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絕情的人

“回頭送你兩斤，就別來我家吃了。”蘇子滢無情的打斷他的期待。

“你可以請我吃點其他東西。”葉峻成纏着她，随手指了指街道對面被油污沾滿的老字號小吃店，“感覺這邊的小吃很好吃的樣子。”

“你的标準降低了好多。”蘇子滢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法接受嬌貴少爺的忽然改變。

“我以前要求很高嗎？”葉峻成摸了摸鼻子，他這不是為了能融入她的生活圈，只好委曲求全。

小叔叔說的，人是需要犧牲，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越是難以得到的，犧牲就會越大。

既然想和她産生「羁絆」，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物質上，都要有更多的交集，這樣才能有無法分割的感情。

“不是一般的高。”蘇子滢又看了他矜貴的側臉，雖然是劍眉星目，但他的眉骨和山根生的絕，夠高夠挺拔，輪廓貴氣又帶着一絲陡險的淩厲。

現在他尚年輕，這種淩厲更多的像年少藝術家的憂郁和目空一切，再等幾年褪去這一塵不染的青澀稚嫩，恐怕完全是攻入人心的「壞男人」，不知要禍害多少紅顏。

一看這張臉，蘇子滢就覺得望塵莫及。

“我以前是有些苛刻，總喜歡追求完美，現在忽然覺得，不完美的東西也很獨特。”

“追求完美挺好的，做自己就好。”

葉峻成越是放低姿态，蘇子滢越是心裏不安。

當願意為對方改變時，意味着付出和退讓。

這是愛的表現。

蘇子滢又失眠了，就像怕他半夜敲院門似的，坐在閣樓上看着小院，聽了一整夜的老歌。

第二天，小鎮上全在議論城裏闊少爺和蘇家那位學霸小姐的事。

蘇子滢淩晨雞叫才睡，難得睡了個懶覺，第二天十點多起床下樓，就見院子水井邊坐着兩個嬸嬸，幫着洗菜，其實是在和外婆八卦她的事。

“子滢，你香表妹一早就過來喊你去店裏玩呢。洗漱一下，去玩玩。”蘇媽媽正在晾衣服，見蘇子滢下樓，說道。

“不玩了，一會去說兩句話，中午還得去爸爸廠裏幫忙。”蘇子滢快步走過去，幫媽媽晾衣服，“你還是多歇着，別撐着傷口。”

“快長好了，都不疼了。”蘇媽媽笑着說道，“你也歇兩天，去找同學們玩玩去。”

小鎮也叫狀元鎮，出了不少學習很好的同學，只是有些因為家庭和自己原因，高中畢業就不願意再讀書了，比如顧雲雲這種重點高中的好苗子，就因為早戀，高考失利，又心高氣傲不願意複讀，索性回鎮上找個有錢的老鄉結了婚。

現在女兒都一歲多了，自己也成了春林的老板娘，走上了另一種人生。

“是啊，小滢你別天天回來就忙的不見人影，和表姐妹們走動走動，經常一年到頭不回來，大家都想你呢。”二嬸在水井邊打着水，笑着說道。

“好。”蘇子滢微笑點頭。

她不原意多走動，不只是因為浪費時間，還因為爸爸出事後，落井下石的親戚不少。

從那時，她就覺得再好的關系，也比不過錢可靠。

這兩年快還清了外債，她考了所謂「前途無量」的好學校，爸爸在幾個老戰友的幫助下，又弄起了包裝廠，雖然一切剛開始，可親戚們的态度和幾年前大不相同。

昨天又有個闊少爺送她回家，估計有些勢利眼的親戚已經想着她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場景了。

蘇子滢內心很不屑，用外婆的話說，她本來就是鳳凰，用得着攀高枝來變身？

她帶了家裏蒸好的臘肉和蛋炒飯，在巷道門口的小賣店等車，和表妹客客氣氣的聊了幾句。

蘇香還沒來得及問闊少爺的事，班車就到了門口，蘇子滢禮貌的和她道別，上車走了。

“還是這麽疏冷，誰都捂不熱的樣子。”蘇香見她上了車，切了一聲，說道。

“不是挺客氣嘛？再說本來就跟你不熟。”表嫂逗弄着孩子，故意說道。

“小時候一起摸過魚翻過螃蟹，怎麽不熟了？”

蘇香有點意難平，“考了個好學校就跟中了狀元似的，誰都看不上眼。”

“你自己就愛多想，一點都不自信，非得所有人都跟你低聲下氣說話才行啊？”

表嫂早就受不了小姑子的性格，趁機唠叨，見蘇香要翻臉了，立刻對牙牙學語的寶寶說道，“剛才那表姑姑長得漂亮吧？小滢可真是越來越好看了，你以後要像表姑姑那樣好看孝順又學習好，媽媽就滿足了。”

蘇香聽到嫂子這話裏帶刺，臉色更不好看，哼了一聲，轉身往裏屋走去。

蘇子滢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平輩的表兄妹堂姐弟沒少被比較過，尤其家道中落之後，她一聲不吭的撐起了大半個家，讓人無從可憐，更讓人嫉妒。

只可惜爺爺奶奶搬出了小鎮，她以前最受用別人誇子孫有出息。

外公家和爺爺家本是鄰居，當年學校門口租了門面，門對門，一家開書店，一家開米店，奶奶相中了對面出落的水靈的愛看書的閨女，沒事讓蘇浩去送米送油借書看，果然沒多久兩個孩子就成了，生了個同樣愛看書的孫女。

可惜是女孩。

要換成孫子，奶奶的前半生，就更完美了。

蘇子滢搭車到了爸爸廠裏，簡易的塑鋼棚裏面，幾個人忙的汗流浃背，脫掉了厚厚的棉衣，帶着口罩防塵，只穿着背心露着膀子打包紙箱。

“這裏這麽髒，不是讓你別過來嘛？”

蘇浩一擡頭，看到門口提着包的纖細身影，眼裏像是飛進了紙屑，酸酸的，忍不住揉了揉，生氣的說道。

“爸，你吃飯，我幫你打包。”蘇子滢笑着說道。

“這都是苦力活，你別礙手礙腳，回去陪你媽。”蘇浩紅着眼睛，拉下口罩，攆她。

有時候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孩子一眼，總覺得虧欠太多。

別人的父母是上輩子欠了孩子，這輩子用不求回報的恩情去寵孩子。

他的女兒卻是來還債的。

這麽漂亮可愛有出息的女孩子，本應該得到更多的愛和幸福才對……

“年底還有這麽多的活，雇我吧。”蘇子滢将飯盒遞給爸爸，笑着脫掉外套，從旁邊拿起口罩和手套戴上。

“沒錢雇，你還是找其他活去。”蘇浩見說不動女兒，無奈的搖搖頭，“你說得對，這幾年線上電商紅火，包裝盒市場很大，你郭叔叔介紹了兩家什麽大店，過年前要一批貨，這也不知道能不能年前趕出來。”

“怎麽不知道？人家要多少貨？機器現在能生産多少？擺個公式就知道了。”蘇子滢輕松笑道，“別焦慮，交給我吧。”

蘇浩看着女兒年輕卻沉靜的臉，這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可以安心老去。

蘇子滢在廠房裏忙了好幾天沒回去，葉峻成竟也沒找她，手機靜悄悄的。

她不知道葉峻成在這邊住了一晚，夜裏回看DV錄像時，放大她當時的眼眸，忽然想到了那副畫爺爺說的點睛之筆。

他原本已經畫好了，總覺得差了些什麽，現在看着那雙溫柔清澈如長樂河的眼睛，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靈魂。

第二天葉峻成就開車回去，在畫展之前，将牛眼畫好。

周五下午蘇子滢回家洗了個澡，全身都是灰和汗水，按照約定，是當葉峻成模特的時間。

但他周五一直沒有發消息，似乎忘了這事，直到晚上，蘇子滢主動給他發了消息提醒。

她這兩天在廠裏幫忙，腦子裏卻一直想着葉峻成那天表現的點點滴滴。

蘇子滢親身感受到了廠裏現在的情況，更想找個機會，結束和葉峻成的雇傭關系。

葉峻成很晚才回了一條消息：今天有事，過來不了，明天早上找你。

蘇子滢想了想他車停在巷口，又要引起一陣議論，趕緊回到：巷口路窄，長樂橋上見吧。

那邊好一會才回了幾個字：我讓你這麽難堪？

蘇子滢想了片刻，才謹慎的回到：不是難堪，是沒有必要讓你給人添茶餘飯後的談資。

葉峻成又過了好一會才回：我不在意，一直都是你介意。你嫌棄我給你帶來了麻煩。

看到最後一行字，蘇子滢差點就回了個「是」。

好在她忍住了，冷靜的回了一句：我只是不喜歡給別人無望的希望和多餘的困擾，同樣也不喜歡別人給我帶來這種麻煩，請諒解。

她等了好久，那邊都不再說話。

蘇子滢看着葉峻成的頭像，他換成了自己的畫的一副雪山仙子圖，和熔漿這樣滾燙熾熱大膽的畫作不同，顯得安靜神秘文藝了很多。

她又點進去他的頭像，看了眼最近他的朋友圈，發現什麽都看不到——不知什麽時候他屏蔽了自己。

蘇子滢很少刷朋友圈，因為她實在沒幾個好朋友，也沒空關心別人的生活。

如今想想，可能她骨子裏真是涼薄冷淡的人，從家裏出事之後，她眼裏除了工作賺錢，不信任別人的感情，也不在乎別人的感情。

她希望葉峻成能知難而退。

可是，第二天剛起床，蘇子滢拉開窗簾，從閣樓上往外眺望，看到院門口站着的男生，臉色頓時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