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同學聚會那天, 關潔經班長多次邀請,還是去了現場。
闊別将近十年,大家都變得十分陌生, 找不到幾分從前的影子。
有的身材變樣,有的容貌變美,有的她從頭到尾都沒留意過。
關潔不算最後一個到場, 進去卻賺足了目光。
同學們都對網上那場拉鋸戰歷歷在目,他們有的親自下場替她澄清, 有的暗地辱罵, 也有的漠不關己。
讨論最多的還是她跟林昭那段往事。
他們大多驚訝, 沒想到距離這樣遙遠的兩個人私下居然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誰能想, 曾經拒絕無數女孩情書、一心只愛學習的學霸竟然這樣深沉地愛過她, 竟然跟她在巷子裏接過吻,還一起住過幾十平的出租屋。
最先說出這樁事的是班長陳琦, 他這次有任務在身,想再次撮合關潔和林昭, 所以故意在同學會上講述林昭往事。
關潔那時剛從洗手間出來,她站在角落, 無人注意。
班長坐在沙發中間, 視線掃了一圈周圍好奇八卦的人,舉着一支話筒喟嘆道:“這事還得從那個雨天說起。”
“那天放學我去學校旁的書店買天利38套, 剛買完外面就下起傾盆大雨,我忘了帶傘, 就在書店等了一陣兒。雨停後我往家趕,誰知剛走到巷子就看到我們林同學抱着懷裏的人,貼在巷牆親吻。”
“真他媽偶像劇現場啊。那天我在巷子口站了足足半小時,本來準備走, 結果林同學轉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看不要緊,我仔細一瞅,那不就是關潔嗎?”
“啧啧啧,那場面真絕了!我現在都能記起來,那天關潔靠在牆上,頂着一張清冷的臉偏頭看我時的驚豔。當時我就一個想法,絕了!這倆八竿子打不着的居然搞一起了!”
“林昭這狗東西,自從我目睹他倆的事後,經常過來麻煩我。”
林昭同陳琦是鄰居,也是好兄弟,兩人一路競賽、一路出國,腳步一致,到現在感情都很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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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去北京競賽,主辦方不許用手機。他為了跟關潔聊天,半夜翻牆去上網,聊到四五點又爬回寝室。就這狀态還能得一等獎,你說厲不厲害?”
“有次運動會,他跑三千米,跑完多少姑娘給他送水送巧克力?結果這厮跑回教室去偷關潔沒喝完的礦泉水。”
“該有一回關潔生日,這厮天不亮跑我家,拉我起床去拿生日禮物。大冬天的,這人騎自行跑完大半個黃浦江。禮物我忘了,好像是盤CD。”
“……”
“最氣人的一次是我倆都要提交出國材料了。結果這厮還在猶豫。大晚上拉我出去喝酒,抱着我哭得稀裏嘩啦的,問我是不是不出國,關潔就不跟他分手了。”
“哎,我也算見證他整個青春的人了。他倆要是不成,哪兒是一句“遺憾”能概括的。”
關潔站在角落沒出聲。
她知道林昭曾經很愛她,也知道他滿足她在意的細節。
可這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說他倆那段情感,或者林昭的青春歲月。
她很抱歉,卻無能為力。
他們都已經錯過,再也不能回頭。她如今對林昭唯一的期待,便是希望他有一天可以釋懷這些往事。
林昭是跟高文秀一起來的。
高文秀拿着點名冊一一點完名,視線最後落到關潔臉上,笑着說:“我這幾年一直良心不安,這次是專程為你而來。這句道歉埋藏了這麽些年,也該有個安放處。”
“當初的事是高老師對不住你。實在抱歉,讓你跟林昭錯過這麽多年。”
高文秀已經退休四五年,身體大不如前,這次過來還拄着拐杖。
關潔其實從未怪過她,只覺得戲劇弄人。
她笑着搖頭,說:“您好好休息,別再想這些事。都過去了。”
高文秀抓着林昭的手握了握,扶着老花眼鏡問:“跟林昭還有可能嗎?”
關潔悄無聲息看向林昭,他也會低頭看她,桃花眼裏裹挾幾分無奈,似乎并不知道高文秀會這麽問。
關潔抿了抿嘴唇,擡起左手,露出無名指上的戒指,低聲說:“抱歉,高老師,我已經結婚了。”
林昭表情登時愣住。
他看着她,滿眼怔忡。
高文秀見狀,只能無聲嘆氣。
中途,祝政給她發消息詢問地址,關潔默默給他發了定位。
祝政趕到現場,大家吃完飯正要去KTV唱歌。
他剛開完會,一身商務打扮,他沒進去打擾,只在包廂門口問她還有多久結束。
關潔剛要回複,包廂門被人打開,大家紛紛看向門口的祝政。
祝政見狀,收好手機,擡眸看向包間。瞥到關潔,祝政無聲打了個招呼。
關潔看到祝政,快步走出包廂,主動挽住他的手臂,笑着跟同學介紹:“我老公。”
衆人一愣,紛紛驚訝她竟然結婚了。
驚訝完,大家有意識地看向包廂裏的林昭,同學一場,肯定向着林昭。
祝政隔空與林昭對視幾眼,禮貌打了聲招呼。
離開前,祝政特意為他們買了單。
兩人走到電梯,林昭跟着走了出來。關潔夫妻同步回頭,祝政最先反應過來。
他握住關潔的手,上前與林昭禮貌打了聲招呼。
關潔倒是沒從他臉上看出醋意。
兩人對峙幾秒,祝政掌握主動權,先聲奪人道:“很感激您曾經深愛過她、關心過她,以及在她無助的歲月裏照顧她很多年。不過以後有我,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給她最好的愛與安全感。”
祝政給足林昭體面,這番話卻讓林昭啞口無言,只勉強點了個頭。
回去路上,祝政一言不發,關潔好幾次搭話他都只淡淡地嗯了聲。
關潔看不下去,挑挑眉,故意問他:“你是不是吃醋了?”
祝政秒回:“沒有。”
關潔若有所思哦了聲,慢悠悠開口:“沒有啊,那有點可惜。剛剛班長講了不少我跟他……”
祝政橫眼看她,差點氣笑:“吃沒吃你不知道?這麽濃的氣味你聞不出來?”
關潔象征性地捂住鼻子,滿臉揶揄問:“現在聞出來了。剛剛那麽大方,全是裝的?”
祝政找了個位置停下車,解開安全帶,偏過腦袋,神色不明看她幾眼,聲調平靜說:“沒裝。感激是認真的,吃醋也是真的。”
“感激他在你曾經最無助、黑暗的歲月陪你一起度過,感激他對你這樣好、這樣溫柔,卻又遺憾自己未能這麽早遇到你、愛上你。”
關潔喉嚨裏的打趣忽然說不出口了,她松開安全帶,爬起身,夠過操作箱,一把抱住祝政的脖子。
低頭親了親祝政的下巴,安撫他:“沒關系。生命中每個人的出現都有它的道理。沒有早晚之分,只有對錯之分。”
“無論現在,還是未來,我只愛你。”
祝政無聲嘆了口氣,表示被她說服。
—
關潔六月出了新歌,風格跟以往大相徑庭。新歌出來,紛紛占據幾大音樂平臺新歌榜首。
詞曲依舊是她本人親自操刀,不過中間發生過一個插曲。
那天晚上她洗完澡去書房找她第一版本歌詞,不小心翻到一封信。
封面寫着“致關潔”三個字,關潔認出是祝政的字跡,想都沒想,直接開了信封。
A4寫了整整兩頁,字跡潦草,有些語句邏輯不同,可見寫信的人當時的狀态并不好。
信件內容如下:
【今2020年3月25日,淩晨三點二十一分,天陰。
我不知道你是否會看到這封信,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看到。這封信寫在你睡覺後的一個夜晚。
我有很多事要與你交代,卻又不知如何出口,只能通過寫信的方式告訴你。
這是我第一次寫信,多少有點局促,也不知如何開頭,姑且原諒我這樣啰嗦。
如你所見,我生在一個鐘鳴鼎食的家庭,從小吃穿不愁,能用錢滿足的都不是事。
外人眼裏,我肆意妄為、橫行霸道,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卻不知,我得到的每一件禮物,都是明碼标價過的。
我父親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必須按照他的标準來。
我從小生活在高壓下,稍有不慎便是一頓暴打。
皮帶、木棍、椅子、硯臺……什麽順手,他用什麽。
我各個方面都必須拿到第一名,連吃喝玩樂方面都必須拿到名次,否則便不配活着。
18歲以前,我沒有自主權利,我的人生只有一味的服從。
他像訓練軍/犬一樣,試圖将我打造成機器人,以期将來将我用在他最需要的地方。
我6歲那年曾親眼目睹他與別的女人在床/上翻雲覆雨。
彼時我跪在床前,一邊低頭背家訓,一邊聽那些污/穢不堪聲。
那女人長得很像我母親,與我父親結束後,她總會穿着絲綢睡裙,赤着腳走到我面前,朝我遞一束白玫瑰。
她說,女人都喜歡白玫瑰。以後要是遇到喜歡的人,一定送白玫瑰。
這段屈辱曾被我封存許多年,我刻意不去觸碰,不去回憶。
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屈辱。
這樣的狀況我後來見過無數次,由最初的無知、憤怒再到最後的麻木,已經過了很多年。
我花了很時間遺忘,卻在珍珍到來那年再次上演。
我母親是個多愁善感、甚至懦弱的女人,小三找上門,她除了保持沉默,沒有任何手段。
她的記憶其實有很大偏差。珍珍最初到祝家,我其實并不喜歡她,甚至厭惡。
她讓我想起了很多屈辱的瞬間,直到她遇到跟我一樣的處境,我才明白,她何其無辜。
她有次生日,買了蛋糕請我吃。我那天忙着處理我媽的事,不小心将她推進泳池,差點淹死她。
從此以後,我不敢再提她的生日,也畏懼那個日子。
她跟你一天生。我那時總以為你是5.21,大概是因為珍珍。
當然,很大一個原因,或許是我不夠重視、在意你。那時的我,潛意識裏并沒把你當成一個很重要的存在。
我很抱歉,抱歉讓你在意這麽多年的事,我卻沒有任何記憶。
母親最初被關進精神病院那幾年,我無法忍受這個結果,一直排斥珍珍的靠近,卻又無法拒絕她帶來的溫暖。
我知道,她也讨厭祝家。
她愛自由,愛外面廣闊的天地,她經常與各地朋友出去旅游、冒險。
祝淮安想把她培養成第二個我,想讓她為他的宏偉藍圖更上一層樓,想讓她成為一個他晉升的工具人。
我做惡人将她趕出北京,在外人面前與她水火不容。
或許我周邊的人都不解我為何對她如此苛刻,我也承認這點對她極度不公平,卻也不後悔做這決定。
前三十年,我在反抗中成長,在壓迫中爆發,在屈辱裏形成我獨有的價值觀。
我從來不是一個好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惡人。
我做過許多錯事,錯付很多人,也虧欠很多人。
我無法為自己辯解,也無從辯解。
珍珍車禍事件,我至今難以釋懷。我的罪行累累,恐怕這輩子都無法洗清。
我卻還有一個妄想——我與你糾纏這麽些年,不管後事如何,至少在你面前,我想做個清白人。
我心存僥幸,想你可以原諒我、理解我。
進去兩年,我經歷很多慘無人道的事。
我将自己定格為“罪人”,任由那些人辱罵、毆打,任由那些人趁夜朝我鋪蓋裏倒水、撒尿,任由他們對我進行各方面攻擊。
他們有的是殺人犯,有的是經濟犯,有的是搶劫犯,有的是吸毒犯……
長相其實并不算兇神惡煞,只是這些人太無聊,總愛找點事做。
我的鞋子總是濕的、髒的,我的被子大股黴味,各種各樣的味道都混合在一起。
睡覺時,我總是閉着眼,失眠到天亮。
鋼筋、紅磚砸在腿上,鑽心刺骨的疼。
養傷那段日子,我無法下床,護工替我清洗身體,總是粗魯地摸過我的胸膛,随意落到任何位置。
我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躺在床上拿尿盆接,護工毫不顧忌我的隐私,赤/裸的目光看遍我的全身,甚至有意撫/摸我。
我強忍着惡心,無視她的打量,告知自己是在接受懲罰,不是享受,我這樣羞辱地度過三個月。
前一年,新傷、舊傷幾乎沒好過。
我徹夜徹夜失眠,每次夢到珍珍,場景都是她血肉模糊地追問我:“為什麽是我死,不是你死?”
我幾度撐不下去,卻又茍且偷安,試想活着出去的場景。
令我心理防線崩塌的一次是有天晚上,我對床的禿頂男人,居然鑽進我的被子,趁我腿腳不便想要侵/犯我。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那天晚上,我渾身都在顫抖,氣得差點将人打死。
後來的幾個月,我每每想起這事,都反胃想吐。
我曾有過幾次輕/生的想法,我曾在牆角找到一根上鏽的釘子,晚上,我握着釘子,一次又一次地插/進我的手腕。
釘子劃過一條又一條血痕,我已經麻木,并未感覺到痛意。
直到旁邊的人聞到我身上濃郁的血腥味,瘋狂叫獄警,我才撿回一條命。
那次之後,裏面特意給我安排了心理醫生。他每次提及那些我不願觸碰的場景,我就頭痛欲裂,只有撞牆讓自己好受點。
這段日子,是我人生最灰暗、最無助也最痛苦的日子。
我試圖将這段過去封存,任由時光侵蝕。
我也從未向人提起這段屈辱,你是唯一一個,看過我如此難堪面貌的人。
關潔,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這麽糟糕透頂、令人作嘔的人。
我的餘生或許便是與這些無人問津的屈辱茍且度日,卻又期待你毫無芥蒂接納我。
我深知我沒資格挽留、祈求,卻還是想問你一句,能不能不要抛棄我?】
信看完,關潔攥着信,蜷在書桌哭得泣不成聲。
她有預感,預感祝政在裏面的日子不好過,卻沒想如此艱難。
那些刻骨銘心的、令人驚豔的、值得紀念的回憶,大多有一段慘痛的、令人崩潰、窒息的經歷。
而祝政所承受的痛苦,遠遠不止這些。如果用文學來表達,大概是——太宰治式的絕望,張愛玲式的悲哀以及浪漫主義式的毀滅。
—
祝政洗完澡出來,頭發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水。
他裸着上半身,從浴室裏拿了幹毛巾,在不停地擦拭頭發。
等他意識到關潔不對勁時,是在兩分鐘之後。
他一進書房就看到關潔蹲坐在書架,咬着手指,哭得淚流滿面。
看到他進門,關潔哭得更兇,眼淚鼻涕一大把,哭聲更是不斷放大,像是經歷了什麽慘痛的事。
祝政被她哭得心髒疼,急忙丢下毛巾,急步走過去,單膝跪在她面前,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問她怎麽了。
關潔一言不發,只是揪着心口的衣服,哭得稀裏嘩啦。
祝政哄了好半天她才回過神,她一把摟住祝政脖子,任由滾燙的眼淚落進他的脖子。
她恨不得嵌入他的懷裏,将她整個人都貼在祝政身上。
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祝政摟住她的肩膀,大掌輕輕安撫她的後背,低聲詢問:“怎麽了?”
關潔哭得說不出話。
眼淚汪汪看着他,捧住他的臉,極力去親、吻他。
從額頭到眉眼、鼻梁再到嘴唇,她吻得用力,恨不得将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他身上。
她邊吻邊哭,最後斷斷續續開口:“祝政,抱我,抱我,求你了。”
祝政連忙将人一把抱住。
關潔抓住他的手臂,思緒混亂道:“祝政,我要你跟你做/愛。快點,快點……”
祝政聞言,皺眉向她,看她滿臉認真,祝政沒再猶豫,抱着她往卧室走。
夜晚深沉無邊,他們躺在床/上,恨不得将對方融入骨髓。
淚水、汗水、哭聲、呻/吟聲夾雜一起,為整個夜襯了幾分別樣的景。
結束後,關潔大汗淋漓、口幹舌燥,累到手都擡不起。
她抱住祝政的腰,臉貼在他胸膛,無聲無息聽着他混亂、有力的的心跳聲。
很長一段時間後,關潔掀開被子,坐起身,扭頭問他:“你想聽我唱歌嗎?”
祝政察覺出她情緒不大對勁,順着點頭:“好。”
她打開燈,撿起地上的黑色蕾/絲胸/罩,從衣櫃裏翻出一條藍色闊腿牛仔褲穿上。
燈光下,襯得她皮膚雪白光滑,脖子上新添的吻痕更是惹得她風情萬種。
她抱起吉他,走到落地窗旁的單人沙發坐下,擡眸看了看祝政,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臉,說:“你之前不是想聽小/黃/歌嗎?我寫了首,唱給你聽。”
祝政站起身,晦澀不明地看着關潔。
關潔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閉了閉眼,抱住吉他,開始彈唱——
—呼吸在發緊,靈魂在震顫
—你爬上我、進入我,與我纏綿不休
—你擁住我、吻住我,與我津/液互換
—心牆早已坍塌在你掌心,任你肆意融化
—快來吧,快來占有我,與我陷入愛的沉淪
—我要緊貼你的頸與你交錯呼吸,與你意亂情迷,喪失理智
—你翻過山頭,拐過萬水,虔誠匍匐,将我壓入身下。
—汗水在飛濺,靈魂在深嘆,你我在交/纏
—你是我的、我的、我的專屬
—我也是你的、你的、你的唯一
—這樣契合的我們、我們,怎能不天長地久
沒關系,都沒關系,她會陪着他度過餘生,陪他永永遠遠。
這首歌只唱到一半,便被祝政的吻封喉,他發了瘋地撲向她,眼裏心裏只剩她。
他們瘋狂、颠覆、叛逆,他們是一對惡貫滿盈的罪人,也是彼此此生唯一摯愛。
如果真有神佛,請保佑他,保佑他此後餘生順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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