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節

英雄當如此吧!

畫旁題着一首小詩:“風高雲深冰削臉,露重霜濃催酒醒。敢問昨夜美人誰,可是煙花不堪剪?”這畫中人是誰呢?

突然暗室內的氣流微變,敏渾身寒毛豎了起來,身後一陣風起,她用盡力氣閃身而避,堪堪避過了催命掌。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暗門前,夜明珠的光芒投在他的身上,剛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清冷的線條,絕情的眼睛,兩鬓已然雪白,正是揚威武館的館主楊逸。

敏曾遠遠見過他一面,感覺是一個黑社會老大的氣勢、冷面殺手的絕情,讓人沒來由的害怕。此刻,楊逸身上驟然而起殺意,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闖進了密室,她吓得連連後退,急道:“楊館主,請息怒。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被別人綁到這的,我什麽也不知道——”

還沒等她說完,楊逸手如鷹爪,抓向她的脖子。敏知他要殺人滅口,一個正蹬踢開他,楊逸似乎沒想到她還會反抗,動作稍滞了一下,敏趁機逃出暗室,可面前是高高的石階,她剛要跑,楊逸一掌襲來,正打在她的背心上,心髒似乎都震動了,順着他的掌力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石階上,喉頭一股熱流湧上,張口噴了一地的血。她接連遭受重創,身心俱疲,再也動不了了——

掌風襲來,敏閉目受死,可是一聲鈍響,一個人撲在她身上,溫熱的液體噴在她的脖子上,血腥氣湧了過來。熟悉的氣息,溫暖的懷抱,是吳名!她好想轉身看他,想問他好不好,可剛一張嘴,又一口血口中噴了出來。

吳名爬了起來,跪着擋在敏的身前,壓住胸口,沉聲道:“師父,請饒她一命。她什麽也不知道,您放過她吧!徒兒求您。”說着重重的磕下頭去。

楊逸眼中閃着不信和失望,冰冷到極點的聲音響起:“她非死不可。你要忤逆為師?”

吳名一手将敏護在身後,不卑不亢的道:“徒兒不敢。但請師父看在徒兒面上,放她一條生路。徒兒深信她的為人,她什麽都不知道,我可以讓她立下重誓,今日所見所聞絕不對他人提起。如果師父不信,就先殺了徒兒吧!”說完又磕了一個頭。

楊逸的臉色驟變,審視着吳名,額頭青筋直跳,碗大的拳頭緊握,似乎随時掌斃了他。他冷冷的看向趴在吳名背上的敏,薄唇緊抿,已露殺機。

敏輕輕拉起吳名,靠在他身上,溫柔的看着他,微微笑了起來。她擡首對上楊逸無情的眼睛,腦海中浮現山澗邊傲然獨立的空谷幽蘭,再沒有害怕,傲然而平靜的看着他。

吳名輕輕将她攬在懷中,希望借由擁抱來護住他心中的寶,見她眼中平靜坦然,他的心也沉靜了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也笑了起來。

楊逸凝視着那雙清澈而勇敢的眼睛,記憶中一雙冷傲哀傷的眼睛慢慢浮現在他的眼前,他望了一眼畫上舞劍的清傲女子,心中漾起莫名的感傷,眉間的殺意漸漸散去,瞪着他們十指相扣的手,眼底又泛着冷意。“你帶她進來。”随手在鳳凰石壁上一拂,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另一間暗室緩緩開啓,他一個閃身便進去了。

敏強撐着精神此刻崩潰,頹然的倒在吳名懷中。吳名眼中滿是心痛,聲音竟帶着顫抖。“敏敏,你怎麽了?不要睡,不要睡!”他握着敏的手腕,那一掌傷了心脈,如果救治及時沒有性命之虞,可是——

他望向洞開的暗室門,毅然抱起她,緩步走進去,低頭蹭着敏的臉,唇卻湊在她耳邊,極輕的道:“一會兒師父問你什麽,你一概不知。她無論讓你答應什麽,都不要拒絕。一切有我,我會在你身邊,不要害怕。”

敏緊挨着他的臉,才發覺他抖的那樣厲害,心疼的點點頭。她已經不再害怕了,幾次生死瞬間,吳名都陪在她身邊,只要有他,再苦再痛她也會撐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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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名抱着她走進去,胸口疼得險些摔倒,勉力站直身子,緩緩跪了下來,讓敏靠在自己的懷中。敏擔憂地看着他,吳名笑着搖搖頭。

這個暗室與剛才藏畫的暗室一般大小,邊角只有一張榻,楊逸坐在上面閉目打坐,許久不語。

敏手捂着胸口,剛才那掌如果不是随掌力而向前撲倒,自己恐怕早就命喪黃泉了。吳名面上與平時無異,但臉色蒼白如死,一點血色也沒有,跪在那一動不動。他為自己擋的那掌是十成的功力,吳名尊師重道,絕不會對師長動手,何況他早知師父是說一不二的人,硬碰硬反倒不利,因此以血肉之軀硬接了那一掌,相較之下,吳名的傷勢比她更重。

胸腔內一股暖流洶湧而出,幾次身處險境,他都在她身邊,此刻他們共同面對生死,那個狂跳的心只是為了眼前人。她握住他的手,嘴唇在他耳邊磨蹭,悄然的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愛你。即使是死,我也願意跟你在一起。”她不想再想是否能夠回去,不想自己是否能夠活着出去,她只想真實的擁有此刻的真情和感動。

吳名渾身一震,環抱着她的手緊了緊,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懷抱一般,低頭見她堅定而愛戀的眼神,他蒼白的臉融進了狂喜,星辰般的黑眸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芒。

楊逸冷冷的看着眼前相擁相依的人睜開眼,那忘卻生死的神情,重重的碾過他的心。他瞪着吳名,嘴邊噙着殘酷的冷笑。“你們各自答應一個條件,為師可以既往不咎。”

吳名驚喜的看向楊逸,那冰冷的眼似乎發出死一般的宣告,讓他難以置信,心中大痛,胸口的傷發作,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敏大驚,扶住他,關切地看着他,吳名順過氣來,扭頭看着敏,看着她擔憂的臉,和無論何時都晶亮的眼睛,心如刀絞,握着敏的手攥得緊緊的,似乎要将什麽牢牢抓住。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什麽他都可以承受。他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眼中似乎盛滿一生的溫柔,要将她的樣子刻在心中。緩緩閉上眼,慢慢放開她的手,磕下頭去,低啞地道:“徒兒答應。”

敏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剛才經過了一場離別,手中似乎再也抓不到什麽了。看着吳名,吳名卻再沒看她一眼,木然地看着楊逸。

楊逸似乎滿意了吳名的表現,扭頭看着敏,聲音雖沒有感情,卻不再冰冷。“你呢?”

敏不知道楊逸讓她答應什麽,只想着吳名剛才跟她說的話,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為什麽會不安,為什麽會有生離死別的感覺,為什麽會覺得一旦話說出口,自己就會永遠失去心上最重要的東西。她看看吳名,希望他給自己一些暗示,可是吳名根本就不看她。轉頭看看楊逸,他的臉色已經不耐煩了。敏咬咬牙,不管答應什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點點頭,“我答應。”每個字卻重逾千斤。

敏長出了口氣,心中悵然若失。癱在地上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吳名依舊漠然,但緊握的拳頭卻微微顫抖。

楊逸嘴角溢出一絲冷笑,冷冷地看着兩人。

楊逸親自為敏療傷,因此,她的傷勢好得很快。但自那日起,她就再未見過吳名。那日吳名溫柔的眼神時時刻刻浮現在敏的腦海裏,成為她堅持下去的動力。她心中暗暗明白,答應了那件事就意味着他們失去了一樣寶貴的東西,一樣他們可以為此付出性命的東西。敏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有時她竟想如果沒有答應,可能就會是另一番局面。

兩日後,楊逸要帶敏離開武館。

敏不只一次問自己究竟答應了什麽事情,但楊逸不說一言,只是冷眼看着她。敏明白他想說時,自然會告訴她的。那日命懸一線,沒來得及問吳名關于爽怡的消息,雖然難過,但她相信爽怡是不會死的,心中一個聲音總在告訴她,爽怡還活着,在另一個地方好好的活着。即使她沒有跟吳名說,她知道吳名一定會繼續為她尋找的。她深信不疑。

離開時,已經是傍晚。殘陽緩緩落下,在天際擦下血般的印跡。

敏回頭看向武館,這個她生活了半年的地方,有她的友情,有她的初戀,還有她揮不去的依戀。“吳名,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敏如同念着魔咒一般。

血色的殘陽,敏的心頭忽然浮現出一句詩“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為何會想起這句呢?敏搖搖頭,想要掃去恐懼,卻發現自己似乎踏上了不歸路,迎接她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侍棋(改)

長安三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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