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孟庭宴已經快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

救援隊找到人以後,衆人立馬趕往最近的救助點。經過長達五小時的搶救,溫慕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

随後,他們又連夜趕回A市,聯系了本市最好的私人醫院。

時間變得好漫長,那一夜仿佛從來沒過去。

茫茫的大雨中,雷聲轟鳴,黑夜噬人,在即将被吞沒的那一刻

緊接着,他看見了世間僅剩的唯一描點。

孟庭宴暫停的心跳似乎又開始緩慢跳動,随後所有的念頭都在失重,開始劇烈下墜。

溫慕已經被送進了ICU,他靠在堅硬又冰冷的椅背上,在熾白的燈光下,臉色肅冷平靜。

但是這種情況下,越冷靜反而越不正常。

陳燃站在孟庭宴旁邊,艱難地搜腸刮肚,最後只憋出一句,“兄弟,你還好吧?別擔心,人肯定會沒事的。”

孟庭宴沒吭聲。

其實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

“唉。”

孟庭宴的外衣被打濕了,只剩裏面一件白色的襯衫,杵在那裏靜默地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陳燃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剛想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安慰,然而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突然眼尖地發現,孟庭宴單薄的襯衣似乎在很細微地動着。

陳燃倏地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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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外面狂風暴雨,但這裏是溫暖的室內,根本沒有風才對。

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他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庭宴?”

半響,孟庭宴終于擡起漆黑的眸子,面無表情:“怎麽。”

陳燃一噎,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你……你還好嗎?”

孟庭宴就這樣安靜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動了動僵直麻木的身子,聲音有些冷硬,是努力繃直成線的平靜。

“陳燃,我是不是做錯了。”

“你說什麽?”

“我是不是……對他很不好?”

醫院人來人往,ICU室的燈亮着,像是迷路者遺落的牽引星,見證了太多的生離死別。

而此刻,門前兩排冰冷空曠的長椅,只有男人的聲音響起,氣氛壓抑得仿佛壓下了一座大山。

“……我總是為了工作抛下他,忽視他的感受,認為過紀念日沒必要,還覺得他太黏人,一直讓他乖一點。連他自己都覺得我不在意他。”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溫慕,陳燃艱難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自己的朋友。

不知想到什麽,孟庭宴抓着長椅的手骨節微微泛白,看似很冷靜地剖析着自己:“他因為雲木吃醋,我當時沒有任何的解釋,只覺得他愛胡鬧又麻煩。”

“還有那天,他問我愛不愛他,我當時沒有回答。”

孟庭宴頓了頓,沉默地閉上已經幹澀到有紅血絲的眼,聲音沉重,自責到心坎裏去。

“我為什麽不回答。”

“……好了好了,”陳燃從沒見過他這樣,有些慌張想安慰:“庭宴……”

“所以他才會以為自己是別人的替身,是嗎。”孟庭宴恍然,有一瞬間的心悸,垂下眸:“所以……”

……所以才會去尋死嗎。

只是這個問題他說不出口,如鲠在喉,又緩緩把臉埋在掌心。

看似在問陳燃,其實孟庭宴的聲音很低,根本不需要回應,反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心裏早就有了答案。

他的聲音低啞,難掩落寞。

“是我做錯了。”

“咳……”

心髒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感,溫慕猛地睜開了沉甸甸的眼皮。

他無意識地輕咳一聲,感覺自己的胸腔像是被什麽重重壓着,痛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呼吸有些困難。

鼻間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他的視線慢慢聚焦,過去很久才看清了頭頂上方的白色天花板。

……這是哪裏?

自己被救了嗎?

意識斷斷續續的,模糊不清,還停留在方才那個光怪陸離的場景,溫慕漂亮得過分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霧霾,沒有徹底清醒。

都說人死之前會在腦子裏出現走馬燈,快速回顧自己的一生。溫慕在墜入海底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在迷離之中,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他夢到了小時候的鄰居張爺爺,爸爸和媽媽,一些對自己表達過善意或者惡意的人,還有……

……還有孟庭宴。

孟庭宴。

驟然想起刺穿自己心髒的荊棘,溫慕的意識逐漸出現模糊的概念,眼睛望着四周。

空氣中充斥這消毒液和藥水的刺激氣味,幾秒鐘後,他辨認出這裏應該是醫院。

心又開始變得虛幻空曠起來,溫慕有些迷惘地開始回憶。他依稀記得自己是獨自走在漆黑的雨夜裏,随後被人用力地推進了海裏。

……對了。

眼底出現些許起伏,接着,溫慕呼吸不可抑制地停滞了一瞬。

是有人用力推他下去的。

靈魂一陣虛空,他的身體卻像灌了鉛,有些不受控制的沉重。

還沒搞清楚現在的狀況,溫慕有些想起身,咬了咬牙,卻絲毫動彈不得。

幾番嘗試無果,溫慕只好把重心轉移,手指很艱難地用力,像是在和一種無形的力量對抗着。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右手指尖輕輕一顫。

逐漸恢複身體的控制權,溫慕還沒來得及撐着坐起來,下一秒,手就不知道碰到了一個什麽東西。

是柔軟的,有溫度的物體。

還細密到一絲一縷的。

……好像是人類的頭發。

他表情愣愣的,随後非常遲鈍地動了動,後知後覺地想收回手。

然而還沒等縮回來,倏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着,溫慕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慌亂又用力地握緊了。

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溫慕的意識又開始發沉了,眼神逐漸空洞,有些不清醒。

倏地,在一陣淡淡的消毒水氣味中,他的鼻間遲緩地嗅到了一股清冽又夾雜着些許煙草的氣息。

随後,耳邊傳來一個低沉又嘶啞到不行的聲音,好似在驚喜,但是又十分隐忍和克制。

“慕慕?”

這個聲音很低,像是低到塵埃裏,但是裏面蘊着的情緒又濃烈得明顯,如同在沙漠中絕望行走的旅人,倏地尋得綠洲。

溫慕原本恍惚的意識瞬間歸回原位。

這是……孟庭宴的聲音?

沒過多久,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因為溫慕看到了一張熟悉但有些滄桑憔悴的俊臉。

熬了兩天沒好好休息,孟庭宴的狀态自然是好不到哪去的。

他的眼眶無比幹澀,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卻蘊着複雜的情緒;頭發有些淩亂,是剛剛溫慕無意識撥弄的;襯衣的領口也微微敞開着,雖然氣場依然在,卻難掩憔悴。

溫慕醒了。

會呼吸,會眨眼。

是活生生的。

心裏懸着的石頭終于“晃當”一聲落地,孟庭宴神情恍然,下一秒,幾乎要控制不住地用力抱住眼前的這個人,把對方揉進懷裏,深入骨髓。

就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內心此時此刻,似乎終于有了一點不真切的實感。

與此同時,溫慕也在發怔地望着這個身影。

他的眼神有點空洞失神,還以為這是夢,畢竟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男人這麽狼狽的模樣。

然而很快溫慕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因為下一秒,以為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孟庭宴竟然俯身,在自己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吻,力度看似很重其實很輕,仿佛在極力忍耐着什麽。

對方的呼吸滾燙,沉重的氣息噴灑在臉上有些發癢,嘴唇的觸感幹燥又炙熱,小心翼翼的程度像是在對待失而複得到珍寶。

“……慕慕。”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溫慕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出去找醫生。

很快,安靜的室內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醫生護士,量體溫,儀器檢查,眼前的所有人嘴巴都一張一合。

醫生輕輕按壓着他的胸腔,問:“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思緒都還沒捋清楚,溫慕身體就疼到忍不住蜷縮了一下,喉嚨發幹,下意識發出氣音:“痛、好痛……”

醫生松開手,“記下。”

聞言,旁邊的小護士立馬盡職盡責地記在本子上。

在一旁的孟庭宴聽到溫慕微弱的聲音,心髒立馬疼地被揪緊了,嘴唇泛着白,表情不太好看。

“那這裏呢?痛嗎?”

“嗯……”

“張嘴。”

“眼睛再睜大點。”

“……”

檢查持續了很久,醫生護士一陣忙亂,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內恢複了醒來時的寧靜。

很快,孟庭宴也跟着醫生出去了。

醫生道:“現在病人的身體狀況還算穩定,就是腦部還有些瘀傷,留院觀察一段時間比較好。”

孟庭宴追問:“他剛剛說自己胸口很痛。”

“這是正常的。”

醫生道:“他在海裏停留的時間太長,身體裏灌入了太多水,能被救活已經是奇跡。”

聽到‘奇跡’兩個字孟庭宴的臉不可抑制地白了幾分,唇角瞬間繃成一條直線,隐忍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切記這段時間飲食要清淡,不要讓病人動氣,需要靜養。”

“……好。”

孟庭宴:“謝謝醫生。”

和醫生交流完,孟庭宴快步地回到病房。

然而在走到房門的時候,他卻猛地頓住了腳步,心裏竟然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膽怯。

明明只有短短的幾秒,孟庭宴的心頭卻湧上了萬千思緒,卻只能在門前僵滞着。

……他竟然有點不敢面對溫慕。

方才有人在孟庭宴還敢與人共處一室,眼下卻只剩下自己,他緊握成拳的骨節微微泛白,心裏的情緒瞬間被自責與愧疚淹沒。

在門口足足僵直地站夠了五分鐘。

像是終于做好了心理準備,孟庭宴深呼吸了下,緩緩推開房門。

——然而猝不及防的,眼前的一幕讓他瞳孔微微收縮。

什麽愧疚與自責瞬間被抛之腦後,他的心瞬間被揪緊,緊緊抿着唇,立馬大步朝對方而去。

“慕慕,你不要亂動。”

……溫慕正在努力嘗試自己坐起來。

趁着沒人在的這段時間,他終于有些遲鈍地思考出了一個結果,并且後知後覺地确定下來。

自己的确沒有死,還獲救了。

溫慕撐着身子,然而每動一下,胸腔就會止不住鑽心地疼,臉色更蒼白了幾分,額頭還有微微的冷汗。

下一秒,虛掩的門被打開了。

聽到叫喊自己的聲音,溫慕意識恍惚了一瞬,下意識擡頭,緊接着看到了孟庭宴的臉。

對方的臉面部輪廓又冷又硬,眉頭緊緊皺着,好似帶着一絲焦灼。

手因為使不上勁而微微滑落,包着紗布的頭即将要撞上堅硬冰冷的床欄了。

然而他的腦子很遲鈍,表情怔怔地什麽都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對方急切的身影,在朝自己走過來。

孟庭宴步伐跨得很快,呼吸起伏有些大,終于,趕在溫慕徹底滑落下去的時候,伸出手護住了對方即将撞上床欄的頭。

只聽“嘭”地一聲重響。

……這聲音,溫慕聽着都痛。

手上傳來疼痛,然而孟庭宴卻像感覺不到似的,反而驟然松了一口氣,皺着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

下一秒,感受着手上的溫度,孟庭宴再也克制不住地把對方輕輕擁入懷裏,生怕人又消失不見了。

“……慕慕。”

孟庭宴低低呢喃,一直重複地喊着這兩個字,眼神與聲音缱绻到讓溫慕竟然有一種被對方珍視着的錯覺。

溫慕有些迷茫空洞地與他對視着,一時間忘了推開。

他感覺自己的思緒與精神發生了些許錯亂,那一剎那,差點以為對方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一句又一句的“寶貝”。

“慕慕,不要再吓我了。”

孟庭宴嗓子很低啞,低到像是在懇求。

思緒驟然被這句話拉回。

溫慕還沒思考出他話裏的意思,然後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和孟庭宴的距離太近了,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一絲掙紮,用力想推開他。

他的聲音還很微弱,卻很堅定地抗拒:“不……”

孟庭宴身體瞬間一僵,心髒因為這個動作微微一刺,但怕他傷口破裂,只好緩緩地松開了手。

随後,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低聲道:“好,我不碰你,你不要亂動,傷口會痛。”

察覺到他的确是在放開自己,溫慕一愣,這才不動了。

其實孟庭宴現在很不好受,他感受着溫慕在自己懷裏的激烈掙紮,胸腔有些發悶,心思百轉。

他有很多話想和對方說。

……他想告訴溫慕,以前是自己錯了,他一定會好好彌補,不會再忽略他的感受。

還有,還有自己其實很愛他,以後會一直對他好,還想把下半輩子都留給他,想和他結婚,攜手度過往後的日子。

他根本就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只是溫慕而已。

然而在門口時千言萬語彙聚着,在見到人的時候反而說不出口了,胸腔越發堵得厲害。

到了最後,他也只是低聲問了句:“慕慕,餓不餓?”

說完後孟庭宴的眸子閃過一絲懊悔,因為對方現在的狀态根本進不了食,只能輸營養液。

溫慕眼神有些空洞,神色恍恍惚惚的,還沒來得及說話,毫無防備的,身後又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有些錯亂。

下一秒,一個帶着威嚴和愠怒的沉沉嗓音在這個病房響起

“孟庭宴,離我弟弟遠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燒烤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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