪了朵淺粉的絨花。
素淡得太過了,只怕家裏的丫鬟打扮得都比她更鮮豔些。
黎哥兒知事早,他明白的。但凡她稍打扮打扮,就總有些嘴碎人閑的,要在背後議論她。
明明是大房那個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不出息的長子垂涎她,旁人嘴裏一傳,也就成了她攀附富貴。
還不明白自己心事的時候,也曾想過,她若是他一母同胞的阿姊就好了。那麽她必然活得比誰都更自在朗闊。
可也同樣在還不明白自己心事的時候,就已經認定,阿客是要在身邊陪他一輩子的。誰也不能搶走。
他的眼睛望着阿客。那時阿客已是含苞待放的少女,而他還是懵懂孩童。阿客将紅梅抱至床前,那紅梅花煌煌赫赫,映得滿帳紅豔,她笑道:“外面好大的雪,山都白了頭。正是寒冷的時候,梅花竟開放了。你看,喜不喜歡?”
黎哥兒便抿了唇望着她,笑容涵在眼睛裏。
也不說話,只從枝上折了兩朵紅梅花,探身過去替阿客簪上。還特地用手指戳了戳,确信簪牢了,才彎了眼睛細瞧,“梅花真好看。”
阿客回過神來,忍不住低低的笑起來,“你啊,從哪裏學的這些?以後可不許再弄了。”
可一直到晚上,也沒有将那兩朵梅花拂去。
天已大亮。
宮女們支起十二扇雕窗,挽起三重帷帳,晨風穿戶而入,渡進了碧紗廚。
蘇秉正還在沉睡。連小皇子例行一個時辰一次的哭聲,也沒打擾了他的安眠。
三個月來,他少有睡得這麽好的時候。
他停朝已經有些時日,前陣子朝臣們勸谏得厲害,蘇秉正似乎也有所松動——是以才開始考慮撫養小皇子的人選,最終大約是選中了盧佳音。想來他是決心從先皇後的亡故中走出來了。
今日休沐,朝臣們應該不會再來煩擾他。采白便不令人叫醒他。
盧佳音哺乳好小皇子,将孩子塞回到他懷裏。這一大一小步調統一的在夢中打了個哈欠,麽了麽嘴。連睡姿都一樣一眼的。看得人心中發笑。
一個妃嫔宿在皇帝的寝宮,雖不是什麽大事,卻也并不尋常。
宮中妃嫔誰不是耳聰目明的?
沒兩天,就已經紛紛得到了消息。然而蘇秉正究竟是什麽心思,能猜到的人卻也不多。
——盧佳音其人,在蘇秉正的後宮裏可用“默默無聞”乃至“不得聖心”四個字來形容。
天子四妃九嫔,妃位上只淑妃周明豔一人。嫔位上則有昭儀王夕月,昭容蕭雁娘,又有崔、鄭、楊、陰氏幾個世家貴女或功臣遺孤——這些人都是入宮就身居高位的,未必有寵,然而誰都小觑不得。
再往下數,才是盧佳音。蘇秉正子女不多,滿打滿算才三子一女。盧佳音好歹也是皇長女的生母,卻連嫔位都沒得。王夕月盛寵之下,尚未有所出便已位列九嫔之首,一比就知道冷暖。
盧佳音為人又低調,不湊熱鬧不争寵,只偶爾得皇後召見,陪着說說話——然則後宮裏誰還沒被皇後召見,陪着說話過?
她有身孕那陣子,宮裏也确實關注過。只是沒幾個月,皇後也查出身孕來了。這才是令後宮局勢陡變的大事,誰還關心盧佳音這個透明人?
是以宮中知其名的有一些,知其人的便沒多少了。
就連華陽公主,也是看到她本人了都還沒認出來。遇見她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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