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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恒光怔愣了片刻,瞥見嚴歌續手指上大抵是無意間被燙紅的指節,試探着把手指勾住了對方的手指,嚴歌續心裏嘲笑對方這小孩兒一樣的行為,卻又過分地縱容,散着筋骨任由他勾着。

“怎麽?有本事吓唬我,沒本事說話呀?這張嘴平時不叭叭叭的挺能說的麽?一嘴一個嚴老師的,今個兒是怎麽了?”

宋寧端着一杯熱可可進來的時候發現裏面又換了下一幕,不知道自己錯過什麽劇情的失敗吃瓜人只能默默把杯子放在了他倆中間。

賀恒光埋頭沿着杯沿抿了兩口熱可可,才覺得那種驟然被對方窺見不齒的驚懼壓下去幾分,留着一圈“黑胡子”擡起頭道:“我今天去醫院之前路遇高人,說我命裏缺糖,這會兒滿上了。”

“啧,這就劃拉過去了?我的精神損失費怎麽算?我這燙傷的醫藥費怎麽算?還有你這敷衍我的态度該怎麽算?嗯?精打細算的賀恒光小同學?”嚴歌續側着身子問他。

“您看看以身相許行不?”賀恒光無辜地眨巴眼睛,順帶肚子咕嚕一聲巨響。

嚴歌續又氣又想笑,大手一揮,表示按下不表,吃飯為大。

一段飯吃到半飽,賀恒光把茶喝出了喝酒的架勢,兩只眼睛都霧蒙蒙的,卻還顧着嚴歌續,這家私房菜也是做的家庭聚餐,都是大盤菜,食客自行分餐,嚴歌續這尊大佛懶得動筷子,賀恒光就公筷仔仔細細挑了最精細的部分,老實給他伺候到碗裏。

“吃不下了,別夾了。”嚴歌續擺手。

“每個菜多少試試,萬一喜歡呢?吃不完的倒給我就行,也不浪費。”賀恒光還是照例給他夾。

當事人們無動于衷,就是宋寧看得覺得牙酸,伺候人的不覺得有什麽,被伺候的那位爺也引以為常,這倆人是如何在新時代下整出一個奴才伺候主子的戲,宋寧咋也沒有懂。

“我原名叫賀三。”賀恒光看向宋寧,忽然冒出了這句話。

“啊?”宋寧不解其意,愣了一會兒才搭腔說:“是改過名嗎?”

“是,成年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改名,把賀三這名字改成賀恒光。”

“為什麽?”

“嚴老師應該和宋寧哥說過的吧,我是他當年基金會救助的小孩之一,當時續哥來看我的時候,他送給我一句話,祝你擁有永恒不滅的光芒,換名字的時候,我腦子裏就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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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歌續目不斜視,面不改色,實則腦海裏瘋狂回憶,但屬實有點想不起來自己當年是不是寫過這麽中二的話送給小朋友了,所以當時簽售會他寫這句話的時候小朋友才會暴風感動嗎?

“我并非因為姓名,得到這份祝福,而是因為這份期待,才獲得了姓名。”

“賀三的意思是,我是小三的孩子,是那個家庭裏不該存在的人,是他們的累贅。”賀恒光垂着眉眼笑了笑,這樣的話他從小到大,從父母、從親戚、從同學那裏聽過很多,卻從沒想過自己能這麽平靜地說出口。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給我一個名字。”

“宋寧哥之前也問過我吧,問說我的腿是因為什麽沒的。我說就是一個小車禍,摩托車,車主肇事逃逸,沒報警。”賀恒光雙手交握,像是要從這樣的交握裏找到支撐。

“啊?不是?就沒有其他人報警嗎?肇事逃逸這麽大件事報警不可能不查的呀。”宋寧皺眉。

“我家不是大城市,那條路人少,天又黑,偶爾有人經過也怕惹麻煩,我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一開始很疼,後來就不那麽疼了,就自己爬起來了,找了根樹枝撐着回家去了。”

“我二叔來過我家了,給我爸送了錢,給我送了一箱進口的牛奶,我爸說這麽點傷躺兩天就沒事了,我媽也這麽說。我就躺着,因為腿好疼,好累,後來躺了兩天覺得我又能行了,我就自己去學校了。”賀恒光說這段話的時候語速很快,就像是逃避一樣地想快點把這段話講完。

一直到桌面的碗碟都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嚴歌續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慢慢罩下一個溫和的擁抱的時候,賀恒光都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執意要把那個故事講下去。

“那天學校開大會,有一堆城裏人,不知道來講什麽,他們一直在講一直在講,我好累,我就閉上眼睛了,然後睜開的眼睛的時候,我就已經是現在這樣了。”賀恒光的手掐在腿上,像是要把腿掐下一塊肉的力道。

“可以了,恒光,可以了。”嚴歌續的聲音籠罩在耳邊。

過了好久賀恒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身體抖動的幅度大的驚人,就連桌子都被他帶得一并戰栗起來。他像背負十字架的囚徒,向他的神明忏悔道:“但我知道我今天做的是錯的……我不應該因為我自己過去曾經有不滿,就用這種方式來報複……”

“沒有不對。”嚴歌續打斷他的忏悔吟唱。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對蒙受的不公感到不滿,對遭受的欺辱知道反抗,哪怕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這個世界公正的底層邏輯,就像我不可能會對當年的那個假護工團隊有任何一絲憐憫和同情一樣,不論他們有什麽難言之隐,虐待、搶劫、殺人,都是不對的。這種邏輯放在父母身上也是一樣,憎恨、厭惡、甚至希望他們過得不好,這都是正常的。”

“只是咱們犯不上變成和他們一樣。”嚴歌續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把人揪出那個死胡同,只是在他精疲力竭之前,他希望能拽對方一把。

就像賀恒光曾經解救了那個困在過去的自己一樣。

“她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只是咱們可以用一些更光明正大的手段。”

“比如?”賀恒光已經被嚴歌續的迷之邏輯繞了進去。

“她生病,那你還殘疾呢,她倚老賣老,你就比她更柔弱呗,下回別傻不愣登的疼了還咬牙忍着,她讓你疼一分,你就鬧十分,懂不懂?”

玩球,宋寧覺得自家祖宗教育小孩的方式就有問題,這啥?培養祖宗二代嗎?

“當然如果我在的話事情就會簡單很多了。”

“昂?”賀恒光的目光逐漸迷茫。

“她不是說你賣屁/股榜大款麽?你就氣她呗,打嘴炮多簡單呀,喊我一聲,胳膊這麽一攬,诶,然後喊幾聲好聽的,我就拿出我最尊貴的金卡,啪!地甩她臉上,說給你五百萬,把你兒子給我。這不就完事了嗎?”

“啊?真給啊?五百萬太多了吧?”賀恒光極度肉痛。

“這是重點嗎?”嚴歌續哭笑不得。

“那重點是……叫幾聲好聽的?”賀恒光的膝蓋往椅子一杵,身子轉了個向,面對着嚴歌續,比坐着的嚴歌續還要高出一小節,攬着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用着清潤嗓音問。

“嚴老師想聽什麽?續哥?小嚴總?還是……嚴哥哥……又或者……男朋友?”

嚴歌續耳朵像是過了電,一時間甚至以為這小東西有讀心術似的,戳破了他的心思,但看着少年人眼底澄澈,笑容狡黠,嚴歌續大抵覺得他是開開玩笑,做主播的哪個放得不開?女裝都為愛(錢)穿過了,還怕叫幾句男朋友?

“挺會占便宜啊?蹬鼻子上臉了是吧?”嚴歌續沒推開他,就着開了兩句玩笑。

“那不敢,續哥着急回家嗎?我有點兒微不足道的小禮物……就能來我家看看嗎?真的是很小很小的禮物,希望續哥別嫌棄。”

“那我哪敢嫌棄啊,某人請我吃螃蟹都就只請一只呢?”嚴歌續揶揄道。

“那、那不是您說只吃一只的嘛,我、我這是響應國家號召,節約糧食,杜絕浪費!”

“成,小朋友學習好,很有覺悟,甘拜下風。”嚴歌續敷衍地比劃了個大拇指。

吃過飯去賀恒光家的路上,嚴歌續就生了疲态,只是沒有掃了小朋友的興兒,照例是眯着眼養神,只是這會兒比剛去吃飯那陣兒氣氛緩和多,小朋友大抵以為他睡了,眼神毫不避諱地直戳戳盯着他臉看,這要不是嚴歌續臉皮夠厚,估計都能被捅出兩個洞來。

一直到被領進賀恒光的卧室兼直播的房間,對方才獻寶似的把一個VR呈了上來。

“送我這個?破費了吧?而且我也用不……”

嚴歌續話還沒說完,賀恒光腦袋先搖得像撥浪鼓,道:“不不不,不送,這是品牌爸爸寄送測評的,最新的VR,沉浸體驗非常好,畫面也巨清晰,而且這個全息的設備很輕,對比傳統的vr對體力沒啥要求。”

“哦。”嚴歌續冷漠,合着他是來聽廣告的嗎?生氣了哦。

“我在測試的時候覺得有段游戲裏面的體驗,您應該會喜歡。所以特地存了檔。”

“但是我平時不怎麽玩游戲的,我不會操作。”嚴歌續把自己菜說的理直氣壯。

“沒關系,操作交給我就可以了,我會幫您操作的。那麽準備好的話,我們就随時可以開始。”

宋寧舉手:“那個,雖然我不想掃興,但是我還是想确認一下,這會對小嚴總的身體狀态有影響嗎?包含刺激性場景嗎?就、就比如那種打打殺殺的畫面什麽的……”

嚴歌續的眼神驟然黯下來,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別人口中的美味,到他嘴裏就是百般忌口。

別人計劃的旅游是游玩,到他身上就變成出行的一百個注意事項。

哪怕他已經宅在家裏近乎深閨大小姐了,都好像是瓷娃娃,他甚至不能承受一個對方略微激動的擁抱,大概沒有比他更無趣的友人,遑論是伴侶。

賀恒光被宋寧的打斷質問得楞在原地,捧着vr有些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才轉頭問:“續哥相信我的技術嗎?”

嚴歌續本以為對方會知難而退,冷不丁被提問,頓了兩秒才回答:“礦神無所不能?”

賀恒光咧開嘴笑出一口白牙,說:“那就沒問題。”

宋寧被強硬送客關在門外,嚴歌續戴上vr,耳邊傳來接入存檔的提示,他手裏抓着陌生的操控筆,一個勁瘦的身體從身後環住他,順着他的雙手,帶着他按下了确認的按鈕。

“我沒穿假肢哈,我站着是絕對沒問題的,您別突然後仰就成,不過後仰也沒事啦,我不就老人肉墊子了呗。”

“然後就再碰瓷我一次是吧?”嚴歌續笑。

“瞧咱哥這話說的,這哪能叫碰瓷呢?我這是未遂。”賀恒光通過外接的顯示屏,看到游戲場景載入完成,手心也略微有些緊張,這一段他操作過無數次,作為送給嚴老師的禮物,他希望是完美的。

“這款游戲是很典型的末日喪屍背景,這一段是這一部的結尾,異能感染者男主被派去空降第一研究所進行調查,在這裏他遇見昔日的女友,也迎來了自己的結局。”賀恒光低聲介紹。

載入完畢。

嚴歌續第一次感覺到科技已經進步到他難以想象的地步,低頭的時候,身下仿佛真的是萬裏雲霄。

“跳嗎?嚴老師?”賀恒光貼着他問。

“泰坦尼克號亂入嗎!”嚴歌續回答的聲音很大,因為他的耳機裏全是直升機的呼嘯。

“所以跳不跳?”

“youjumpijump!”

“三、二、一,跳!”

步調一致地輕微騰空,人物在空中乍一下很難保持平衡,視角颠三倒四,亂作一團,有種被丢進了滾筒洗衣機一樣的感覺,一直下降到合适的高空,他在合适的時間拉開傘包,開始減慢下降的速度。映入眼簾的是漫天的壯闊景象。

遠處的雪山籠罩在迷蒙的雲霧裏,陽光在空氣中散射出彩色的光弧,漫天的雪地和冰封的城市都像平面上的一張地圖,永恒不凍的長河鑲嵌成藍色的瑪瑙帶,仿佛他是荒蕪大地上,唯一的幸存者。

一個翻滾落地,眼前的雪地暗藏危機,只是不等危機冒頭,他的手已經自然擡起,擊斃了雪地裏潛伏的喪屍,連對方的樣貌都未曾得知,特制的雪地滑板自帶助推力,在陡峭的峽谷裏,只有他一個人在往下俯沖。

雪豹躍動的矯健身姿,雪兔彈射的有力後腿,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故事還在延續,這場只針對人類的厄運,仿佛是自然的神罰。

研究所裏所有的怪物都不值一提,在無數次的演練裏,他們就像是他這一路上已經熟知的老友,他開槍送別他們,也葬送着流着感染者的血液的自己。

在發送出毀滅病毒的資料後,他放下武器,任由那些怪物撕咬,将毒素進一步地浸透進他的身體。

他早已無法回歸人類的陣營,倒不如随着這些同類,長眠于此地,然而槍聲驟然響起,一個女聲在耳邊出現:“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你也是為資料而來的敢死隊嗎?”

他看見自己的青梅竹馬走過來,忽然笑了一下,他不想解釋自己異能感染者的身份,而是指着自己的傷釋然道:“我已經是個怪物了。”

“嘿,別這麽掃興,這裏的風景很好,我們可以一起看看風景。”

女人在他身邊毫不避諱地坐下來,眼前是一輪燦爛的朝陽升起,就連雪地也映上光輝的金色,一陣柔軟溫熱的觸感忽然觸碰在他的臉頰。

在“我愛你”的表白聲裏,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模糊下來。

嚴歌續沒有摘下vr,坐在他身邊的人也沒有動,過了一會嚴歌續才出聲問他:“這是什麽意思呢?是為了讓我沉浸式體驗的獻身?還是在試探我的底線?”

“嚴老師想怎麽理解呢?”少年人的聲線溫潤,卻又比平時更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1-2912:42:33~2020-12-0123:57: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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