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等到了真的要開口,嚴歌續才覺得講別人的故事容易,講自己的故事太難,辛酸磨難未成往事,傷痛苦楚未作雲煙,想要剖白,竟然喉間塞了團棉花似的,他用力咳了幾聲,才堪堪開口。
“那個時候我還在讀中學,生了場病,我當時……身體還沒像現在這樣,沒有差到這個地步,所以也不請護工,都是家裏人照顧。”
“那次恰好家裏人都沒空,就說給我請個護工,因為都沒請過嘛,也不懂,就請機構推薦,也找人問了,只是沒想到對方的戲做了全套,我哥當時年紀也不大,心思還沒有現在這麽重,就被騙了,最後請過來是個假護工團隊。連護工帶醫生,全是假的。”嚴歌續唇色蒼白,卻勾了勾嘴角,扯出一個笑,三言兩語地帶過前因。
就連複述這段經歷也令人覺得讨厭,嚴歌續對于警察的印象并不好,這不并因為人家不稱職,只是基層民警的素質參差不齊,當年這事兒之後第一次給他做筆錄的那民警,在聽完他的開頭的時候,沒忍住小聲點評了一句,說:“真的假的?這麽有錢的家庭還能請到一群假的護工?”
當時陪同的嚴崇州聽到這句話臉色煞白,嚴歌續瞥了他哥的臉色一眼,捂着胸口往椅背上靠,可憐兮兮地說:“哥,我今天可能做不了筆錄,突然不太舒服。”
嚴崇州這才回神,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單膝跪在嚴歌續面前示意要背他,嚴歌續雖然是裝的,但還是從善如流地趴上去了。
賀恒光剛聽了個開頭,就發現嚴老師進入了冗長的沉默期,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問說:“然後呢?”
嚴歌續被這句“然後呢”打斷地輕松下來,他家小主播的心理素質根本不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論,他擱這整新聞節目法制在線,人純當天下故事會聽的。
“然後她就帶着人來我家了呗,一開始我哥我媽他們都還督工了兩天,發現人确實還挺專業的,起碼看起來挺專業的,就也放心把我交給他們了。”
“噢~”賀恒光誇張地配了個背景音。
“我晚上睡眠淺,也不叫淺吧,那段時間本來就是生病了才修養的,睡不好,我一個人睡的第一天晚上就聽見他們在吵架,大概是說之前都是找的一些兒女不怎麽管的老人,這一次找的這個不好下手,家裏人太過關心了,容易出岔子,另一個人就說,最近沒有什麽适合下手的,再不幹活兒大家就都揭不開鍋了,而且這家人格外有錢,對我們也很信賴,不會有事兒的,裏面那個還是個心髒病的病秧子,很好處理。”
嚴歌續複述這段對話的時候極為熟悉,仿佛這段話已經重複出現過無數次,是他噩夢的開端。
“啊啊啊啊要幹嘛了?綁架敲詐勒索?你孩子現在在我們手裏,現在打五百萬過來?”賀恒光緊張兮兮,趴在床上扣住了嚴歌續的手腕。
嚴歌續用一種看傻子的憐憫眼神掃過去,同情地說:“少看點垃圾電視劇,綁架可太蠢了。”
剛剛經歷了一場烏龍綁架案本人的賀恒光覺的有被冒犯到。
“當時我身體太虛了,很多事兒都是後知後覺的,一開始他們還沒對我怎麽樣,因為我大多時間都在睡,但過了兩天我覺得身體稍微好了一些,醒的很早,就想出房間走走,我看見他們在樓下,把我媽的飾品,還有我爸的表,我哥的袖扣,都擺在了客廳茶幾上,正在讨論哪幾個比較值錢……”嚴歌續垂下頭,聲音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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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女人看見他了,但女人沒有出聲,只是用視線警告着他,用一種有恃無恐的神情,在他的家裏,向他挑釁。
嚴歌續那個時候才陡然發現,他房間裏原本的電子設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收走,他看見女人起身向他走過來,倉皇地溜回了房間,把一板特效藥藏進了枕頭底下,又靠着枕頭坐好,似乎無知無覺地微笑地看着對方,問:“你好,請問給我一杯水嗎?有點渴了。”
“你看到了。”女人往他床邊的陪護椅一坐,面無表情地陳述道。
“你說什麽?”嚴歌續明知故問。
“好事兒,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也算是個聰明人,安分點兒待着,我就不折騰你,你如果動什麽心思,也別怪我狠心。”女人重新檢查了一遍房間,用早已準備好的鐵鎖鏈把房間門關起來了。
嚴歌續知道自己還是安全的,起碼暫時是,因為他家對他關心備至,必然每天是要查一回他的情況的,故而七八點的時候,女人會上來打開門,給他送飯,拍一段小視頻發給他家,嚴歌續也試過傳遞信息,但都被女人立刻發現,有了前科,嚴歌續的處境比之前的軟禁更糟,幾乎24小時都有人輪流盯着他,女人已經尚且算是對他毫無興趣,井水不犯河水地坐在一邊。
但其中有些人不是的,嚴歌續從小被嬌慣,父母基因也好,那會兒的年紀,正是嫩地能掐出水的那種男孩兒,面孔的棱角尚不分明,更柔和些,若是那個男人盯着他時,便時常動手腳。
嚴歌續受着這樣的“照料”,原本逐漸痊愈的身體卷土重來,病得昏沉,臉頰也浮起兩朵燒得漂亮的紅雲,女人怕遲則生變,和其他人讨論着要提前結束這個差事兒跑路,所謂的結束“最好的掩飾就是我死于心髒病發,合理,挑不出毛病,我家會因為我的死分神,不會去注意家裏少了什麽東西的,他們就可以帶着東西跑路,改頭換面,還能領上一筆不菲的護理費和沖黴氣的紅包,何樂而不為?”嚴歌續依舊是輕描淡寫的語氣,但說到這裏的時候,賀恒光哪怕不用牽着他手腕,也能看見對方肉眼可見地在發抖。
“這也……不能說發病就發病吧?”賀恒光小聲bb。
“是啊,重點抓得不錯。”嚴歌續忽然賞識教育,就是有些陰郁的語氣讓賀恒光有點兒害怕,往被子裏埋了埋。
嚴歌續趁着他們換班的間隙,蜷着身子躲在被子裏,小心地吞咽下了特效藥,他當時藏藥,只是覺得有備無患,按照對方的情況,估計之後幾天都不會按時給藥,倒是沒有想到會用來應付之後的局面。
女人抓着他的手的力道大的出奇,男人則會坐在他身上,壓着他的腿和另一只手,防止他過量的掙紮,長針一點點紮破皮膚,再從指尖嵌入指甲蓋和皮肉的縫隙,像是要以血肉為支點,撬動指甲蓋似的。
嚴歌續給自己做過無數的心理建設,無數的,但當那種疼痛開始的時候,還是能感覺的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原來還能迸發出那樣的力量,第一次被紮的時候,他幾乎一把把身上壓着的男人掀翻,有了和對方拼命的想法。
但他這種反抗的力量也非常地短暫,很快心髒傳來一陣陣撕裂的痛感,他開始連呼吸都覺得力不從心。
女人拿出第二根針的時候,嚴歌續的手腕都痙攣了一下,抖得像個篩子。
“你很害怕啊看起來。”女人甚至笑了笑,“前幾天你都沒什麽表情,弄得我還很擔心你有什麽後手。”
嚴歌續掙紮着想要坐起來,他眼前已經是一片黑霧,出氣兒過于進氣兒了。
“我……我還有自己的銀行卡……錢,錢我可以轉你們……別……放過我……求你們了……”嚴歌續留着後手,他當然沒指望過靠這個就能讓對方放過他,但多個機會總好過當場暴斃。
女人仍是無動于衷,第二根針已經沒入了一半。
嚴歌續疼得頭皮發麻,心髒已經開始接近罷工,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膛,嚴歌續耳邊嗡嗡一片,只能聽見心髒的轟鳴。
“你們那個奢侈品……不好變現的……都是……限量款……能收這個的……財力不菲……等我家想起來,很快就能……查到你們……那才是……得不償失……”
女人的動作這才頓了頓,似乎在質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但很快又笑了,說:“變現是我們的事兒,不勞你費心,倒是你說說,我要是讓你活着見了你家人,你不得瞬間把我們都供出去?一樣的。”
“不一樣的。就算我把你供出去又怎麽樣?你們沒拿任何東西,我也沒有證據證明你們對我不好,就算我說了,充其量就是你們換個身份……騙人而已……我想活下去……你們想要錢……我花錢買自己的命,這很……合理。”
女人不言語,但男人顯然動搖了,他們交流刻意用的方言,這一次的內容嚴歌續沒有聽懂,但他知道自己暫時逃過一劫。因為女人緩慢地把針拔了出去,用這種淩遲一般的折磨,向嚴歌續證明她對事态的掌控和安定。
甚至為了讓嚴歌續證明那張卡綁定的只有他自己,女人先讓嚴歌續給她轉了188塊錢,這是個很小的數目,即便是嚴歌續家裏收到了短信,她也可以解釋為是嚴歌續體諒他們辛苦,給她們加餐的錢。
很快嚴歌續的手機收到短信提醒,示意轉出188元,女人這才放下了一些警惕。
“我有好幾張銀行卡,一開始給她們看的那張真的就是之前存生活費的零花錢,也就幾萬塊,那幾萬拖延了一陣兒的時間,幾萬肯定不夠他們幾個人分的,所以很快他們內部有人和女人起了沖突,說是我作為小少爺不可能只有幾萬塊的,肯定還有錢在別的地方,但女人的建議還是見好就收,我的話不能全信,但有人這麽說就夠了。”
“雖然但是……我還是想說您好有錢……”
賀恒光時不時打個岔,倒是讓嚴歌續的心情沒那麽沉重,啼笑皆非地拍了拍他,說:“是啊,我為了我的錢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好吧。你就不能多關心關心我嘛?成天惦記着我的摸ney,你這是恨不得我趕緊暴斃把遺産給你是吧?”
“那必須的不能啊!”賀恒光大聲反駁。
“續哥和我又沒什麽關系,我就算惦記也拿不着遺産,所以續哥還是好好活着的好。”賀恒光說完也覺得自己沒良心,但嚴歌續的語氣夠沉重了,他要是順着那個語氣滑進去,他倆今天不抱頭痛哭一場可能都很難收場。
嚴歌續聽完這話牙癢,想往這倒黴孩子脖子上來一口,這倒黴玩意兒就不能盼着他點兒好了?
“你這話說的,你要能拿上遺産,就還指望我趕緊暴斃了是吧?”嚴歌續咬牙切齒地捏住了倒黴蛋的後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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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