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開春
“這小子是該帶帶,就這老實性子,不得被人給吞了?!”張興柱樂道:“街巷子裏做生意那些三姑六婆的,要是不會說話的,能被她們給占便宜死。收一斤的錢能被人拿走兩斤走……”
張融融笑道:“既是知道,你就帶帶他吧,再笨的孩子,也得有人教。這孩子像他爹。哎!”
說到王家人,張興柱就不樂意,道:“提那死鬼做什麽?!安平與他王家也無甚幹系。自打落草,可受過他們王家一點好日子?!”
然後想到舊事又磨起牙來,想到安平打小也确實是沒人教,便放軟了話頭,笑道:“老姑放心,索性我也沒啥事了,輔面上的事也輪不着我,我就好好帶帶安平。都說長兄如父,我就擺擺當兄長,當父親的款兒,好歹給老姑教出個人樣子來!”
張融融點頭,她每天也沒啥事,衣不用她洗,飯不用她做,連洗腳水都是張興柱和王安平給倒給洗,就只差喂飯了!
這個世道的孝道,還真讓她挺受用!
她便只顧着抓緊鍛煉身體,每天早起來,要是下雨刮風的就在屋子裏做一套瑜珈,伸伸筋骨,若是天兒過得去,她便出門到處溜達,看看外面的風土人情,也鍛煉鍛煉腿腳。
不然這個年紀,老在家擱着,也早晚窩壞了。
雖說這世道女人是不怎麽抛頭露面,但窮人家倒是開明很多,一般來說只要不在家關起屋子裏招來外男,在外面光天化日的走動,還真沒啥事。巷子裏多的是婦人整天啐人,與男人們打情罵俏,當然也就過過嘴瘾,但事是絕不敢行的。不過一般這種婦人,那是真的不好欺,說起渾話來,比男人還厲害,因此,男人們倒是怕,并不真的去招惹。也就嘴上沾點便宜。比如這個調戲調戲,婦人就會回嘴啐罵道,下流種子你倒是敢來,來了且讓你吃吃嘴,看老娘不先拔了你的舌頭,再翻出來你的花花腸子看看裏面是不是黑了心肝兒的……
反正天天渾罵,張融融也聽習慣了。反倒是王安平吓的不輕,都不敢靠近那些婦人。婦人們也是有大膽的,看到她經過,都會笑說,喲,來了一位安靜的俏面小郎君,王安平就都能吓傻那種。
然後男人們就會罵婦人們眼睛都要掉出來了,不愛真正男子漢,倒喜歡這種悶棍敲不出屁來的。但婦人們還會啐他們,說自古嫦蛾愛少年,跟人家比比,你也不照照鏡子,家裏沒鏡子,還不能撒泡尿來……
反正王安平是聽的冷汗直下,嘆為觀止,一聲都不敢吱,更不敢回頭看,但婦人們倒是眼神肉麻,能将他上上下下打量的每每經過都巴不得臉紅的鑽到地下去。
王安平今天又拎着菜籃經過了,只聽見後面有竊笑聲,道:“還是未經過人事的呢,瞧瞧,等過上幾年,這臉皮也就厚了,跟這些爺們也沒啥區別了。讨人嫌的很。”
嘻嘻,嘻嘻……
然後男人們聽見就笑罵了,道:“說他就說他,扯上我們做什麽,既便我們是臭爺們,那也是爺們,到了晚上,哪個不愛的?!”
“呸!不要臉!”婦人們隔着院牆開始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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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王安平這樣,張興柱是聽不下去了,笑道:“各位叔叔嬸嬸,嫂嫂大娘,可饒饒嘴吧,把孩子吓着!”
“這麽護着?!”婦人們也不好總拿一個雛兒說事,便道:“天天這麽帶着,這孩子倒是個孝順的,也依你。”
張興柱停下來,笑道:“可不是,他是個好的,很孝順老姑呢。”
婦人們對王安平倒是客氣,道:“男子漢能彎下腰做廚活的倒是少見,果真是個孝順的。”
王安平連頭都不敢擡,頭皮都發麻。
等回了家,張興柱忍不住笑起來,道:“城裏是熱鬧些,不比村裏。村裏便是婦人啐罵,也不敢這麽。可城裏不同,因着一條條街巷,屋連着屋的,各家不管啥動靜,吵打罵的都能彼此聽見,因此就難免磕磕碰碰的,這民風雖豪放些,但真出事的還是少有。大多數只是頑笑。倒是大戶人家,這種罵街調笑的倒少。”
“你也別怕,以後進出巷子,練出厚臉皮來才好呢,這樣的事,以後少不了!”張興柱笑道,“習慣了就好。都沒啥惡意。真正有惡意的,人家都未必肯吭聲兒。嘴上讨點便宜,沒啥。”
王安平想了想道:“村裏人也有嘴損的,只是倒沒這樣開放的,真的吓我一跳呢。”
“村裏多數是罵街撕打,撒潑打滾,但閑事也不少,就光田間的扯皮事不知道有多少……”張興柱道:“人只要活着,就得與人接觸,這樣的事少不了,但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出門了。你是男兒,再不能這樣的。再說了,你要是頂不住,家裏人又該指望誰!”
王安平點點頭。
張興柱是怕他生出宅的念頭來,那男人就真的廢了。
王安平把菜拎到廚房做飯去了。
這幾日,張融融是真的找到點退休生活的樂趣,每天就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家務也不用操心,每天溜達與周圍鄰居也能點頭打個招呼了,雖沒有那麽相熟,但是這般也十分自在。街鄰們倒也難對一個老婦刻薄嘴毒,再說沒什麽實際的利益糾葛,誰也不會嘴不好聽啊。對長輩的客氣還是有的,頂多在背後說說她的事呗。礙不着她。不當他面說就行!
因此她心裏十分自在。脫離了王家村那個壓抑的環境的好處就出來了。
因為吃的好睡的香,住的也清靜,事少,這枯槁的臉色也漸漸的好了起來,不至于不人不鬼的模樣了。臉上也有點肉了,眼神之類的也清潤了些,不僅是吃的好的緣故,也有藥的緣故,這般養着,哪能不養人。
雖不至于說白發轉黑,返老還童的程度,但看上去精神狀态都不同了。漸漸的也有了點不少精氣神來。至少像個人了!
“娘,外頭桃花開了呢,開春了,天漸漸的要熱了,”王安平将廚房的活做好,還沒到做飯的點,他就再等會兒下鍋,看見張融融要曬被子,忙過來道:“我來吧。娘歇着。”
“曬曬,驅驅潮氣,”張融融看他現在開朗不少,人也潤了一些,知道他心情開闊了,也吃的好了,話都多了。心裏挺美,道:“得做開春的薄衣了呢。你長開不少,今年要給你多作幾身。至于鞋面,到時買了布線回來,勞你侄媳婦幫着做上幾雙,咱娘倆穿。”
王安平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在監工看門道的張興柱道:“娘,我穿舊的就行……”
“怕沒錢,老花你大表哥的心裏不自在?!”張融融笑道。
王安平沒說話,說實話,他天天跟着大表哥後頭買菜,每每都心疼的直抽抽,說要少買點,可大表哥卻不依。其實三口人吃再多也吃不了多少,再省也省不到哪兒去,可王安平寧願自己少吃點,也不想花大表哥太多。
“你是不貪心的,這點很好。”張融融道。
王安平眼睛一亮,直直的看着張融融,眼中也沒怯意了。
這孩子少有被誇的時候,因此眼睛都直了,臉也紅了。
“放心,娘還能真叫咱娘兒們在你大表哥身上啃到死,再啃下去,你大表哥家底再厚,也得啃沒了,過幾日就有錢進帳了,不拘多少,反正咱們租的屋,吃的米油菜蔬肉蛋的,還有添的衣物鞋被,總能掙出來……”張融融道:“餓不着的。”
王安平倒沒怎麽疑心,他雖這個年紀了,在這個世界這個年紀早當家了,但因為他從小沒人教,心志上還是孩子氣些,對大人有着畏怕,也有着天然的信任。
“嗯。”王安平道:“等烤爐好了,娘教我,以後我做,我跟着大表哥學賣。将來也能有個養家的進項。”
張融融看他如此,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王安平臉紅了,卻沒躲開,想來是依賴這樣的母愛的,打小也沒享受過幾刻。
“你大表哥教的字你可記得住?!寫不寫得出?!”張融融道。
王安平一聽就臉脹紅,汗都急出來了,吭哧道:“……有點難。術算倒不難,可是練字記筆畫,有點難。我還記不太住呢,娘,我真沒用!”
他低下了頭,一臉羞愧又緊張。
這一點上,張融融卻沒放縱他,道:“不指着能認多少,會寫多少,但以後少不得要能讀得通書,不至當睜眼瞎。你表哥教的,你可放在心上,哪怕旁的家務少做點,也不要誤了這個。你大表哥識的字也少,能教你的本就少,若連這些都記不住,豈不是以後連大表哥的能才都及不上?!外面識字的多着呢,比你大表哥識字多的更多呢。想要縣城裏立住腳,能算算帳,就已經能越過不少人去了……便是以後做個小生意,一年掙多少銀錢,你總得會記,會算吧……”
王安平低着頭道:“娘,我知道了,我會用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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