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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寧為貴女(女扮男)
作者:十三酥
文案:
——“都說肚子尖生男孩兒,老身瞧着大奶奶這一胎絕對是個哥兒。”
十三年前,穩婆笑眯眯一句話,讓寧書湘打從娘胎裏出來,就過起了十多年的長房嫡子“湘哥兒”生活。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等女扮男裝的事兒暴露開來:
書湘不安,母親憂懼。
父親震怒,祖母驚怒。
家學裏那同窗卻笑了,“噢。竟是姑娘家麽?… …如此甚好。”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寧書湘 ┃ 配角: ┃ 其它:宅鬥,種田,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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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寬廣的堂屋中細煙袅袅,大太太半閉着眼睛躺在窗邊的錦榻上,一旁小丫頭拿着美人錘蹲在錦榻邊兒上小心翼翼伺候着。
早起來回事的管事們一一退出去,團花紗簾微動,只見一位面目平板的老媽媽走進來。大太太擡了擡手,膝邊捶腿的小丫頭忙站起身,屈了屈膝告退出去。
“那邊動靜如何,可生了不曾?”大太太坐起身,一雙鳳目微擡,面上瞧着倒還鎮定。
徐媽媽躬身端了案上的茶盅遞到大太太手上,見大太太呷了一口,這才退至一旁說道:“我才在付姨娘院外瞧過了,裏頭兵荒馬亂的,大大小小的丫頭婆子團團轉的,那場景……這也不是頭一遭兒生孩子,倒跟自己個兒多麽矜貴似的,只聽見裏頭左一聲右一聲的‘大老爺來了不曾,還不快叫人請去,沒見着姨娘疼得都快暈過去了!’”
徐媽媽想着,老爺今兒是到黃老爺家議事去了,她一個姨娘生孩子,還要作天作地的不成,末了觑着大太太眼色加了一句,“且生不出來呢,這是要等着老爺家來止疼,我倒不曉得老爺還有這功用。”
“誰又曉得呢。”大太太冷笑一聲,兩彎細細的眉間終究罩上一抹愁色。
寧家大房如今只得大太太膝下一個哥兒,便是現年一十三歲的寧書湘。只這寧書湘卻實是個女兒身。
此番付姨娘若果真生出個哥兒來,待到日後寧書湘是女兒家的身份曝光,那妾室生的哥兒俨然便是大房唯一的香火了,大太太冷不防想到付姨娘那婢子的輕狂樣兒,厭惡地蹙了蹙眉。
室內靜了好一晌,大太太問道:“湘兒呢,歸家來不曾?”
說到寧書湘,大太太的面色和緩許多,一旁徐媽媽笑着道:“哥兒這會子還在學裏,早起倒是聽聞被老爺身邊的小厮喊了書房裏去了一遭兒,想是問功課呢。”
雖說是在大太太的屋子裏,徐媽媽仍是稱呼寧書湘為“哥兒”,這麽多年一直是當作大房嫡子養大的,她也叫習慣了,有時候心裏只盼望湘哥兒竟是個實打實的哥兒才好呢,如此太太也不用終日為着此事擔憂發愁。
且湘哥兒是個讀書的料子,不僅學裏夫子滿口的誇,便是向來嚴苛的大老爺也挑不出什麽錯兒來,誰都看得出來,大老爺對這“兒子”寄予厚望。
璟國公寧府祖上曾立下大功,到了近幾代,老太爺去了,大老爺便承襲了爵位。
按說這樣的世家勳貴子弟,鮮少有奮發向上的,偏偏大老爺當年愣是自己考取了科舉,一舉便狀元及第,如今是正二品的戶部尚書,娶的這妻子大太太同樣來自百年的勳貴之家,加之現如今大太太的親姐姐薛貴妃在宮中剛誕下麟兒不久,寵極一時,連寧府上下也跟着沾光。
大太太嘆了口氣,“吩咐廚房多燒些湘兒愛吃的菜,差人提早去學裏接回來,今兒午膳便在我這處用了。”
徐媽媽應了是,退出去。
大太太盯着案上熏爐裏鬼魅也似的香霧出了會兒神,複在榻上歪着。
她心裏自覺對不住女兒,寧書湘這花樣的年紀,本該養在深閨裏,繡花喂鳥,或與姊妹們玩笑,閑暇時跟着她這個做母親的到各家貴婦人間走動走動,如今卻混在學裏,不得不同那幫子腌臜子弟們在一處……
大太太心裏又恨上來,當年她初初嫁進門,雖早知這老太太不是大老爺親生的母親,不過一個繼室。她卻仍謹小慎微,晨昏定省一日不落。
卻不想嫁過來兩年都不曾有孕,後來叫她發現原是這老太太使人在她日常吃的茶水裏做了手腳。
大太太如何不了解老太太的心思,權氏怕的就是她不依附于她,想權氏自己的親兒子年幼時便喪命,大老爺二老爺又非她所生,到底是人心隔肚皮,權氏為了自己在這家中的地位,這是怕大太太一朝生下個一男半女的,掌了家權,日後寧家便沒她說話的地兒了,便起了黑心。
幸好大太太及時發現,只是肚子裏一時也沒有動靜,倒是老太太有了動作,曉得大太太什麽都知道了,便也不顧及了,以大太太無所出的因由,一個一個的往大老爺房裏塞人,個個都是如花似玉的年輕丫頭。
當年大太太手上沒有掌家權,同大老爺成親兩年又生不出孩子,外頭不免說三道四的,着實吃了一番苦頭。
大老爺并不是個貪戀女色之輩,老太太塞進房裏的人最後只生下大姑娘的付氏被留了下來,便是現如今的付姨娘。
其餘除了大太太的一個丫頭給開了臉,皆打發去了。付氏仗着自己年輕貌美,頗為輕狂,漸漸便不把大太太薛氏這個正房嫡妻放在眼裏,可以想見,這其中多半也是老太太的授意。
直到大太太終于有了身子,都說是“肚子尖生男孩兒”,可巧了,大太太的肚子一點兒也不圓,反倒尖尖的。
大老爺高興,特為請了庵裏的老尼姑來瞧,後又有經驗豐富的穩婆斷定“大奶奶這一胎必是個哥兒”,故此滿府裏便做好了迎接長房嫡子的準備。
天不從人願,這一胎偏生是個女娃兒,大太太心中不忿,沖動之下買通那穩婆撒下彌天大謊,就此把個女兒當作個哥兒養大了。哪怕之後的日子時常後悔,卻也尋不着門路買那後悔藥吃。
大太太生下“兒子”,有了底氣,果然從權氏手中接過了掌家權,大老爺也十分疼愛湘哥兒。因這孩子打小便聰慧乖巧,粉團花色的,着實的讨人喜歡。
卻說學堂裏,年邁的夫子一手摸着胡子,一手執着書,搖頭晃腦地念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文章。事實上,下頭一半的學生确實都是睡着了,老夫子沉迷于自己的講解之中,全然沒注意到下頭雞飛狗跳的課室。
這學堂是朝廷辦的,在這裏頭念書的都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弟,不免沒什麽好風氣,哪個是想真心做學問的。
唯獨那坐在第一排托着腮的小公子,他随着老夫子的話時而也搖頭晃腦的,一張比女人還白皙幾分的面龐,時常遭到學裏的同窗戲弄頑笑。
“寧書呆,你瞧外頭。”一只毛筆穿過兩人間的過道飛過來,書湘皺眉看過去,毛筆就正好甩在她臉上,留下一灘烏黑的墨漬。
“赫兄這是做什麽!”書湘摸了一手的墨汁,氣憤地看着肇事者,兩道眉毛立時糾結着立起來。這赫梓言三天兩頭找她的不自在,真不知這樣的人分明不學習,卻為什麽還要留在學裏禍害旁人。
赫梓言定神閑地支着手臂撐着腦袋,側頭看着寧書湘。
他對氣得臉蛋通紅的書呆子氣挑了挑眉,這寧書湘生氣的模樣意料之中的叫他十分受用。
赫梓言也不曉得自己是哪裏不對勁,因學裏子弟們也有龍陽之好的,有一段日子他竟漸次懷疑起自己來,否則怎會對着那寧書呆的面龐看到出神的,自己豈不是染上了斷袖的癖好?
然而之于旁的男子,便是再生的好模樣兒他也沒有異狀,唯獨是他——寧書湘這書呆子越是讓他有想要親近的念頭,他就越是要欺負捉弄他。
“叫你瞧外頭你瞧便是。”赫梓言伸出手臂指指窗外,藏藍色的袖袍輕巧地掠出一道弧線,書湘打眼望過去,卻見到是自己的書童茗渠。
茗渠擠眉弄眼的功夫,好容易看到自家二爺的目光溜過來了,忙比着口型叫書湘出去。大太太突然叫了人來接二爺回去用飯,才她也掃聽了一番,原是府裏付姨娘今兒就要生了。
茗渠是大太太和書湘都信得過的人,她亦是打小便女扮男裝,專在書房裏伺候着二爺念書。她心裏同樣擔心付姨娘要是生下的是個哥兒,只怕未來“二爺”在婆家,還要靠這個姨娘養的兄弟幫襯呢。
書湘放下書,她擡頭看了看激情洋溢的老夫子。
身前長條書桌上擺着文房四寶,累疊起的書簿,另有一套精致的飲茶瓷器外加糕點一盤,書湘招手叫茗渠進來收拾東西。
不期然的,一方雪白的帕子打在身上,若不是她接的及時怕是要落在地上的。
“稀奇了,書呆子竟也有提早離開的時候。”帕子的主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他打了個哈氣,眼睛裏浮起些水霧。
書湘臉上的墨漬早便幹了,她捏着帕子擦了好幾下,揉的半邊臉都紅了也擦不掉臉上暈開幹澀的黑墨,不由直接把那帕子擲到赫梓言臉上。
“茗渠,收好了沒有?”女孩揚起的眉梢為她平添了幾分英氣,氣惱地道:“這裏有個惹人厭的人,簡直一刻也不能呆下去的。”
茗渠小心地瞄了一眼笑意微微的,在二爺口中惹人厭的人,趕緊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書湘往角落裏寧書漢看了一眼,她那堂哥正睡得香,隔得老遠仿佛都能瞧見他的口水,不由搖了搖頭。
寧書漢是二房留在京中的庶子,二太太自己沒能生出個兒子,也不願意帶着這庶子在身邊養着,便留在京中府裏,眼不見心不煩。
寧書漢在堂弟書湘一走之後便睜開眼睛,他貓着腰繞着坐到了書湘的座位上,瞥見赫梓言正盯住堂弟離去的方向兀自出神。
寧書漢難得地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
“打量我瞧不出你的心思,勸你收收心罷。我這二弟是大伯母捧在手心裏寶貝大的,大伯父對他極為看重,且我這弟弟可不懂你們那套,來日自有個家世清白的好姑娘來匹配,你萬不要教壞帶累了他。”
赫梓言收回視線,清俊的面容上有片刻惘惘的神态。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瞧着時辰差不多了,便招手叫外頭廊上候着的小厮進來收拾東西,臨走前忽眯着眼道:“寧兄弟真愛說笑,你瞧我可是那好男風之人?”
第二回
眼下正是陽春三月暖,百花齊放的時節。
陽光金燦燦從天上灑下來,到底是女孩兒心性,書湘走在書院的小花園裏,不時俯身去嗅嗅那些斑斓芬芳的花兒,在此無人的園子裏,她臉上才流露出些許姑娘家方有的情态。
茗渠瞧着心裏卻有些酸,原本姑娘家愛這些花兒草兒的,嗅嗅怎麽了,便是摘了插|在發髻裏都是好的。
偏偏她們姑娘,自小沒穿過一日的裙子,沒戴過一朵頭花,怕是連簪子、步搖、花钿那些物事也分不清楚,全然就是個哥兒,學問倒比那些正經的子弟還要好些。
只是一個姑娘家,學問再好到底也是無用處的,難道還要去考科舉麽。
茗渠看着看着眼眶跟着就濕潤了,雖她也是扮作男子,但她小些時候也總有女裝的時候,心下便十分同情書湘。
“嗳,好好的你哭什麽?”書湘一擡眼撞見茗渠淚光隐隐的一雙眸子,趕忙拉着她的手道:“可是方才廊上誰家下人給你氣受了不曾,告訴我是誰,爺找他去。”
茗渠慌忙拭淚,邊擦邊道:“哪裏是我受什麽委屈,竟是剛兒一陣風吹過來,眼睛裏進了沙。二爺別管我,我過會兒就好了。”
哪裏有什麽風?
書湘也不點破她,徑自向前走着,卻問道:“這多早晚的,娘今兒做什麽叫人接我回去,難道出什麽事了不成?”她心裏模糊有個答案,料着怕也是了,卻還是想聽聽茗渠都知道些什麽。
茗渠追上幾步回道:“我才從來接的車把式口裏掃聽到一星兒,說是付姨娘要生了。我料着……太太這是心裏頭不踏實呢,找二爺回去說說話也是有的。”
“娘這是看不開,”書湘驀地剎住步子,她皺着臉在面頰墨汁處揉了揉,口中道:“說開天了,那付姨娘不過是個姨娘,便是此番叫她好造化果真生出個哥兒又能如何,她還能翻了天不成,娘慮得太過了。”
書湘向來看不慣付姨娘那副嘴臉,心中每每想到大老爺時常去的最多的地兒便是付姨娘的院子,不免為母親委屈不平。
茗渠聽她這樣說卻不好接話,忽然看到亭子邊有一口井,就笑着道:“二爺這是瞧不見自己這張花臉呢,我打些水上來伺候你梳洗了才是。”
她說着果真走到井邊手腳麻利地打了一桶水上來,書湘臨水一照,雖看不真切,卻能瞧出臉頰上烏黑黑的一大塊顏色較為深的陰影,不由氣惱地跺了跺腳。
一時心裏又惱上來,卻側頭囑咐茗渠道:“回去可不要把這事兒說與太太聽的,娘若曉得了恐又要為我操心,還道我在學裏受多大委屈呢,她本就不樂意我上學念書的……
你素日裏最是知道我的心思,太太往日過問你些旁的我也由着你們,只關于我學裏的事兒,無論大小,我不叫你說的你便不許告訴太太,便是太太着意問了,你也須得搪塞過去。”
“我曉得的,爺便不吩咐我也不敢說這些與太太。”茗渠說着從袖子裏掏出帕子,沾了水浸濕了,複又絞至半幹,這才往書湘臉上擦拭。
“你也別嫌我呱噪,我不過白囑咐你幾句。”書湘的目光從茗渠臉上轉到花園子入口處,閑閑看着,“你是個妥帖的,咱倆又是一處長大,情分自然不同。因為我的緣故,帶累你也扮作男裝,認真說起來,實是我虧欠了你。”
“這是說哪裏話,爺這樣豈不把我當作了外人。”茗渠把帕子放進木桶裏搓揉,心中軟軟地陷下去一塊,見四下裏無人不由道:“能跟着姑娘才是我的福氣。”
書湘彎唇笑了笑,這時花園入口處卻走來兩三個人影,最前頭的人身量高高長長的,頭上戴着紫金的發冠,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惹得人微微眯起眼睛。
原來是赫梓言同他兩個書童經過這裏,書湘如果不是耽擱在井邊淨面,想來也不至于碰着他。她單方面覺着這是冤家路窄了,立時沒好氣地別過了臉。
赫梓言才聽了寧書漢那一席話,原心裏确也打算不再同這寧書湘有什麽牽扯。
只赫梓言頭一擡,瞅見書湘立在井邊兒上,他那書童正執着帕子為他淨面。白生生一塊方帕,此時愣是染得半黑,他撇撇嘴角,目光不經意停留在書湘的面頰上。
亭子邊種着兩棵梨樹,陽光零星從枝葉間的縫隙漏出,透過枝桠上稀疏幾朵早放的雪白梨花,層層疊疊地落下來,灑在樹下染着黑墨的面孔上,斑駁的光線中那粉白面容上薄帶着嗔怒,那份情态,好似連掃他一眼都是不屑的。
赫梓言的身體突然就不受控制起來,他心裏是想着直接經過他的,沒奈何,卻被書湘那副樣子弄得生生轉了方向,命兩個小厮原地站着,筆直往井邊走去。
書湘聽到腳步聲蹙了蹙眉頭,但她自幼謹守禮教,到底還是忍住怒氣,拂開茗渠的手踅過身,正對着赫梓言做了個揖,她試圖讓臉上有點笑容,卻不曉得自己做出的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兒。
“真真是巧,赫兄弟也提早下學了?”
赫梓言眯了眯眼睛,“正是呢。”他凝神瞧書湘的臉,看他臉上墨汁盡數都擦盡了,就笑道:“方才着實是我的錯,如此可好?寧兄弟若不嫌棄,改日由我做東,請寧兄弟到酒樓裏喝上幾杯,權當是……聊表歉意如何。”
書湘斂了斂自己的袖子,這下她的表情變得驕矜起來,微仰着頭道:“謝過赫兄的好意,只我既是你往日口中的“書呆子”,想來自是沒有那閑功夫外出吃酒的,實在是抱歉的很。”
話畢拔腿就走,急得茗渠帕子也顧不上了,她看了看赫梓言,匆忙朝他福了福身子,禮畢忙不疊跟上去。
赫梓言讨了個沒趣,只這結果亦是他早已料着的。他曉得這寧書湘性子裏有幾分傲慢,他若答應同他外頭吃酒去那怕才是樁稀罕事。
……
卻說書湘快步行到書院門首處,馬車早已等候在那裏,茗渠在後頭亦步亦趨跟着,兩人遂上了馬車一路回到寧府。
進了二門,沿途各色人等皆恭恭敬敬稱呼一聲“二爺”,沒有哪個敢不尊的。這是大房的嫡少爺,大老爺看重,大太太又疼寵,寧府來日的接班人,誰見了不是輕聲輕氣兒的,連大聲說話也是不敢的。
書湘大多數時候總也把自己當作個真正的哥兒,她滿以為自己果真就是寧府的少爺,來日是要繼承家業光宗耀祖的,故此把大老爺的話牢記在心上,多年來發奮念書,對自己的要求可說是十分嚴格。
不一時走到大太太院子裏,裏頭鴉雀聲不聞,靜得詭異,籠罩着一片壓抑的氛圍。
書湘心裏覺得奇怪,正巧走到正屋前頭遇着大太太身邊的鄭媽媽。這鄭媽媽正愁着呢,可巧一擡眼就見到書湘回來了,臉上立時堆出笑來,“二爺可是回來了,太太這會子身上不大爽利,二爺回來了就好,廚房裏晌午飯也備得差不多了,就等二爺回來呢。”
書湘卻把鄭媽媽拉到一邊暗處,直言道:“這是怎麽了,莫不是那頭付姨娘生了個哥兒?”
鄭媽媽嘆了口氣,小心朝正屋方向睃一眼,“唉,哥兒如今大了,也曉得太太這多年的心病,這會子付姨娘果真就生下個哥兒,還真是不想什麽來他偏就來什麽。才大老爺從外頭回來,太太心中雖不悅,但到底也耐着性子在那兒呢,不為旁的,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哥兒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書湘暗自點頭,付姨娘是個下人,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卻是他們寧家正經的主子,且裏裏外外多少雙眼睛盯着,大太太怎麽好不去瞧瞧的。只怕非但得去瞧着幫着張羅,臉上還得作出笑模樣來。
按說若書湘是個貨真價實的哥兒,這會子大太太哪有這般愁煩的,卻偏生是個姑娘家。姑娘家有什麽用處,來日嫁了人還不就是旁人家的了。
書湘低了低頭,情緒也低落下來,“倘或我是個哥兒,娘也無需費心勞神。”說完撇下鄭媽媽來到正屋門首,也不許幾個門邊的丫頭出聲兒,自顧自打簾走進去。
屋裏滿盈着檀香的氣味,用來寧神靜氣最好不過。大太太靠在榻上,一手扶着額,整張臉都埋在陰影裏,心裏卻靜不下來。
她恍惚一擡眼,女兒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大太太怔了一瞬,淚水旋即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她一把将女兒摟緊在懷裏,聲音哽咽幾乎難言,“湘兒來了……是娘對不住你,這麽些年我沒有一日不悔的,現今兒她生下個哥兒,我瞧見你爹爹歡喜不盡的模樣,叫我怎麽敢把你是個姑娘家的事情告訴他?”
這些年她吃了多少藥,終究是不見起色,許是當年傷了身子,能平安生下書湘一個女兒已是神天菩薩保佑了。大太太心裏是想着該早些把真相說與大老爺的,只今日付姨娘生下個哥兒,這時候說出來實在不是個好時機。
正是因為慮到這一層,大太太便更覺對不住女兒,書湘卻滿不在乎的樣兒,她在母親懷裏仰起臉,一手還拍着大太太的背脊安撫着,“娘何曾對不住我,再不要說這些話了,打湘兒有記憶您就唠叨至今,我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
第三回
把付姨娘的孩子抱到自己膝下撫養?
大太太的淚水倏地止住,女兒的話正中她的心窩,她不是沒這個想頭,只上午瞧見大老爺歡喜的樣兒,大太太忖度着付姨娘如今正讨了他的喜歡,她若貿然提出要那付姨娘的孩子抱到自己身邊養着,付姨娘必要哭鬧,屆時驚動了老太太,又要添樁煩心事。
“我心裏也想到這個,只是你曉得你爹爹疼寵付姨娘,她如今生下孩子身子正虛弱,我便是有心提起卻也不是時機。”
大太太接過書湘的帕子拭淚,往日的鎮定重新回到一雙烏黑沉澱的眸子裏,她慢慢說道:“況且這事兒,也不是說辦就辦的。湘兒年紀輕不曉得,那些把庶子抱到自己膝下的太太,那都是自己無所出不得已才做出的決定,庶便是庶,嫡就是嫡,自己但凡有一星兒機會生出個哥兒,誰還抱妾室的孩子來養活……”
大太太這麽一提點書湘也明白過來,然而人人都道她是國公府大房嫡子,是大太太懷胎十月生下來捧在手裏都怕摔了的寶貝疙瘩,卻哪裏曉得她實是個女兒身,大房分明沒有嫡子。
想來寧家往上數幾代都是沒有從姨娘房裏抱孩子的例子了,且大太太這會子已有了子嗣,平白還要去抱付姨娘一個庶出的孩子,到底說不過去,便是外頭沒人說什麽,她們自己卻要心虛的。
此事便暫且擱下,書湘在大太太處用了晌午飯,吃完後寬慰母親幾句便往自己的住處韶華館去了。
這韶華館坐落在內宅裏,原本也該同寧書漢的院子一處在外院的,只大太太心中記挂女兒到底不是個男子,着實不願意她住到外頭。
一來,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可放心;二來,便是來日到了說親的地步,好叫人知道這家女兒雖是打小做哥兒養活的,卻是自小住在內宅裏,多少掙回些體面。
書湘推開院門進去,迎面一條青石子小道兒通向四角亭,亭外綠柳垂地,木橋下引了活水,點點花瓣沉浮其上。
順着水流便可瞧見院裏花木扶疏的好景致,杏花、杜鵑花、垂絲海棠,桃花、君子蘭、山茶花,紅紅綠綠花團錦簇,真個兒般般入畫恍如仙境,邊角上幾株翠竹簌簌響動,竹影婆娑。
院中嬉戲打鬧的幾個小丫頭瞅見二爺回來了,個個都停下來把他瞧着,心說這會子才是晌午,怎的就歸家來了?
書湘平日也不大管她們,這會子更是沒心思,便徑自進了屋裏。正屋裏伺候的是蔓紋、麝珠、慈平這三個大丫頭。
這都是除了茗渠外曉得書湘身份的幾個心腹侍女,除去充作了書童的茗渠,這裏頭還有慈平也是大太太屋裏出來的。
蔓紋頭一個瞧見書湘,下意識就關了門道:“才聽太太屋裏說你家來了,只當是那婆子昨夜裏吃酒賭錢,還醉着說的胡話呢,你倒應了她的話當真家來了。”
一面說一面脫下書湘罩在身上的外衫,蔓紋喊了裏邊麝珠、慈平出來,嘴裏喋喋不休地道:“爺必定也曉得了,那邊付姨娘生下個哥兒呢。我在大廚房裏撞見付姨娘跟前的婆子,爺是沒瞧見她那德行。
眼下還沒怎麽着呢,便是生了個哥兒又怎麽了,竟拽得不知自己幾斤幾兩,果真是有什麽樣兒的主子就有什麽樣兒的下人——”
想是氣不過,蔓紋話沒說完麝珠就接口了,她放下手上針線道:“左不過是瞧着咱們爺性子和軟罷了,幸好是不知爺實是個……”
她嘴巴裏一堵,到底是沒說出來,頓了頓複說道:“我同蔓紋去廚房裏取咱們的糕點,半途撞見那牛婆子,她不知哪裏來的底氣,竟是先一步拿了咱們的花糕,愣說是老爺在那兒,花糕是要給她姨娘吃的,那副輕狂嘴臉委實叫人看不下去。”
原來素日裏付姨娘院子裏的丫頭婆子本就與書湘屋裏這幾個不對付,如今那牛婆子瞧見付姨娘平安誕下個哥兒,便也覺雞犬升天,把府裏一班丫頭都不瞧在眼裏了。
書湘聽蔓紋麝珠你一言我一語的,總算了解了個大概,她平日裏倒是把心思都用在念書上,這些俗事一概不予理睬,今兒從大太太屋裏出來,加上又曉得自己多出個異母的弟弟,書湘的心态就微妙起了些轉變。
“都別說了,嚷嚷的我頭都疼了。”書湘在窗邊的雕花椅上坐下,慈平遞了茶盅到她手上,觑着她面色道:“快別聽她兩個說這些,聽這許多你又要不高興。
你是讀書為大,這些小事從不上你的心,這會子也千萬別為這事兒着惱,将來叫外頭那起子人爬到頭上去也要同泰山一般穩當才是。”
“我聽你這話怎麽不是滋味?”書湘呷了口茶,視線從三張神色大同小異的面孔上一一掠過,咳了聲道:“正要同你們說,”她站起來慢條斯理往內室裏走去,“幫我換身家常衣裳,我好往付姨娘院裏去。”
身後三個面面相觑,心中雖有疑問,卻不多說什麽,忙跟進去伺候着重梳了頭,戴了發冠,又尋出衣裳搭配着穿了。
待穿戴齊整,書湘想着大老爺在付姨娘那處,就拿起菱花鏡子對着照了照,鏡面上映出一張素淨的臉龐,她瞧見自己容光煥發的倒很滿意,也不同蔓紋她們解釋什麽,抖擻着精神出了院門。
另一邊茗渠聽見院門口的動靜急忙從書房裏出來,快着步子跟了上去。
書湘瞥了小尾巴似的茗渠一眼,扭頭問她道:“蔓紋她們說的事兒你曉不曉得,就是那牛婆子。姨娘不過才生下個哥兒,她當真就如此輕狂,竟連我屋裏的東西也敢來争搶?”
茗渠直犯嘀咕,她曉得書湘素來只管把自己當個爺們兒,料着姑娘她不曉得的事兒多了去了,這會子怎麽就存心來打聽了,莫不是開竅了?
當下老實回道:“付姨娘院裏那幾個慣常是不把旁人瞧在眼裏的,一則老爺常往她們那處去,這是付姨娘自己的本事;二則,爺也知道,付姨娘是老太太屋裏當年送出來給老爺做通房的,比從咱們太太屋裏出來的鄭姨娘還要體面幾分,她如今有兒有女,腰杆子自是硬,哪有什麽懼怕。”
書湘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她腦海裏不禁就浮現出妹妹寧馥煙的嬌縱樣兒來。
書湘是充作男兒養的,付姨娘的女兒馥煙便是國公府的長女,雖是庶出,卻因大老爺疼寵,日子比那尋常富貴人家的嫡女還要好過些,依書湘看來,同二妹妹馥瑄一比,馥煙的性子未免就顯得浮躁。
……
付姨娘院裏這會子熱鬧非常,大老爺在哪兒,哪兒便是熱鬧的。
書湘一腳跨進院裏,她是極少踏足這裏的,印象裏還是年歲小些的時候有次經過這兒,好奇便推開院門進去了,只瞧見個豔麗的人影兒立在樹下,透着股脂粉味兒。
她那時到底還小,懂得的不多,哪裏曉得這是與大太太不對付的得寵妾室的住處。那年付姨娘瞧見小書湘倒還要上去拉扯她,幸而書湘的奶媽媽張大家的找到她,立時就給抱了出去。
因此上,書湘此時正兒八經進來這裏倒還有股新鮮勁兒。院裏忙活的小丫頭乍然一瞧見書湘都呆住了,片刻後才有那機靈些的高聲報與裏頭大老爺知道。
書湘穿過打理得齊整的庭院,又上了幾級臺階站在棉布簾外。門口的丫頭立時就福了福身子打起簾子,書湘關照茗渠幾句,留她在外頭候着,自己掀了袍角跨過門檻走進去。
彼時付姨娘生産完尚卧在床上,大老爺背着手從內室裏出來,他往太師椅上坐下,打眼瞧着兒子,眉頭便皺緊幾分,不悅道:“這會子怎不在學裏,是你娘叫你回來?”
書湘曉得父親對自己向來嚴苛,這時大老爺雖道出了事實,只她卻萬不能承認的,行過禮畢恭畢敬地道:“父親說的不全是,是兒子自己聽說姨娘生了個弟弟,我心裏高興呢,也不曾多想便來了。原為的是瞧弟弟,若叫爹爹以為是娘叫我回來從而錯怪了娘親,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大老爺聽後撫了撫胡子,面上神色明顯是和緩開來,開口道:“你關心弟弟是好的,只萬事當以學業為重,晚些下了學回來亦是能瞧的。”
“爹爹說的是。”書湘低下頭,父親的學識和見解她自小便欽佩向往,只怕在她心目中不論大老爺說什麽都是對的。
大老爺本也不曾認真要置氣,因瞧見兒子的乖覺樣兒,一時又聯想到書湘素來是個勤奮好學的孩子,便擺擺手道:“也罷,你出去跟了奶媽子瞧去,瞧完了便自去罷。”
書湘躬身應“是”,返身出去了。
屋裏付姨娘卻把這一席話全聽到了耳朵裏,她倒沒有往別處聯想,只是到底覺着寧書湘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心中便留了意。
書湘出了門尋到奶媽媽跟去房裏,她是個姑娘家,抱起小寶寶在手臂上逗弄着,動作溫和的緊,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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