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一打糟糕 …
在與二叔約見的飯店門口,馮趣迎面與盛許撞了個正着。盛許的嘴角挂着欠扁的無辜笑意,溫溫順順地喚:“馮趣哥。”
上次差點被迷奸的破事兒還記憶猶新,馮趣看到這小子就一肚子火,喝住他:“既然把你爹請來了,我們仨吃個飯,有什麽話敞開說,你躲哪兒去?”
“我一大燈泡多礙事。”盛許低眉順眼的。
馮趣額上青筋一跳,忍下火氣,忽然起了狹促之心,想到報複他的法子,便一笑:“也好,乖乖跟你的同學們玩去。”
盛許知道自己幹了不少壞事,馮趣罵他揍他,他都心安理得,可偏偏禁不住和顏悅色,馮趣這一笑,笑得他心驚肉跳。
馮趣的心情稍微好轉,故作親厚地拍拍盛許的肩膀,徑直進了旋轉大門。約見地點是二叔挑的,一個普通的川菜館,正符合這種時日吃火鍋的氛圍,大廳裏早已滿座,紅火擁擠到像土匪搶親的地步。
随着服務員的指引,他快步走向約好的包廂,在推開房門的同時,迎接他的是二叔熟悉親切的笑容,寵溺、坦然,帶着一點壞,沒有芥蒂,不曾改變。
沉重的心驀然既緩又空,那笑容讓他如釋重負,夢靥般糾纏着他夜不能寐、無人訴說的自責和悔恨,宛如在眨眼間都獲得了救贖。并沒有想象中的情緒失控,但鼻尖仍有些酸,也有些無措,他孩子氣地笑了笑:“二叔!”
服務員在他身後關上門,似乎還說了什麽,他沒留意;包廂外的喧鬧聲并沒有被一扇門阻隔,吵得厲害,他也不介意。坐在二叔的對面,隔着一張圓桌,聽到了二叔今天說的第一句話:“糖,長壯實了哈。”
“點菜了嗎?”他拖着椅子沿圓桌挪到二叔身邊,氣氛很融洽,他們仿佛一對經常見面的朋友,不見半點生分。
“還沒呢,不知道你口味有沒有變。”二叔倒了杯茶,把他的碗筷都涮了涮。
“沒怎麽變,”馮趣見二叔站起來,忙拉拉扯扯地阻止,“你別忙,我去點菜,你從外地來,總得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二叔,我好歹工作了,有錢……”
“行行行,我點菜!我請客,你買單,不跟你搶,急什麽?”二叔爽朗大笑,大咧咧地賞他一個爆栗,“你坐着等吃。”
“哦,随你。”馮趣一改那副“全天下都沒我酷”的拽樣,捧着涮熱了的碗,像只等食的小貓。
元明清送走調律師後,給李無敵點好餐,數出鈔票隔在鞋架上,叮囑道:“喏,錢在這,等會送餐的來了給他,你先趁熱吃,別等我。”
李無敵随便彈幾首曲子試試琴聲,聞言停下跳躍的手指,探頭問:“天都黑了,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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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裏有事,我去一下。”元明清裹上條圍巾,走到他身邊,低頭落下一個吻,“很快回來。”
馮趣的二叔是個什麽樣的人,元明清了解不多,也未曾有過好奇心特地去詢問,但那人對馮趣意味着什麽,他卻是心知肚明。他和馮趣好的那陣子,有次馮趣喝醉了酒,揪住他語無倫次地說瘋話,一時摟着他說:“二叔,我想你……”一時兩眼茫然:“二叔,我是不是錯了?”最後又罵又揍:“你這人渣,給我滾遠點!”
馮趣平素有多酷,醉後就有多分裂,自己知道會出洋相,故而現在喝酒有個度,和陳躍進好了後,連煙也戒了。
走到小洋樓的院門口,聽到裏面傳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摔東西聲音。元明清腳步一滞,知道裏面的人在大打出手了,不由頭疼:按他的希望,當然勸和不勸分,但客觀說來,一無是處的妞爺和那二叔較量,真沒什麽勝算。再則,冷面小白貓有前科的,甩貝樂、甩他元明清,都不帶商量,只給個通知,可妞爺不是那麽好甩的,八成得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
若這樣鬧得不可開交,得站在哪一邊?兩邊都是朋友,跟馮趣感情更深,但陳躍進卻占理又叫人同情,真是左右為難!滿腹心事地走過院子,淡定帝推開房門,意外地沒法淡定了,驚道:“貝樂,這,怎麽了?”
滿臉淚痕的不是陳躍進而是江兆唯;激動憤慨的也不是馮趣而是貝樂,只見地上一片狼藉,他歪歪斜斜地撐着桌面,嗓音疲憊:“小明,你來了就好,送客。”
在桌子另一角的陌生男人站起來,态度堅決:“請你搞清楚,我是他的監護人,你要執意扣留他,我可以告你。”
“你去告啊!”貝樂暴跳如雷,一扯桌布,将所剩無幾的杯碟全掀了個精光:“我就扣留你弟弟怎麽了?想把他從我身邊帶走,老子宰了你!”
只聽幾句話,元明清就大至梳理出事情的始末,一把拽過江兆唯,他并不多問,撩起圍巾囫囵一擦對方臉上的鼻涕眼淚,“別只顧着哭,要走還是要留,大聲說出來,別怕。”
“我不走……”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個油嘴滑舌的賤小子吓成了驚弓之鳥,拼命搖頭哭道:“我哪都不去,我不想再念書了!”
“不念書你能幹什麽?”那陌生男人向前一步來搶江兆唯的手腕,“你還這麽小!”
江兆唯條件反射地往後一縮,驚恐大叫:“哥!我不回去!我能賺錢養活自己,我還給家裏彙錢了!”
陌生男人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反諷道:“家裏缺了你賺錢就會餓死嗎?全家人把你當命根子,都希望你學好!你倒好,要不是我看到電視找來,你是不是要一輩子不回家?”
“我也不想的,我也想我媽!可我真的很怕!”江兆唯瑟瑟發抖地辯解:“那個監管學校的老師每天都體罰我,作業錯一題就要挨打罰跪,飯也吃不飽……同學們很多是打架鬥毆進去的壞孩子,被老師制得服服帖帖,背地裏就欺負我這樣的弱小者洩憤……”
沉默旁觀的小俞插嘴說:“呵呵,那是監獄吧?”
這場鬧劇暫時轉移了陳躍進的注意力,拉這個勸那個忙活半死,此時無知而詫異地張大嘴:“真那麽恐怖啊?”
小俞鄭重其事地點頭,“當然啰,電視上報導過,很多這樣的黑學校都被取締了。”
“小唯,”陌生男人紅了眼圈:“這些,哥真的不知道……”
“你好意思說不知道?我沒求你嗎?我渾身是傷,給你打電話!求你帶我離開那鬼地方!你呢?你理我了嗎?”江兆唯前有貝樂注視,後有元明清撐腰,壯起膽子吼道:“我是什麽命根啊?會念書才是命根!不會念書,你們就沒把我當人看!”
“你總愛玩花樣,我以為……”陌生男人說不下去了,痛心疾首地撫住胸口深吸一口氣,懇求道:“小唯,你跑了後,哥和爸媽一直在反省,我們不會再管你太多,只要……”
元明清擡手擋開他,和氣但強硬:“既然反省過,不會管太多,就随他吧,他不願跟你走。”
陌生男人恍然醒悟,啞了半晌也無語反駁,無可奈何地垂下雙手,自我安慰似的喃喃:“也對,找回來就好……”
“那您請回吧。”元明清禮貌地催促,“如果有心,常來看看他就好。”
陌生男人掏出筆紙,匆匆寫下幾行字,“這是我住的酒店房號,還有電話。有什麽事,一定要聯系我……”他邊說邊觀察江兆唯的臉色,“麻煩你們,別讓他再藏別處去,我保證不逼他。”
元明清收下紙片,“你放心,我們老板也不放心他東躲西藏。”
江兆唯的大哥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江兆唯心有餘悸,抽噎着直擤鼻涕,再轉念一想,想到剛才貝樂涵養盡失地維護他,心花怒放地破涕為笑了,“貝勒爺~我的心肝喂!”
哪料,貝樂根本不理睬他的嬉皮笑臉,往旁邊一讓躲開他的狗撲,冷然問:“你有對我說過幾句真話?”
“呃,我,我……”江兆唯百口莫辯,“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可憐巴巴地搖尾巴:“貝樂,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貝樂含了含手指,剛才摔東西發脾氣時,手指不知被什麽割破了一道口子,稍一動就往外滲血珠。他繞開江兆唯,邁步往樓上走,“躍進,去打掃幹淨江兆唯的房間,從今以後他回自己屋睡。”
與此同時,川菜館裏的小包廂裏,半箱啤酒下肚,馮趣開始悲從中來,說話颠三倒四:“二叔,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錯得離譜,可我還不了你……盛許罵我罵得對,我自私,我……”
“別說了,盛許太袒護我,對你說了什麽難聽話,別往心裏去。”二叔打斷他的話,粗手粗腳地亂呼嚕一把他的腦袋,“別總提過去的事,人活着要往前看。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馬馬虎虎,我這破性格,倒是挺幸運,朋友們都不錯,對我很好。現在正經交往了一個,那家夥……”腦子裏浮現陳躍進哭哭啼啼的模樣,馮趣不自覺笑了一笑:“真是,不知道怎麽說,那家夥……”好像那婆婆媽媽的家夥沒有什麽可以拿得出手的優點嘛!他想了好久,夢呓般輕聲說:“那家夥是個老實人,一副沒我會死的臭德行。”
出門前的沖突在眼前回放,馮趣又拿起一瓶酒,心口後知後覺地揪痛起來,後悔那時不該打人,不該吵架,不該對陳躍進的哀求不屑一顧,太多不應該了!
突然坐立不安,突然歸心似箭,他擱下手中的酒瓶,不再放縱自己喝醉出洋相,以免讓陳躍進擔心。“二叔,我很愛他,”他垂着腦袋,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可心裏挂着太多你的事,對他不公平。你怪我自私也好,我真的想放下那些心事,和他好好過日子……”
二叔把他的腦袋揉成了雞窩頭:“應該的!盛許跟我說起你的事,我就立馬給你打電話了,我心裏也有結,也希望能好好談談。知道你過得好,我的心結解開一大半了。”
“謝謝你。”馮趣發覺自己的眼底有些酸澀,“二叔,謝謝你的諒解……”
“別提什麽謝謝什麽諒解!多沒意思。哦,對了,我上半年認識了一個小年輕,對我死纏爛打,”二叔臭屁地轉移話題:“你看,二叔雖然老了,還是魅力無窮啊!”
馮趣一撇嘴表示質疑:“對你死纏爛打?”
二叔赤裸裸地炫耀:“那是!”
馮趣挑眉:“真的?”
“真的!”二叔表情嚴肅!
馮趣好奇追問:“什麽樣的人?”
二叔臉上的得意緩緩化解成苦惱,抓抓後頸,竟然喋喋不休地抱怨出了一大串:“很糟糕,唉,被你甩了後我一個人過慣了,也沒打算再找,可是很糟糕,那小子惹不起還躲不起了,脾氣很糟糕!他是人事部招來的新電工……哦呦,怎麽形容這糟糕的家夥呢?你也知道,我對員工沒架子的,照應他幾次,嗨,他就冒出糟糕的想法了!再加上,唉,你也知道,娛樂城裏八卦碎嘴很多,他聽說你的事後,知道我不抗拒男人,就跑來追求我,被我拒絕後……啧,太糟糕了,不知道他怎麽搞我辦公室的電路,害我三五不時叫他來修……總之,唉,事情就變糟糕了!那小子糟糕得要命,心眼又小,我只說了句養他,他自尊心一上來,連夜搬出我家!我穿着條褲衩在後面追,你說糟糕不糟糕?喏,最後不得不住在他租的小破房裏!還有啊,他要我向盛許介紹他,這……這太糟糕了!我不是故意瞞家人,你也知道,你這事鬧的,我哪裏還敢讓盛許知道?氣死我了,那小子對我冷暴力,我堂堂總經理,上班遇到他一電工,點頭哈腰跟耗子見到貓似的,真他媽的糟糕啊……”
馮趣失笑:“二叔,你說了一整打的‘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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