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昏厥 什麽都做不了

天稍稍放晴, 些許暖光拂在許昭昭身上,她正一手執狼毫,一手撿練着藥草, 時而低頭輕嗅,細細辨認, 又時而翻閱古籍, 記錄着什麽。神情極為專注, 就連秦謹言什麽時候走到了她身邊都未曾發覺。

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她未擡頭,便已習慣一般地出聲打了個招呼:“國師怎麽這麽早來了?”

誰知, 腳步聲頓時停了下來,卻沒有回應。許昭昭心覺奇怪,順着聲音擡起頭來,正好對上了少年微黯的雙眸。

看着昭昭微愕的目光,似是頗為意外來的人是他。

想及今日遇到的怪人,秦謹言悄悄捏碎了掌心中的字條,壓下心中泛起的酸澀,低垂着頭,卻正巧錯過了小姑娘見到是他時, 眼尾漾開的笑意。

“國師……是還未前來嗎?”

捏成粉碎了的字條被壓在指腹上,即便他現在已是喜怒不形于色, 但仍能從捏紅了的指尖處看出分毫。

雖然男子官服于身,佩戴玉帶, 盡顯清貴沉穩, 但許昭昭卻瞧見他眼底劃過的一絲委屈與失落。

她又怎麽會不知阿謹吃了醋,她輕拉着他的袖邊,道:“你來比國師來要讓我開心百倍。”

這明顯是哄人的話, 少年微微一愣,眉間卻是明顯舒展了許多,昭昭如今是越來越會拿捏他的喜怒了。

其實他并不知,這話其實是發自許昭昭的真心。自從爺爺離開京城,她的身子便以極快的速度衰敗下去,如今她只能勉力靠着國師給的藥瓶活着。

可這一瓶很快便被消耗完了,國師不得不時常來看她,若她的情況不好,便會再予一瓶。可藥的數量終其有限,國師也坦言他手中的藥已不足五瓶。

而這藥非世間尋常的藥,其實是系統給予國師的藥,在這裏根本無法制成,用一瓶,便少了一瓶。而國師一旦來府,便說明她又需要一瓶了。

近來國師來得越來越勤,可這幾日天色放晴,她身子看似好了些,國師便沒總是來了。

不過,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阿謹。

許昭昭攤開桌上一方絲帕,上面有些幹涸了的烏黑痕跡。她再轉身從草藥中拿出一味藥草,說道:“阿謹,我找出來了,這毒若要制成,必須要這味草藥。而這味草藥喜長于陰濕之地。我翻遍古籍,發現它只長于南邊遼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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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阿謹封侯那日,刺客箭矢上的殘毒,中箭之人不過三個時辰便出現了呼吸急促,當時中箭的士兵無一存活,此毒來勢洶洶,當下卻沒有解藥。

但苦來蒼雲神醫稀少,秦謹言底下的士兵更是不服。自她知道此事,便着手查起,翻閱了将近一個多月的古籍,終于發現了這毒的來源。

“遼國?”

看着昭昭掌心中一截枯木似的藥草,秦謹言蹙起了眉頭。

雖然他早有預料,但聽到時仍舊心中暗驚。從南方官銀沉船案開始,他便發現了有遼國人的蹤跡,但他還是不敢确定。一旦遼國牽扯其中,那秦朗就不只是貪污銀兩那麽簡單了。

沒想到秦朗這個大把柄竟是昭昭發現的……

秦謹言只稍稍一頓,帶着不易察覺的着急問道:“可有解藥?”

萬一秦朗手中還有不少這種毒藥,那他心中的把握便少了些。

“暫時還沒……咳咳……”

許昭昭正想搖頭,心頭突然一疼,手指捂向心口,擰緊了眉心。

“昭昭!來人啊!”

秦謹言不及再想什麽秦朗,趕忙放下那塊藥草,急急扶着小姑娘,不讓她跌倒在地。

少年的手臂有力地環着許昭昭,她的手撐在他的臂彎上,勉強能站穩幾分。

“最近怎麽身子越來越虛弱了?”他伸手探向許昭昭的額頭,溫度與常人無異,但明顯昭昭已是難受得無法站穩。

剛才她還在笑着看他,可他卻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臉色愈發蒼白。

“大夫!大夫!”

男子急促的聲音在偌大的屋子裏回蕩着。

背着藥箱的大夫腳下飛快地推開屋門,見神色淩冽的侯爺,說話也結巴起來:“在、在……”

他已是候府上換的第九個大夫,聽府內的丫鬟說,前八個都是因為對許姑娘的病情束手無策,而被趕出了府。聽說只要能醫好許姑娘的病,侯爺重重有賞。

瞧着面前的男子身型高大,懷中抱着一個容貌姣好卻是唇色發白的女子,他心中一個忐忑,侯爺懷中的應該就是那個染了怪疾的許姑娘吧。

見這個新來的大夫愣着不上前,秦謹言的眼神愈發冰冷,那目光似已有實質,化為利刃抵在他喉間。

他雙腿一軟,手拉着藥箱才沒讓自己退卻。手指顫抖着搭上少女的手腕,進行把脈。

許昭昭已是疼得冷汗直冒,頰邊的碎發被沾濕,貼在耳前。唇間抿緊,白皙的一雙手如今狠狠地攥着他的衣袖,似是在竭力減緩着疼痛。

見昭昭在他懷中痛苦的模樣,男子眼底已隐隐發紅,手指正想将她的碎發別至耳後,卻驚覺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摸過了脈象,大夫詫異地瞪大眼。真是太怪了,明明這個脈象沒有任何問題,頂多也只是微寒的體質,怎麽會發這種病。

“大夫,如何了?”

秦謹言仍舊寄着一絲希望,問道。

“侯爺,這、這太怪了。脈象沒有任何問題,可……”大夫看着男子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好歹也是京城一帶有名的大夫,見識寬廣,可再廣也沒見過這種怪病啊。

秦謹言的眼尾已泛起紅,身上的戾氣頓現,斥道:“庸……”

而他的手指卻被昭昭勾着,攔下了他将要說出的話。

少女聲音已是極為微弱,每說一個字都很吃力:“阿謹,找國師……”

“好,昭昭,我帶你去找國師。”

秦謹言不再分半分眼色給這個大夫,抱着懷中的姑娘,大步往府外走去。

墨色的身影将懷中姑娘的身影掩蓋得嚴嚴實實的,早已吓得軟倒在地上的大夫才像死裏逃生一般,剛才侯爺眼神真好像要殺了他。

一匹黑馬在街道上疾馳,秦謹言從未這麽慌亂過,聲音都不再沉穩,急急道:“昭昭別睡,很快,真的很快,我們就到了。”

聲音緊張得似是将要失去什麽寶貴的東西一般,卻又溫柔得像在哄着人。

迷迷糊糊間,許昭昭聽到了阿謹斷斷續續的聲音,她本想開口說着什麽,才發現她根本發不出聲。

才到了門口,秦謹言已是飛快地抱着許昭昭翻身下馬,往裏面走。

陽光甚好,國師難得有幾分心情,在小酌着茶,一看面露急切的少年,再看看他懷中抱着的許昭昭,頓時便知道怎麽回事了。

“快快,送進來。”

國師也沒了再飲茶的心思,将人送入屋中。

他一搭脈便發現了不對勁,這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兇險。

可秦謹言仍留在屋內,國師也不及解釋,說道:“你先出去。”

見床上的小姑娘仍還未醒,瞧着她痛苦的模樣,也似有人拿刀割着他的心口,他自是不願出去,他得要看到她無恙。

更何況,這個國師,他從來沒有看透過,他又怎能放心把昭昭留在這裏。

見秦謹言還留在這裏,他根本沒法嘗試與許昭昭識海中的小8對話系統的情況,只能試圖趕他走。

“出去!若你不出去,我便不醫了。”

面對着朝堂上敢一舉上書近十位大臣的彈劾狀,使得朝臣見他都像見到閻王一樣的秦謹言,國師仍是心有餘悸,但他絕不能讓秦謹言知道原書和系統的存在。

果然,秦謹言确實不好對付,他并未挪開半步。兩人的眼神在無形地交鋒,一陣來自少年身上的威壓竟讓他有些心顫之感。

但他知道這一步絕不能退讓,他也忍下心,沒給許姑娘拿藥。

許昭昭完全不知這兩人的情況,只是覺得心口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的難受,不禁痛哼出聲。

她的聲音細微,似乎一陣風吹過便摸淨了痕跡。卻被秦謹言聽到了,他抿緊了唇,看着床上痛哼的昭昭,過了片刻,才沉聲道:“好。”

屋門在他踏出去那一刻,朝他快速阖上,掩蓋着裏面發生的一切,也将小姑娘的身影徹底遮掩,再看不到絲毫。

國師,又是國師,他每次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卻是什麽都做不了。

少年眼眸微紅,手指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向柱子,發出巨大的聲響,指縫間微微滲出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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