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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要對蘇秉正心動的。不然做那些事,總難免空虛和放縱。

步辇行至瑤光殿,終于緩緩的停了下來。

蘇秉正松開了阿客的手,淡淡的道,“已到了。”

阿客握了握手指,終于還是又抓住了他的手,仰頭望着他,“還有別的曲子,陛下可願意一聽?”

蘇秉正才終于肯再與她對視。他眸光幽黑,像暗夜深沉。阿客便覺得目光被他鎖住了一般,竟不能逃。她就有些心慌,可還是強定住了,道:“……別走。”

他的瞳子驟然一擴,道:“好。”

一切就這麽急轉直下了。他攥着她的手腕,幾乎是将她拖到了寝殿。那花木流景一般的過,她幾次差點絆倒,繡鞋都磕掉了一只。只嗅到殿內沉木香,帷帳一重重的被掀開,帶起風聲。

然後轉眼間便被他推倒在床上。她下意識的要坐起來,他便已欺身下來。手腕被他壓住了,整個身體都被他扣在床上。他的嘴唇就那麽粗暴的壓在了她的唇上。阿客缺乏接吻的經驗,她曾設想過類似的場景,可真到來時那激烈還是超乎她的預期。唇舌之間的翻攪纏綿不亞于一場□,她完全不能回應,就只覺得窒息。拼命的想要吸入空氣,卻只讓他的唇舌入侵得更深。

他單手圈住了她的腰,像是要将她折斷般抱緊。膝蓋頂在了她腿間。阿客悶悶的叫了一聲,可聲音淹沒在貼合的唇齒之間。

頭腦已經有些混沌,胸口一陣陣的刺疼。空氣終于湧進來的時候,她劇烈的喘息。想要起身,卻将脖頸送到他唇邊。他在她耳根輕輕的一咬,阿客便脫力再度摔回去。她擡手圈住他的脖頸,像是溺水時攀住了浮木。

她沒有生母教養,便無人記着該提點她學些床笫間的技巧。婚後教導她人事的姑姑曾含蓄的提過,可她羞于去聽。然而聽了大約也沒有用的,她全身都軟了,力氣詭異的流竄,一切動作都不歸理性控制了。

有涼氣沁在皮膚上,衣衫早已大開,淩亂的勾纏在手臂間。卻越發覺得燥熱了。全身都被他的嘴唇、手心和衣褶揉搓着,浮浮沉沉,不經意的一重,便令她呻_吟。她确實準備過無數次了,可依舊不能自控,不知應對,這感覺令她焦躁不安。

他含住她的耳垂,在她耳邊低促的喘息,“……衣服。”他摩挲着拉住她的手,扶在自己的衣帶上。

時間有那麽一瞬間的停滞。連聲息都不聞。就只有心髒清晰的跳動。那一瞬,她頭腦是清明的。

阿客擡手拉開了他的衣帶。

她就想起那一年的盛夏,翠紗如煙,月光勝雪,滿院子荼蘼花謝。忽而涼風度入,花枝橫斜。丫鬟們說着“雨來了”,匆忙各去閉窗。她聽到剝啄聲響,見人都去了,便獨自上前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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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傾盆大雨洩下。

一生那許多不如意,可每一個選擇,她都不曾後悔過。

蘇秉正進去的時候,阿客抱緊了他的脊背。這身體早接納了他。那快感依舊令她感到罪惡,越到深處便越不能沉淪。可只要不去想,這種事本身還是令人沉迷的。她就只在他開口喚她阿客的時候,迎上去,堵住他的嘴唇,親吻。她的親吻令他越發不能自持,竟就這麽結束了。可他并不沮喪,就只更用力的抱住她,像是要将她融到自己的身體裏。溫柔的親吻。

他雙手捧着她的臉,籠罩着她。額頭相抵,身體貼合,唇齒相接。他聲音低緩的呢喃,“阿客,阿客……”

可阿客叫不出“黎哥兒”來。她就只會迎上去親吻他。然而蘇秉正也沒有強求,他仿佛已得到了比想要的更多。濕熱柔軟的嘴唇落遍她全身。第二次他就已沒有那麽急。阿客拙于應對,他便随手把扶。看阿客困倦了,便輕輕拂開她的頭發,“睡吧,我自己來。”

蘇秉正在她身邊熟睡。

甚至阿客從他身旁起來,他都沒有驚醒。

和一年前想必,着實安穩了許多。她記得那時她已查出了身孕,蘇秉正每夜賴在她的身邊。兩個人明明相安無事的各睡各的被褥,可他總在她起身時醒來。阿客有時煩了,他便不出聲。這沉默只令她壓力越大。後來他便裝睡。可她看着他從小到大,他是醒是睡騙不過她的。

當年她對他确實未存恃寵而驕的心思。可過河拆橋的诟病總是逃不過的。

她就只是焦躁。她找到了盧佳音。她想着,範陽盧氏果然還是有後人的。她的人生忽然就有了指望了。然後就克制不住的,想要一個孩子。她只能同蘇秉正生。可她也知道,邀蘇秉正入幕意味着什麽。蘇秉正再珍重她,也不會那麽輕賤自己,準她招來揮去。她想要他的孩子,就必須得接納他的全部。

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

也不是全然不心存僥幸。想着這麽多年了,他的感情也許已淡了。或者一朝得到了,發現也不過如此。再或者等她身懷六甲,便能順理成章的疏遠起來。可也是真的想過,若他此心不變,從此就好好的跟他過日子。舉案齊眉,直至終老。

但他不肯按着她的步調緩緩的來,不肯給她适應的時間。倏然間就登堂入室。第一次共枕阿客便明白自己沒準備好,她想安排退路抽身。可他不肯,她便沒有資格拒絕。終于将日子過得亂七八糟。

生産前她便預感到不好,那麽拼命想活下去,結果還是不能。

說不怨他,也只是說而已。可真要追究,又能怨得了他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卡文太久,又有些不會寫了

總之恢複更新……全勤已經丢掉了,不過算了。過兩天閑下來了,會努力多更

34雪霁(二)

這一場雪後,天便沒有再回暖。十月初,北風就呼嘯起來。

百草枯折,庭院裏便日漸蕭條。連月季花也凋敗了時,蘇秉正就差人送來兩株山茶。半人高的一株養在花盆裏,一樹統共開十餘朵花。那花瓣皎潔如冰雪,仿佛能化在手裏。重重疊疊攢作玉華,幽閑清淑,滿室淡香。

阖宮上下也只她一個人得了。旁人倒也罷了,阿客當年嬌寵蕭雁娘習慣了,随手就指了一盆,道:“給拾翠殿送去吧。”

殿裏人便都一怔,還是葛覃上前低聲勸說,“怕陛下知道了,心中不悅。”

阿客卻沒想過這一重。她對財物沒太多執着。當年蘇秉正送了她多少東西,能散的她都散盡了,并不覺得有什麽舍不得。蘇秉正似乎也從未和她計較過這些。然而再想想,他送來的東西,但凡在她手上留住了一次的,哪一樣蘇秉正不是沒頭沒腦的給她送更多?巴巴的說着,若是喜歡,朕那裏還有,只管去拿。

她不愛吝財物的習慣,也許就是被他給放縱出來的。多麽稀罕多麽喜歡的東西,她都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

可蘇秉正顯然還是希望她能珍惜他的饋贈的。她表露出喜愛時,他總是尤其開心,連帶着身旁下人也跟着得許多賞賜。

阿客當日不在意,如今自己淪落到要讨旁人歡心的地步。再想起他當年,心裏便有些悶悶的擁塞

——也許他的喜歡,也是十分辛苦的。也許她的不回應,也令他忍受了很多痛苦。

可阿客體會不到那種辛苦和痛楚,她不曾經歷過。她也不是沒有喜歡過什麽人,可在她喜歡上時,良哥兒已将他的喜歡表露的清晰無疑了。也許是自小父母雙亡的緣故,阿客是有些冷清的。喜歡這種感情在她的人生裏幾乎是微不足道的,她心裏明白她與良哥兒之間是不可能的。因此真正做選擇時,割舍也不過就在一念之間。

她足足抛棄了良哥兒兩回,後來也不過那麽活着。她只是以為,若真的比她那時更難受,他便該選擇放棄。

可這世上也許有一些人的喜歡,與她是不同的。就譬如,她如今多麽的艱難。可要她放棄自己的孩子,去求得心安和舒惬,她也是做不到的。蘇秉正對盧德音的喜歡,也許與她對三郎的疼愛,是同樣執着的。

夜裏蘇秉正照例宿在了瑤光殿。

這半個多月來,他夜夜留宿在瑤光殿裏。

宮中便頗有些傳言,大意不過是緬懷盧德音的賢良。暗諷盧佳音狐媚手段,令皇帝等閑忘卻故人心,沉湎于事。

按着禮制,蘇秉正是為盧德音守足了孝期的。可民間伉俪,元配去世,丈夫守孝一年是常有的。若有子女,三年內再娶都會為人诟病。這麽算來,蘇秉正受了四個月便另有新歡,着實令人心冷。閑人責備不到皇帝頭上,自然就全歸咎給阿客。

阿客只是沉默不語。

在她心裏,人死譬如燈滅。悲傷沒有用,追懷也沒有用。去世的人感知不到,徒然折磨活着的人罷了。還不如早早解脫出來,憐取眼前。哪怕蘇秉正一天都不給她守,也沒什麽可追究的。他将自己折磨到眼前模樣,反而令她愧疚——固然看上去像是另結新歡了,可蘇秉正顯然還沒有從她去世的陰影裏走出來。

他在自欺欺人。明明時時記着盧德音已死去了,卻還要将她當作盧德音的替身,假裝她還活在他的身邊。

仿佛不如此,他便也要支撐不下去了。

而她步步維艱。沒有背景也沒有靠山,偏偏和周明豔徹底翻臉。莫說自矜,便是自保的資本也沒有。還有她的孩子,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如今她唯一能仰仗的,也不過是蘇秉正的寵愛。盡管心存愧疚,也還是不得不利用。

夜裏入睡時,她便有些心不在焉。

蘇秉正親吻着她的脖頸,有烏黑長發壓在她的肩下,他便小心的幫她順出來。阿客攀着他的脊背,忽然就想和他說話。可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便只道:“陛下……”

蘇秉正應了一聲,竟真停了下來。單臂支撐在她耳畔,寒星似的眸子望着她,道:“朕聽着。”

離得太近了,阿客有些喘不過氣來。那目光溺人,卻躲不過。阿客腦子裏就是一片空白,便也實話實說,“想說什麽,可都忘了。”

蘇秉正便笑着親了親她,“不着急,慢慢的想。”

阿客便胡亂抓了個話題,“那山茶花很好,我本想送一株給拾翠殿。可旁人說你送的東西,我不該轉贈。”

蘇秉正擡手順了順她的鬓發,也不做聲。阿客細細的打量,終究沒看出他的喜怒來。

她欲結束這尴尬的靜默,便擡了手臂去圈他的脖子,把自己送上去。可蘇秉正并沒有向往常那般被取悅,他只俯身親了親她。便保持這般親昵的裸裎相對,将她籠罩在身下,“怎麽忽然想到要送去拾翠殿?”

阿客要送去時,其實是沒什麽理由的,不過是習慣罷了。此刻說漏了嘴,也只能想個理由出來,“物離鄉貴。蕭昭容在江南住過,想必是喜歡的。”

蘇秉正便笑道:“你有心思和她結交,還不如多讨好朕。”

阿客便道:“陛下想要什麽?”

她過于認真了。蘇秉正便有些心動神移,半晌,方俯在她耳邊,低聲道:“……叫我黎哥兒。”

他的胸膛貼上了阿客的胸口,心跳聲隐隐的、沉穩的傳遞過來。他們之間也是可以貼合的這麽緊密的。阿客心中、腦中俱是一片平靜。片刻後,她抱着他的後背,道:“……黎哥兒。”

二十天。

阿客想——她曾一度以為,匹夫不可奪志。自己一輩子都接受不了他的感情。可其實真正接受起來也不過這麽簡單。

她幾乎已經習慣了他肌膚的溫度,被他用力的貫穿時,已經能很熟練的迎合上去。且她似乎比蘇秉正更容易沉迷。

也許她本性就是這麽放縱和随便的。

這一夜比往常更漫長。結束的時候,圓月西移。氣息尚未平複,阿客懶得手指都不想動一下。蘇秉正卻似乎還有餘力,将他圈在懷裏,親吻着她的額頭。時光寂靜,阿客竟恍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仿佛她已經與蘇秉正這般相處了幾世。可這是夫妻間的親昵無嫌。便是在她與蘇秉正之間的過去,也是稀少的。

她記得蘇秉正十五六歲的時候,床笫間仿佛總有用不完的精力。也許心裏也是存了恨意的,便總将阿客折來翻去,擺出各種不堪的姿勢。那個時候的記憶,大都是令人倍覺羞辱的。十年之後,他似乎又過于小心了,因怕勾起阿客的反感來,幾乎都是壓抑着草草結束。最初他也堅持着要将阿客攬在懷裏入睡。可阿客只消說“躺着難受”,他便不敢堅持。

他們之間的的心結,到死都沒有解開。可其實換一個身份地位,竟就這麽輕易的消除了。

“像做夢一樣……”

阿客以為是自己脫口而出了,片刻後才回味過來——是蘇秉正。

她便擡眼望他。蘇秉正沒有繼續說下去。可他的“做夢”,含義顯然與她的不同。

阿客不想接話,便往他懷裏靠了靠。卻被蘇秉正擡手推開。

只是片刻之間,他已然背身下床,“——不用起來了。”

顯然是準備要走了。

阿客忙起身為他更衣,“是有什麽要事嗎?”

“沒有——”蘇秉正不由分說的回身将她推倒,用被子蓋好了。對上她茫然的眼神,凝望了半晌,還是俯身下來親吻了,“朕明日再來看你。”

是騙她的——阿客幾乎立刻就看出來了。

可這種事有什麽好欺騙的?他想來就來,不想來自然就可以不來。

她沉默了片刻,道:“好……我等你。”

盧毅自涿州回來時,已到了十月底。嚴霜結成,滴水成冰,每日裏醒來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俨如積雪。

那日走後,蘇秉正果真沒有再到瑤光殿來。

倒是給拾翠殿蕭雁娘也送去一株白茶花。蕭雁娘卻不藏私,特地下了帖子,請她去玩賞。

蕭雁娘最苦冬,到底是江南的姑娘,受不了長安冬日的冷燥。便沿牆砌了一圈瓷槽,灌入熱水。有地龍燒着,那水倒不容易冷下來。進去便覺熱汽撲面而來,牆上大片大片的凝水。

她就穿着诃子襦裙,薄羅長衫陪着輕紗披帛,還是夏秋時飄逸的打扮,越顯得豐腴柔婉。那皮膚白細得凝滞一般。

卻沒請旁人,道是:“殿裏新釀的橘子酒,就只請了你來喝——賞玉茗花,似乎是要配茶。可我不愛喝,你就客随主便吧。”

阿客只一笑,“好。怎麽想起請我來了?”

蕭雁娘就請她去榻上坐,笑道:“跟你投緣呗!”大概自己也覺得肉麻了,又道,“顯兒的事,我還沒謝你。讓你得罪了楊嫔,很不好意思。”

——這件事倒确實是她欠阿客的,不過阿客也從沒指望過她。蕭雁娘身上的散漫與江南名士是一脈相承的。可名士的散漫是一種格調,她卻單純是不通世事罷了。

譬如阿客因為她讓楊珮欺負,王夕月能想到,她就想不到。等她忽然想起來了,阿客也已經不需要她施以援手了。

早明白她的想一出是一出,阿客倒也不放在心上。笑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蕭雁娘就笑道:“是啊,我都差點忘了。”

阿客:……

“楊嫔家有人在太原府統兵,你知道嗎?”

阿客點了點頭。弘農楊氏也是一郡豪貴。若非華胄名門,也難入選帝王後宮。如王夕月、盧佳音這般,固然已是極貧寒的側枝,可論說姓氏,也都是顯貴的。

“前些日子,聽說太原府在找人,找的還是個和尚。你說蹊跷不蹊跷?”

作者有話要說:太久沒寫,真感覺不會寫了T__T

總之,恢複更新了

大齡剩女,春節各種事……耽誤更新了,對不起……

35雪霁(三)

阿客便失了一回神。

卻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莫說人是蘇秉正親手殺死的,便他還活着,又能跟盧佳音有什麽關系,值得蕭雁娘特地将她叫來說?

便道:“想必是有什麽緣故。”

蕭雁娘道:“我是猜不出的——若是個文人,許是仰慕那和尚的學識,想與他談玄論道。可一個戍守的武将……”

“想來楊嫔家的子弟,必定文武雙全。”

蕭雁娘點了點頭,便将這一節揭過了,“楊嫔很是記恨你……”說着就噗的笑出來,“前陣子還去周淑妃宮裏告狀,說你不守規矩,半路将皇上截走了。要周淑妃幫她做主呢。你猜周淑妃怎麽說?”

阿客便也順着她,問道,“怎麽說?”

“周淑妃說,‘你再截回去便是。’”她跟周明豔不是一樣的氣場,自然學得不像。可也還是興致勃勃的拿捏着眼神,想要表現出那不屑和氣惱來,“還去毓秀宮告狀——皇上多少年沒踏進毓秀宮的地界了,淑妃聽了能不氣惱?”

阿客不知該怎麽作答。

蕭雁娘也不以為然,自顧自的說下去,“楊嫔就是拎不清。家裏的關系歸家裏的,若讓周明豔自己做主,這後宮的女人根本一個都剩不下!”又嘆了口氣,“幸而她沒當上皇後,不然這後宮還不知得怎麽腥風血雨呢……”

一時她竟委屈起來,拉着阿客的手,道是:“你入宮晚,是不知道。當年在太子東宮,淑妃也是一枝獨秀。你看她只是太子嫔?卻擺足了太子妃的架勢!陛下也都默許了。可她還不是太子妃呢,行事就已經十分狠厲。曾有個宮女,只因在院子裏摔倒,陛下扶了一把,就被她活活摔了十餘遍,跌得滿身是血。皇後阿姊原本是不愛管事的,因為這一件,才不得不再度出面。”

阿客道:“……淑妃确實太不能容人了些。”

她當日出面,也只是想要教導周明豔——她固然厭惡她心性殘暴,可當日蘇秉正将周明豔帶到她的面前,她便也默認周明豔将陪伴蘇秉正一生。母儀天下的女人,未必該當完人,殘暴狹隘卻是萬萬要不得的,也不是她非要管閑事。

可周明豔在她房裏喝了一盞茶,聽了一回規勸。回去就抱着肚子鬧了半夜。氣息奄奄的拉着蘇秉正的手,說着:“是我不留神,不幹阿姊的事。”随即太醫就給她查出身孕來。

阿客白被她陷害了,卻因她的身孕,不能追究。真氣得腦仁痛。

可蘇秉正終究還是信她的,竟就這麽回周明豔,“有了身孕就安心修養。宮裏的事有太子妃照料着,你便不必操心了。”

周明豔還想找她麻煩,三五不時就傳信來說各種不舒服。阿客直接劃了個院子,請高平侯夫人來照料她。不知高平侯夫人勸了她什麽,她終于肯消停下來,安心養胎。随後一舉得男。

可她資質如此,顯然是攏絡不住蘇秉正的心的。太子宮中漸漸就百花齊放起來,沒多久,蕭雁娘也生下了二郎來。

蘇秉正再沒對周明豔有什麽優寵,阿客便也一直替蘇秉正打理着後院。大皇子與二皇子日漸長成,阿客也慢慢明了這些女人的資質。知道局勢已成,若沒有太大的變動,這後宮遲早還是周明豔的天下。

因此,盧佳音入宮,她才寄予這麽大的期望。可惜她與盧佳音,俱是天不假壽。

蕭雁娘道:“你別說的事不幹己似的……淑妃此刻最恨的人,說不定就是你呢。”

阿客只一笑,“多謝你的提點,我記着了。”

拾翠殿釀的橘子酒酸甜可口,阿客便多喝了幾杯。那白茶花在阿客手裏是稀罕的,在蕭雁娘這裏也不過了了。

“淮揚瓊花與臨川玉茗都是花中絕色,小時候看着多麽驚豔。可現在看來,美倒是美,可也沒那麽特別了。”蕭雁娘就跟她說,“我阿爹愛茶花,入京後,就從臨川移栽了十棵。千辛萬苦養活了兩棵,花開得比這還大呢,可跟春來芍藥牡丹比,也還是不如。想來什麽東西,都是在自己的故鄉時才最好。換到別人的土地上,也就落了下乘。”

阿客道:“這世上花草,俱是漫山遍野的才好看——野地裏偶然發出一株,也別有意趣。可什麽東西,被移植到花盆裏,也都變了意味。”

蕭雁娘就眯了眼睛,笑嘻嘻的望着她,“想來你在家時也沒什麽大福氣可享,怎麽入了宮,竟也懷念鄉野?”

阿客想了想,道,“譬如一顆樹,将它挪到琉璃珠玉的花盆裏,仔細呵護保養,不叫風雨霜雪侵淩。可一有空隙,它還是要往深處紮根,要往高處生長的。人天性都向往廣闊的天地,也并非是因為山野間有什麽福氣可享用。天性使然爾。”

蕭雁娘喝着橘子酒,十分的不以為然,“人的天性分明是向往舒适富貴的。你就是自己給自己找別扭罷了。”

從拾翠殿裏出來,天便有些陰。

冷風卷地,自袖口裙底倏然侵上來,阿客眼前便是一暈。知道是酒勁上來了,便不敢在外久留。扶了葛覃的手,抄着近路回去。

繞到假山石後,忽然就見樹後貓着一個黑影子。身旁宮女們顯然也是看到了,匆匆斥問,“什麽人在那裏?”

那影子遲疑的動了動,片刻後抱着一只灰兔子站起身,“是我……”

秀氣得跟女孩子似的,肥嘟嘟的臉上抹着兩道灰。雙眼無辜的張望了一圈,才十分認命的垂下頭,“娘娘好……”

是拾翠殿的二皇子。

阿客便問:“是下了學?怎麽就你自個兒?”

蘇顯只垂着頭不說話,片刻後偷偷的擡眼望了望阿客,怔愣了片刻,飛快的就湊過來,“娘娘……呃,娘娘能不能幫我養着這只兔子?讓我阿娘知道了,肯定又要責罰我。”

阿客略一回味,“你阿兄拐你出來的?晟兒人呢,又跑了?”見他凍得鼻頭發紅,只能無奈道,“先去我那裏收拾收拾吧……”

蘇顯立刻喜滋滋跟上去……

阿客便單手接了兔子來抱着,攜了他手行回宮,諄諄叮咛道:“沒有人跟着時不要亂跑。阿兄胡鬧也別事事都跟着,男孩子要有自己堅持。”蘇顯小雞啄米樣點頭。

回了瑤光殿,阿客安置兔子,蘇顯就打量着院子,打量完了,就跑到阿客身旁蹲下來,悄悄道:“這邊沒有鳳儀宮好。”。

阿客笑道:“哪裏不好了?”。

蘇顯就想了想,“都沒有鳳儀宮好,娘娘為什麽要搬到這邊來?”。

阿客支着下巴想了會兒,腦子裏只是團漿糊,竟什麽也想不起來,就說:“……也不知道,醒過來就住在這裏了。”。

蘇顯似懂非懂,卻也沒追問。跟着逗弄了會兒兔子,忽然就道:“娘娘,想吃米糕。都很久沒遲到鳳儀宮米糕了。”。

阿客想起來,只是頭暈得厲害,差點便要摔倒了……

葛覃和芣苡忙上前去攙扶,阿客就靠在葛覃身上,道:“讓采蘋去做米糕,要撒上細細糖霜和木樨花……”。

蘇顯就插嘴道,“這次要兔子!”。

阿客便笑道:“那就做成小兔子,還要點上紅紅眼睛。要做得小小,口就能吞掉。”

口齒清晰,目光潋滟如水,看不出半點醉态來。可說出分明都是胡話。葛覃和芣苡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小心規勸,“娘娘,采蘋姑姑在乾德殿伺候呢。”。

阿客垂着眼睛想了會兒,忽然便開竅了般道:“那去找——吩咐人備辇,要去乾德殿。”。

拿定主意去乾德殿,立刻就要出門。可已連站都站不穩了,葛覃和芣苡慌忙要将攙扶進屋,恍然不覺,還在向蘇顯伸手,“顯兒過來,娘娘帶去起去看弟弟。”

蘇顯是怵極了蘇秉正,可又想跟着阿客。竟真在考慮了。葛覃只覺個頭兩個大,道是:“昭容怕是在找小殿下,容婢子送小殿下回去。”。

蘇顯道:“不回去——去跟阿娘說,在娘娘這裏。”。

他口個娘娘。葛覃先前還覺不出來,這會才感到有些別扭——這宮裏當得起蘇顯叫聲娘娘,似乎只有他嫡母文嘉皇後。卻也無暇思考這些,阿客吵着要去乾德殿,攔都攔不住,實在分不出身來。就差遣了個小宮女,“去給昭容娘娘送個信兒……就說二殿下在瑤光殿。”

三五個宮女道,終于将阿客弄進屋裏去。蘇顯懵懵懂懂看熱鬧,忽然瞧見蘇晟在門口偷偷對他招手。他兩邊兒猶豫了陣子,還是跑過去找蘇晟了。葛覃不敢慢待,只能帶了幾個宮女追上去,将兩個小皇子送回各自宮中……

那橘子酒後勁深,阿客越醉越厲害,漸漸就連話都說不清。芣苡将哄騙上床,不刻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芣苡才歇口氣,出門便撞上葛覃。便努了努嘴,道:“睡下了。”

葛覃道:“怎麽醉這麽厲害?”。

芣苡道:“婕妤素來不善飲酒。涿州釀給姑娘家喝桃花酒,薄跟水似,也是杯倒。今日足足喝了三五盞果酒呢。”

葛覃悶不作聲。芣苡就又道:“婕妤也是心裏難受……陛下又連着幾天沒過問了。”

葛覃坐卧不安,到底還是将話咽了下去,只悶悶道:“只怕婕妤将自己給弄糊塗了。”

36雪霁(四)

阿客半夜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口幹舌燥。

也不叫人,只自己揉了揉額頭,便趿了鞋下去喝水。

殿裏早熄了燈火,黑黢黢一片,那些桌椅陳設都分辨不出,只黑沉沉凝着。阿客空摸了幾回,才在窗前尋到燈火。

外間北風吹着窗棱,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寒氣透過糊窗的紗羅,一點點的滲透進來。阿客點了燈幾回都沒點上,還是守夜的宮女聽到聲響,提着燈籠過來。罐子裏的水早已經冷透了。宮女要去取熱的,她擡手止住了,道:“無妨。”便含了一口冷水,讓那寒氣一點點滲進腦海,将自己冷醒過來。

她聽到窗子啪啪的被敲打着,就問:“外間下雪了?”

宮娥道:“是,好大的雪。二更時就下起來,積了得有半尺厚。又刮風。”

“二皇子回去了?”

“是。葛覃姑姑去送的。”

阿客點了點頭,她就只記得蘇顯向她讨米糕吃,她似乎爽快的應下了。後面的就都不記得了。

蘇顯自小就白胖讨喜,誰要抱他都伸手。也不知蕭雁娘是怎麽養的,見過多少好東西了,還是會輕易讓一塊米糕給拐走。被他仰着頭,用那麽幹淨的目光巴巴的望着,追着叫“娘娘,娘娘”的時候,仿佛自己就真成了他的阿娘。

可她到底不是親的。

蕭雁娘打他的手背,戳着他額頭教訓他,他一邊忍着眼淚,一邊追上去拽蕭雁娘的裙子,保證“再也不亂吃東西了,別不要我”時,阿客就想,若她能有個孩子就好了。有這麽個孩子在身旁,仿佛整個世界都安寧美好起來。

她捧着茶杯在窗前發了一會兒呆,問道:“今日初幾了?”

宮女道:“初二了。”

臘月初二——她猶記得三郎生在四月初。半歲了,她離開的時候他才将将會翻身,現在也許已經能坐會爬了。大約也已經将她給忘了吧。

阿客忽然就覺得說不出的難受。這夜晚漫長且難過。許是喝了口冰水的關系,她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臨近天明時,葛覃、芣苡進屋去換值。見她披衣坐在床頭,垂着睫毛怔怔的出神。她性情素來都淡漠,怎樣的情緒都看不太出。

她面色蒼白如紙,墨一樣的黑發蜿蜒垂落在胸前。靜得像一幅畫兒。芣苡便覺得有些不好,卻也沒問什麽。只道是:“外間好大的雪,院子裏積了足足尺餘,還在扯絮子似的下。新燒的熱水,不過從廊間端進屋的功夫,白氣就已經沒了。”

阿客點了點頭,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雱……也到寒冷的時候了。”

芣苡服侍她穿衣洗漱,偷偷打量她的面色。見她淡然平靜,便小心的建言,“适才聽人說,隴上早梅開了。一會兒用完膳,咱們穿得厚實點,去看梅花?”

阿客思量了半晌,忽然扭頭對葛覃道:“去折一枝梅花,送往乾德殿。”随手拉開妝匣下的屜子。那大屜子裏還嵌着個小的,裏面金紅青綠璀璨奪目,都是月餘來蘇秉正随手贈她的西域珠寶。阿客只随手将小屜子挪開,從下面取出一枚荷包,倒了一把碎銀子給她,道,“若能見着采白最好,實在見不着……就去景明宮找流雪吧。”

葛覃便有些不情願,道:“就只送一枝梅花嗎?”

阿客倒是愣了一會兒,卻還是說:“若有用,一枝梅花也就夠了。”

葛覃道:“那我說什麽都見着采白姑姑就是了——沒的要走王昭儀的門路。”

阿客只笑着,嘆了一口氣,“鴻雁在雲魚在水……往承乾殿遞消息,原本就是極難的。”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日,不知不覺天色就晚了。

年下無事,蘇秉正處置完政務,便一個人進了書房。熏籠燒得暖暖的,爐子上暖着酒,滿屋子都是甘冽的芳香。未飲先醉。他懶散的斜靠在暖炕上,一個人翻書看。時光也就這麽靜谧的溜走了。

這幾日他都閑散得厲害,卻也不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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