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連枝和朱曉到階梯教室時,已有不少同學落座。兩人找了前排靠過道的地方坐下,距離講座開始還有半個小時,大家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

連枝放下座椅,望着布置得很簡潔的講臺,一個LED大顯示屏,前臺放了幾套紅木桌椅。過了一會,一名學生會的同學将粉底黑字的銘牌擺到桌面上。

朱曉跟連枝聊起天來,提到今晚的主人公,滿眼的崇拜:“你都不知道這人多厲害,我以前聽不同老師提到他好多次,說他大學的時候特立獨行的,想法很多,很早就開始創業了,那會才零幾年……

他們公司最有名的什麽工具……我忘記叫啥了,反正電腦系統啊人工智能都會用到的那個,就是在東極雲那邊的地下室搞出來的,你能想象嗎,大雪天沒有暖氣的地下室啊,凍得手指都伸不直的地方。”

“你從哪裏了解的這些事啊?”剛剛朱曉講的這些,連枝從來都沒聽說過,即使知道祝氏,但內容以及關聯詞條很少有祝丞結相關的東西,如果不是之前陳悠然跟她提起過,她完全不知道。

“我不是說了嘛,本科時候聽老師講過,得意門生呢。”朱曉說:“也不怪你不了解,他很低調的,你看公衆號的介紹,除了公司名還有啥,他公司本來就是那種小而精的,專業方向的人才知道,哪像大雜燴,什麽房産游戲家店統統都要搞。”

“可是他不是姓祝嘛……”連枝覺得更奇怪了。

朱曉觑她一眼,一副看不出來你還知道這個的樣子,“對,後來大家才知道原來他是祝家老二,但聽說他跟他家裏……哎我也不是很了解,話說,他哥好像更厲害,可惜命不好啊,早早就過世了。”

連枝想起上次去祝行家裏看到過的全家福照片,那個與祝丞結有幾分相似的男人。

朱曉的消息提示音響起來,有人跟她發消息,于是她靠回靠背上跟人聊天。

連枝望着講臺若有所思,也難怪,明明是他的個人講座,外面連簡單的廣告牌都沒有,只有臺上紅木桌上的銘牌,提醒着今天到場的嘉賓。

其實,與其說這是一場講座,不如說是場分享會。持續的時間也不長,連枝看到他穿着黑色的襯衫落座,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拿着話筒,清潤磁性的聲音穿過耳膜,因為音響的緣故,聽起來又帶着點別樣的不同。

連枝望着講臺上被許多人仰望的他,燈光落在他頭頂,整個人精神奕奕,回答學生提問的時候,他很耐心,也很風趣。或許是覺得不便,他一邊說話,一邊用沒有拿話筒的左手解開右手的袖扣,漫不經心地往後一卷。明明只是簡單平常的畫面,卻讓很多人看直了眼。

不知是誰cue到他身邊的一位友情嘉賓,可那位嘉賓面前的話筒不出聲,于是他自然地把話筒遞給對方。那位女嘉賓好似有些詫異,朝他望去,兩人視線相交,女嘉賓眼神致謝。原本只是幾秒的注目交流,卻被底下愛八卦的學生抓個現行,大家從衆地發出此起彼伏的“哦~~~”

女嘉賓臉頰微微泛紅。

主持人連忙出面穩住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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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這才注意到坐在他身邊的那位名叫柳蘊的女士,那人穿着幹淨的白色短袖,胸前系着一朵很大的黑色蝴蝶結狀的腰封,肩起腰落,一頭長發慵懶地垂在雙肩,說話的時候語氣溫柔,落落大方。

柳蘊話落,全場掌聲,主持人接過話。至于後來講了什麽,連枝一個字也沒聽下去。

講座結束了,大家相繼散場,可連枝坐在人堆裏沒有動。她望向講臺,祝丞結和柳蘊在小聲說着什麽,可能是人聲嘈雜,怕他聽不清,她的手放在嘴邊回頭跟他講話,他紳士地低下頭,嘴唇微動。很快有校領導過來随他們講話,兩人擡頭,與人握手。

“枝枝,還不走嗎?”朱曉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神游呢,叫你半天了。”

“哦……”連枝站起身,提上帆布包,“走吧。”

不知是哪位靠牆走的同學不小心觸碰到階梯教室的燈光開關,靠門一側暗了許多。

連枝走在朱曉旁邊,聽她說:“等下我想去買杯奶茶,你要去嗎?”

連枝的視線卻一直落在教室前排,距離近了,她看到祝丞結和柳蘊從講臺邊下來,扭頭的時候,視線很快從往教室門口湧的同學身上穿過。

連枝下意識低頭,心髒撲通撲通跳起來。

“枝枝?去嗎?”沒有聽到她的回應,朱曉狐疑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怎麽魂不守舍的,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連枝搖頭,感覺心裏一陣失落。

他沒有看到她。

從階梯教室出來,外面已經天黑。連枝陪朱曉去小吃街買奶茶,自己也點了一杯,還是多冰。

朱曉咋舌,“怎麽突然喝這麽冰?”

連枝吸了一口透心涼的奶茶,冰得全身都抖了兩抖。“就想喝了。”

放在包裏的手機傳來震動,連枝低頭,居然是祝丞結的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連枝下意識按了關機鍵,屏幕的燈光暗淡下去,可震動還在繼續,掌心感覺酥麻酥麻的。

“你電話響啊?”朱曉伸伸下巴,“幹嘛不接?”

連枝佯裝不在意:“詐騙電話……”心下有些煩躁,她問朱曉:“還買東西嗎?”

“不了,回宿舍吧。”

從南門進學校以後,寬闊的路上只剩下幾個夜跑的學生。

手裏的手機終于不震了,連枝松口氣的同時又感到陣陣難過。

祝丞結站在車邊,盯着手機屏幕,眉頭微隴。

方才從階梯教室出來,柳蘊邀請他一起吃晚飯,卻不想被婉拒,對方說約了朋友。

柳蘊便擺擺手說下次有機會再聚,不曾想打了方向盤出來,發現他還站在路口的車尾,車窗降下來,她望着祝丞結:“你朋友呢?”

祝丞結剛摁下撥號鍵,但那邊依舊無人接聽。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柳蘊瞧見,心下覺得有趣,居然還有人不接他的電話。

“看來你朋友現在正忙啊。”柳蘊将手肘撐在車窗上,似笑非笑的,再次抛出橄榄枝,“怎麽樣?祝少爺願意賞臉同我一起吃個飯麽?”

祝丞結放下手機,轉身上車,讓王叔跟着前面那輛白色寶馬。

王叔微怔,“不陪連老師吃飯嗎?”問完才覺得自己不該多嘴。

王叔瞥了眼後視鏡,祝丞結正低頭,看不出情緒。

祝丞結給連枝發了一個問號。

連枝盯了屏幕半晌,可能過了一分鐘,也可能過了五分鐘,她覺得自己不回消息實在有些不禮貌,想了想,還是打字說:【我在圖書館學習,不能接電話。】

那邊很快有消息進來,問她吃飯了沒。

連枝說吃了。

祝丞結便讓她好好學習。

校園的夜生活主要集中在廣場和操場,那裏人多熱鬧,老遠都能聽到歡聲笑語;倒是主幹道顯得有些冷清,只剩參天大樹與路燈為伴。

晚上沒什麽車,路邊還有幾個拍照的同學。

連枝和朱曉路過,那幾個拍照的同學忽然叫住她,麻煩她拍張照。

連枝應下,接過單反蹲到地上,咔嚓咔嚓。

“車來了車來了——”對面的同學提醒她,連枝随即起身走到路邊,打算等車過去再幫他們拍。

“小姐姐你是這裏的學生嗎?”有女生跟她寒暄。

“嗯。”連枝扭頭望去,一輛眼熟的黑色轎車從她身邊緩緩駛過,連枝呼吸一窒。

王叔觑眼後視鏡,“那不是……”

後座的祝丞結輕飄飄地朝外看了眼,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卻沒有叫他停車。

王叔一時為難,車雖沒停,車速卻放緩了。

連枝呆呆地望着從身邊駛過的賓利,祝丞結就坐在後排,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她。連枝連忙把單反遞給剛才的同學,轉身就往宿舍的方向跑。

朱曉滿頭問號,“連枝!你跑什麽!”

“走吧。”祝丞結收回視線。

“好。”王叔點頭,駛出校園。

那天晚上,連枝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朱曉說着夢話,睡得不知有多香。

她翻身,一閉上眼睛,就想到分享會上,祝丞結和柳蘊坐在一起的樣子。

連枝其實想過,他會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在她的設想裏,就是柳蘊這樣的女生,知性溫柔,氣質優雅,他倆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氣場相投,很是般配。

是真的般配。

她以前看趙念初的時候,完全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可今天看到他們倆有說有笑,一前一後走下講臺的樣子,連枝腦袋裏蹦出來的第一個詞是,才子佳人。

明明是一副美麗的畫卷,可她卻覺得無比難過和失落。

講座的聚光燈投遞在他們上方,她落座在衆多學生之中,渺小,卑微,可有可無。

她其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從她做志願者見到他那會兒,他就是那種耀眼的存在,而她卻是普通的,平庸的,扔進志願者群體裏,馬上就找不出來的那種存在。

承認自己的弱小,真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可倒黴的事好像都是成堆出現的,連枝腸胃本來就不怎麽好,結果晚上喝了那麽冰的奶茶,半夜肚子疼到痙攣。

是朱曉帶她下樓,麻煩宿管阿姨起電瓶車送到學校附近的醫院急診,一頓折騰下來,已經淩晨四五點。

宿管阿姨送她到醫院就走了,朱曉沒跟着一起來,只在微信上問她看到醫生了沒。

連枝一邊挂水,一邊用右手回消息,不管怎麽說,還是很感激她扶她下樓。

淩晨的急診大樓非常清淨,過道裏沒什麽人。連枝腦袋靠在牆邊,盯着頭頂白晃晃的燈光,咬着牙等肚子的那陣劇痛過去。

護士姐姐出門上廁所,見她一個人坐在過道的椅子上,問她怎麽不去病房躺着。

“等下去。”連枝說。

護士姐姐越過她去了洗手間,出來發現她還在,看起來孤零零的,便問她:“怎麽是一個人來的?給你家人朋友打電話讓人來陪陪你啊。”

連枝搖搖頭,“現在太早了,就不麻煩她們了。”

“這麽獨立呢。”護士姐姐打了個哈欠,進了裏屋。

連枝困意襲來,可是還挂着水,不知道什麽時候滴完,她怕睡着了沒人記得給她換水,只能打個盹又強迫自己醒來。

早知道就不該喝冰奶茶,爽一時,痛好久。

連枝拿出手機無聊地刷了一下朋友圈,陳悠然他們院前兩天出去寫生,現在還沒回來,美照倒是拍了不少,連枝在下面點了個贊。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拍了一張挂水的照片,發了朋友圈。

過了會,她又覺得這種行為太過腦殘,又點進去删掉了這個動态。

快要淩晨,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還在睡夢中,應該也沒人看到。

連枝閉目養神,微信提示音卻突然響了一聲,吓了她一跳。不知怎的,心突突地跳。

她點開屏幕,有些好奇,有些期待地點進去——

沒想到是任宇發的消息。

自從她考上這個學校以後,跟任宇有一搭沒一搭聊過幾句,話題大多是學校附近的美食,他比她早來一年,自然有很多推薦。

連枝沒想到自己很快删除的動态還是被人看到了。

任宇問她,怎麽在挂水。

連枝說腸胃炎犯了。

任宇問有沒有人陪她挂水。

連枝下意識覺得有些窘迫,良久沒有回複。

任宇那邊繼續問她,在哪個醫院。

連枝說,就學校附近那個。

任宇說好。

連枝迷惑,不知道這算什麽回答。

她也沒有多想,重新換水以後,她決定閉上眼睛小眯一會。

等任宇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連枝吓了一跳,恍惚以為自己在夢裏。

那時已經早上六點,任宇提着新鮮出爐的小饅頭和白米粥過來看她。

“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一夜沒睡好?”任宇問。

連枝意外,“你怎麽過來了。”

任宇打趣說:“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活着。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連枝覺得有些感動,明明她和任宇也不是很熟。“謝謝你啊。”

“甭客氣。”任宇回答得很爽朗。

這時,護士姐姐從病房裏出來,看到她身邊多了個人,“喲,今早朋友終于來了啊。”

連枝只是微微笑,不知作何回答。

“你吃了嗎?”連枝問他。

任宇點頭,“早吃了。”

連枝忽然想到這麽早,宿舍樓應該沒有開才對,他是怎麽出來的?

結果任宇說:“我在校外租了房子,平時都住外面。”

“哦。”學校外面的房子租金貴得吓人,連枝不由得在心裏感慨有錢真好。

任宇從書包裏拿了個U型枕頭出來,坐到她身邊,說:“我補會覺,你有事叫我。”

連枝沒點頭,也沒搖頭,見他抱緊雙臂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有些霸道地說:“聽見了嗎?有事叫我啊。”

“好。”聽見她回答,任宇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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