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祝行這個電燈泡在他那裏住了兩天。

朋友打電話來約他打球，外面的雪已經停了，暖陽照耀，難得的好天氣。

祝丞結問連枝想不想去，聽說是去打球，連枝就趕忙搖頭，“有點累，不太想出門。”

“姐姐不想出門就算了，我想啊！”祝行拉着祝丞結的袖子，“我也想出去玩兒，叔！”

無奈，祝丞結只好把這個跟屁蟲帶上。

臨走之前，他叮囑冰箱有吃的，廚房還有飯，如果他回來遲了不用等他，自己做飯吃。

“知道啦。”連枝答。

“你好啰嗦啊，姐姐又不是小孩子。”祝行催他快點出門。

“那你好好休息。”他說。

“……好。”連枝避開他的視線，看起了電視。

兩人一走，客廳就冷清下來。狗子在窗邊抓着毛線球玩，暖陽透過落地窗，照在木質地板上，是一個很平靜惬意的午後。

元旦收假，沈書晴他們還要過兩天才回來。祝丞結把祝行送回家，叮囑他第二天不要忘了上學。

“收到！”他敬了個禮，朝坐在副駕的連枝揮手，“下次再見啦，姐姐！”

連枝也朝他揮手。

回去路上，少了叽叽喳喳的祝行，竟一時還有些不适應。

連枝告訴他，學校有些事，所以明天要回學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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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丞結說行，又問她是不是論文的事。

連枝像焉了氣的皮球，對他倒了好半天苦水。

祝丞結安慰她，叫她別壓力太大。

連枝苦惱，哪能壓力不大啊，論文不過關，延畢怎麽辦，延畢的話工作就黃了。

見她圓鼓鼓的一張臉，祝丞結反而笑了，“你想象倒是蠻豐富的，怎麽不想點好的？”

連枝哼氣，“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啊，要是我不好好寫，完全會出現這種可能。”

“行吧，”祝丞結握住她的手，“要不要給你推薦幾個法學教授？讓他們幫你把把關？我要是學法還能給你一點建設性的建議，可惜了，我也不懂。但找別人也行，你說是不是？”

“別別別，”連枝拒絕三連，“不是老師的問題，我導師很厲害的……是我的問題。”

“慢慢來。”他捏了捏她的手，給她打氣。

一周以後，法學院放了寒假。

祝丞結那時正在公司開會走不開，所以派王叔過來接她。

年關将至，公司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王叔把她先送回了家。

連枝吃過飯，就在書房裏忙起來，一會看論文，一會翻資料，整個書桌都不夠她擺放文件。

祝丞結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客廳和卧室都沒人，只有書房還亮着燈。

聽到聲響，連枝從一堆資料中擡起頭來，見到來人，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你回來啦。”

“嗯。”祝丞結走近，掃了眼她的傑作。

連枝不好意思，抿抿嘴唇，“我用完了會收拾好的。”

“沒事。”桌上電腦上的東西，都是她的專業東西，祝丞結拍拍她的後腦勺，“你先忙，我去洗漱。”

“好。”

連枝看了一會資料，對着電腦起碼發了十分鐘的呆，打一行字，能删三行。

祝丞結洗完澡出來，給她泡了杯蜂蜜水過來。“寫不出就休息一會。”他提議說。

“不行。”連枝倔，“要是一寫不出就休息，那永遠都寫不出來的。你先去睡吧，我再搗鼓一會。”

“真不休息？”祝丞結又問了一次。

連枝搖頭。

祝丞結聳聳肩，看了眼手表，十點半了。“那你注意點時間，早點過來睡覺。”

“好。”連枝撓着頭，煩躁得不行，頭也沒擡。

等祝丞結走了，關上了門，連枝才後知後覺的覺得，自己剛剛對他是不是有點不耐煩？她怎麽可以這樣！

到最後，她也只是寫了一個開頭。一看時間，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

連枝站起來，收拾好資料，關上電腦，輕手輕腳洗漱完，回了主卧。

祝丞結好像已經睡着了，連枝上床的時候，他一動不動的。

她剛躺下，他卻突然翻身，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沒睡，“弄好了？”

“哎。”連枝縮進他懷裏，“就寫了一個開頭，腦容量都快用完了才只寫了一個開頭。”

他笑了一下，輕聲道：“再接再厲。”

連枝心頭一軟，語氣低低的，誠懇道歉：“剛剛對不起。”

“為什麽？”

連枝愧疚：“我剛剛好像對你有點不耐煩，不是故意的。”

“沒事，我不生氣。”反倒是祝丞結安慰她。

連枝眼眶微燙，“以後不會了。”

“笨蛋。”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我知道你壓力大。沒關系，會越寫越順手的。”

連枝往他身邊拱了拱，伸手抱住他的背。

“還疼嗎？”祝丞結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前幾天祝行住這兒，後來她又回了學校，算起來，已經有十來天了。

其實她本來就覺得有多疼，因為他真的很會緩解她的緊張。

連枝搖頭。

祝丞結垂眸，眼裏蘸滿了笑意，“困不困？”

連枝湊近，親了他一口，臉埋到他脖頸處，就是不看他。

祝丞結将她壓在身下，“不困的話，就做點快樂的事。”

……

年前，祝丞結約了個時間，帶她去見家裏人。

“人不多，你不用緊張。”祝丞結牽着她的手，十指相扣，“跟平常一樣就好了。”

地點約在老宅，連枝來過這裏一次，那時她剛考完駕照，被老爺子的秘書帶來的。

但她只見過祝老，沒有見過其他人。

黎真知道他要帶人回來，專門叫廚師做了青城口味的飯菜。

人的确不多，只有沈書晴和黎真兩個人，祝行在上學，沒有參加。

“老爺子還在美國靜養，年後才能回來。”至于那個經常玩消失的妹妹，好在孝順一回，居然主動說要留在那邊照顧祝老。

連枝畢竟是第一次見黎真，那是他名義上的母親，她原本還有些擔心，害怕是像祝老那樣嚴厲的人。

但黎真本人其實很溫婉，對她很熱情。飯桌上，她會給連枝夾菜，叫她別拘束，問她飯菜合不合口味。

連枝倒有些受寵若驚了，心想這位老夫人跟她想象中也太不一樣，也很難想象，她竟然和那位嚴厲的祝老是夫妻。

黎真說話會讓人覺得很舒服，還跟她聊了一些祝丞結小時候的事。

連枝才知道，原來他小時候也那麽頑皮。

臨走的時候，黎真遞給她一個紅包，連枝有些驚慌，推辭說不要。

黎真堅持，說只是一點見面禮；又對祝丞結說，有空經常帶她過來吃飯。

連枝拿着這紅包，感覺像燙手山芋。

“拿着吧。”祝丞結示意她手下，“伯母的一點心意。”

她便收下了。

黎真送他們到院子門口，叮囑司機開車慢點。

祝丞結叫她快回屋，外面冷。

“诶。好。常回家看看啊。”

“走了。”

等他們都上了車，黎真才轉身回屋。

“真意外。”連枝說道：“我本來以為……黎伯母好和藹啊。”

“你以為是怎樣的？”祝丞結打趣，連枝才不會說，她以為他後媽會是那種惡毒婆婆的角色呢。

“不過你小時候好調皮啊，沒少被叔叔罰站吧？”連枝想起黎真跟她講的他小時候，“從來都沒聽你講過。”

祝丞結攬上她的肩，“慚愧，來，你有什麽想問的，我都慢慢講給你聽，好不好？”

“什麽都講？”

祝丞結點頭，一副當然模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講講你第一次喜歡的人？”

“……”祝丞結摸了一鼻子灰，這是在給自己挖坑。

“幹嘛不說話。”

“啧……頭疼。”祝丞結揉着腦袋。

連枝一愣，臉色立馬認真起來，“怎麽了？是不是沒休息好？我幫你揉揉。”

祝丞結狡黠地笑。

連枝反應過來，推他肩，“又騙我！”

祝丞結就伸出手，把人緊緊攬着，才不要被推開。

回青城之前，連枝提前給她打了個電話，當做預防針。

聽說她要帶男朋友回來，連母先是意外，而後是高興，“什麽時候的事兒啊，都沒聽你說過。”

連枝：“想等穩定了再告訴你嘛。”

“好好好，帶回來看看好，我今年做了很多臘肉香腸，正好回來嘗嘗。哦，這房間我也好好收拾一下，到時候別讓人看了覺得寒碜……”連母語無倫次的，又想起還沒了解過對方男生的情況，“他是做什麽的？多大了？哪裏人？家裏都是幹什麽的？……”

連枝斟酌了一下，還是把大概情況跟她說了。

連母聽得怔愣怔愣的，“帶回來看看吧。”語氣忽然就有些遲疑。

那是祝丞結第三次來她家樓下，小區入口的路不知道什麽時候重新鋪過，原先坑窪的地面已經被水泥撫平。

他提着見面禮，跟在連枝後面上了四樓。

倒還是第一次來她家。

屋子被連母收拾得很幹淨，之前堆在角落的紙盒已經被清空了。房間雖然逼仄，但也很簡潔。

連母迎上來，笑得合不攏嘴。

祝丞結把禮物遞過去，主動打招呼，說是連枝的男朋友。

連母客氣，人來就行了，還帶什麽禮物。

又把買的水果點心裝盤，放到客廳的桌上，叫他吃，別客氣。

連枝說自己去廚房幫忙，祝丞結說他也來。

“那怎麽行！”哪裏有客人動手的道理，連母開口：“小夥子，你坐着看會電視哈。”

連枝走近廚房，幫她打下手。

連母做了很多家常菜，香味撲鼻。

做飯的空隙，連母壓低聲音問了她很多問題。

這一來二去，連母心裏大概有了數。

祝丞結家教極好，飯菜都上了桌，但主人沒落座動筷，他便一直等着。

連枝催連母快來坐，連母最後燒了個湯過來，客氣地說：“快開動啊，等我幹什麽！”

三人的晚餐吃得極其豐盛。

“做的不好吃，見諒哈。”連母說。

“哪裏，阿姨的手藝很絕。”祝丞結豎起大拇指。

“好吃那就多吃點！”連母高興，吃了一會才想起來，問祝丞結喝不喝酒，家裏有一瓶正宗的茅臺。

連枝率先說：“媽，他不喝酒。”

祝丞結笑，“對，阿姨，我不喝酒。”

連母擰眉，“真的假的？那真是好酒我跟你說……”

“真的不喝，阿姨，沒事兒，我喝熱水就行。”

“真不喝嗎？”

“真的！”

連母沒再強求，叮囑他多吃。

那晚祝丞結吃了滿滿的兩碗大米飯，連枝扶額，“吃不下就不吃了。”

“沒事兒。”祝丞結說：“阿姨做的菜真的好吃，都可以開館子了。”

“喜歡啊，喜歡我就多做一點，你們走的時候帶點回去。”

“哎呀。”連枝無奈，“聽風就是雨。”

南方沒有暖氣，屋裏也沒裝空調，本來一開始進門還有點兒冷，這飯吃着吃着，竟還熱了起來。

吃過飯，連枝收拾了碗筷。

祝丞結出去接了個電話，連母還在想今晚應該讓他住哪兒。

連枝說，他訂了酒店，待會直接打車過去。

連母說，那就好。

“那我待會送送他？”

“你們年輕人，诶，早去早回啊。”

“知道啦！”

酒店并不遠，加上晚上吃的有些多，所以兩人并沒有打車，而是走路過去。

祝丞結牽着她的手，路燈落在身後，兩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連枝問他今天緊不緊張，她媽媽那麽多問題，他愣是一個一個耐心回答。

祝丞結睨她，“你看我緊不緊張？”

“游刃有餘。”連枝評價，“真是羨慕。”反倒是她，去他家的時候忐忑得不行。

“晚上你回去嗎？”他問。

“肯定回啊！”連枝瞬間挺直腰板，“不回去我媽得剝了我的皮。”

祝丞結被她逗笑，“那我再送你回來。”

“幹嘛啊，明明是我送你。”

……

于是她送祝丞結到酒店門口，他又把她送回小區樓下。

“上去吧。”他揉揉她的發。

“你也早點休息。”

“好。”

“我上去了。”連枝揮揮手，祝丞結便送開她。

她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一眼，他還站在那裏，見她回頭，勾勾唇，示意她快上樓。

進小區之前，她又轉過頭，他還在那裏。

連枝心裏暖暖的，這次真的不回頭了。

連母記性不太好，她并沒有認出祝丞結就是當初出現在病房那位。只是吃過一頓飯，又了解了不少信息，連母心裏還是有些擔憂。

“這小夥子倒是方方面面都很優秀，但是他那樣的家庭，我們恐怕是高攀不起啊……”連母是怕她受委屈。

她又想起了他的父親，那位嚴肅的老者。她并沒有把見過他父親的事跟任何人講。

連母頓了頓，又說：“不過，這孩子倒是很有禮貌，不驕不躁的，很沉穩。”

連枝點頭，說她也覺得。

連母能看出來她很喜歡他，想了想，也沒把話說完，只道：“你喜歡就好。”

除夕前一天，祝丞結陪連枝回安鎮祭拜連父。

她站在祝丞結身邊，握着他的手，眸光裏已有淚花：“爸爸，這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你還挂念我的話，可以放心了，他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爸爸，雖然以前我總抱怨這世界一點都不公平，那麽早就帶走了你，但是啊，但是現在，我好像有點釋懷了。他……一定是不放心我的你帶來的禮物吧，能遇見他太好了，真的真的太好了。

祝丞結握住她的肩膀，望着墓碑上他父親的照片，像是許下了諾言：“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回安鎮坐車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一群小孩兒抱着鞭炮和孔明燈從身邊擦過，差點撞到祝丞結。

“啧——”連枝生氣，一群熊孩子，走路不看路。

“沒事。”祝丞結拉着她的手，目光掃過那孔明燈，他倏然想起那年，他打電話給她，而她說放孔明燈失敗這件事。

“我都快忘記了，你怎麽還記得……”連枝意外，那不過是她當時随便胡謅的借口。可她發現，她說過的話，祝丞結似乎都記在心底。

“想不想再放一個？”他開口問。

青城不能放孔明燈，如果要放的話，只能在安鎮放。

“好啊。”

于是祝丞結便去買了一只。二人走到小鎮旁邊的小山腰上，那裏已經有不少人點燈許願，很是熱鬧。

他們買的孔明燈不大，拆開以後，祝丞結遞過一只水彩筆，叫她把願望寫下來。

“你寫了嗎？”連枝好奇，可祝丞結卻不讓她看。

“小氣。”

“看了就不靈了。”祝丞結解釋。

“迷信。”連枝說着，想了一下，拿筆在上面寫了四個字。

平安順遂。

好像沒什麽願望，比這個更好了。

祝丞結點亮了孔明燈。“拿好哦。”

四只角拿好，才不容易***。

“我說1,2,3就放。”祝丞結說着，慢慢移動孔明燈，放到空曠的崖邊，“來，1,2,3！”

暗紅的燈光透過紙背映照在他倆臉上，孔明燈在風的助力下慢慢飛上夜空。

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孔明燈落在夜空下，遠看像星宿，好生漂亮。

有不少人開始歡呼，不少人開始拍照，不少人開始放鞭炮。

見孔明燈成功飛上天，連枝驚喜，山間的風湧上來，吹在身上有些冷。

祝丞結拉開羽絨服外套，把她裝進衣服裏，抵擋山間吹來的冷風。

“謝謝你。”連枝抱着他的溫暖的腰，擡頭，鼻尖微酸，只重複着，“謝謝你，真的。”

周圍那麽吵鬧，她卻覺得這一處無比沉與靜，眼裏什麽都容不下，只能看見他。

祝丞結低頭，吻上她的唇。

明明周遭都沒有燈，卻還是被有些眼尖的路人發現，年輕男孩吹着口哨，伴随着一些小孩的歡呼。

回北城那天，連母叫他們帶了不少特産回去，祝丞結不好意思拒絕，連連道謝。

連母笑着：“這孩子，客氣什麽。”

又叮囑了連枝幾句，叫她保重身體，還有，好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連枝點頭，竟還有些不舍。

上了出租，連母的身影在後視鏡裏越來越小，連枝微微鼻酸。

祝丞結牽着她的手，安慰她：“以後有空還可以常回來的。”

連枝不說話，輕嗯着，揉着酸澀的眼睛。

大年初七，連枝在想怎麽策劃祝丞結三十五歲生日。

而她就是在那天接到哥大的錄取通知的。就在她以為申請無疾而終，已經在同他溫馨的生活裏快忘了這茬時，哥大發來了offer通知。

她盯着那郵件，看了又笑，笑了陣，又難過得想哭。

祝丞結進了書房，問她在看什麽，連枝很快點了×，慌張退出頁面，說在看視頻網站。

Offer上說，今年秋季入學，要她準備好相關資料，可以辦理簽證了。

“朋友送來的草莓，嘗嘗怎麽樣。”他把盤子放到書桌上，推給她。

連枝扣上電腦，佯裝無事發生的樣子，“我吃吃看。”

應該怎麽跟他講？

應該從哪裏開始說？

她要怎麽說得出口？

“對了，老湯晚上約我們出去吃飯，你看你想去嗎，不想去我就推了。”祝丞結靠在桌邊說。

連枝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裏，沒有回應。

“枝枝？”祝丞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心神不寧的。”

“啊……沒什麽。”連枝回神，“我都可以，聽你的意見就好。”

“我怕你會覺得無聊。”

“沒事，你想去的話，我陪你。”她說。

“行，那我跟他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