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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奶媽子眼中微露詫異,不想二爺有這麽細膩的一面。
書湘在小家夥額頭上親了親,弟弟臉上皺巴巴的一團,瞧着一點兒也不漂亮。
一旁奶媽子看出她在想什麽,獻殷勤似的道:“二爺別瞧如今小三爺皺巴着臉蛋兒,其實您落生時也是這般兒呢。小三爺再過些日子便好了,二爺可再來瞧的。”
書湘不置可否,思維卻有些遠,奶媽子見他不說話不免讪讪的,退至一邊也不敢搭話了。
“好生照顧着三爺,過些日子我必還來瞧的。”書湘看了那奶媽子一眼,後者連連點頭,目送她出去了。
書湘又往大太太處把弟弟的小模樣描述了一遭兒,她仍舊希望大太太把這孩子放在自己膝下養着,旁人怎麽看便随他們去好了。
且孩子到底是該打小就放在身邊帶着養大的,否則等過些年再提此事,即便成了,屆時孩子同那邊有了情誼,便不會與嫡母親厚。
大太太仍舊有所顧忌,她是盼望自己還能生下個一男半女的,終究抱養的哪裏及得上自己親生的來的貼心。
一晃就過了幾日,書湘清晨坐着馬車往學裏去。除了休沐日,別些時候她是日日不落往學裏念書去的。
廊上早早便有三三兩兩的小厮書童,或坐或站的,茗渠雖是個女子,卻不怕生,一屁股就往臺階上一坐,支着腦袋等書湘上完課從裏頭出來。
不一時一個身着粗綢衣服的小厮挨着她坐下,茗渠動也不動的,她睃了一眼,心中突的一悚,認出坐在邊上這人正是赫家三爺赫梓言的貼身小厮,卻不知他好端端往自己邊兒上坐了做什麽。
這小厮名叫來信兒,他笑嘻嘻對茗渠道:“我常見到你的,既我家三爺同你家二爺是同窗好友,我們也不好太生疏,你說是不是?”
茗渠往左邊挪了挪,心話兒,怎麽到了這厮嘴裏,她家二爺就同他家三爺是好友了,合着成心把墨汁弄到二爺臉上的不是赫三爺還是旁人咯?這會子卻來套近乎,必是得了授意,且不知是安了什麽心呢。
茗渠便充耳不聞,就當自己是個啞巴聾子,任來信兒在耳朵邊陪着笑臉說東說西的,她始終也沒一句回他。
來信兒就有些挫敗,都怪他那三爺,好好兒的不知哪裏不對勁兒,偏生要他來套這木疙瘩的近乎,這下好了,別人連個眼神都不與他,他可沒法兒打聽到那寧二爺什麽事兒。
卻說屋裏頭,書湘努力地聚精會神,想要集中注意力在夫子的課堂上,不想眼皮卻越來越重,這兩日她心中擔着心事,夜裏便睡不好,到了白日課上便要打瞌睡。
忽的額頭上一重,一本書“啪嗒”沿着書湘臉部滑下,直至落在地上。
書湘着實唬了一大跳,她還以為是夫子拿書砸她,趕忙揉揉眼睛端正坐了,圍着她腦門飛的瞌睡蟲好似一掃而空。
“嗳,夜裏做什麽去了?”
滿帶戲谑的聲音從左側傳進書湘耳朵裏,她瞧見夫子端着書坐在椅子上,連頭也沒露出來多少,便曉得拿書砸自己的并不是夫子,而是——
書湘咬咬牙側過頭,陽光順着窗戶的縫隙攀爬在書桌上,春光明媚如斯,赫梓言俊挺的側面好像發着光似的。他認真瞧着窗外的景致,仿佛适才主動同她說話的另有其人。
“是你用書砸我。”書湘是肯定的語氣,但是她害怕被夫子聽到她在說話,所以話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太小了。
赫梓言把視線轉回來,盡管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地眯着,然而她就是知道他在看她。
幸而他聽見她說的話了,書湘希望能收到赫梓言的歉意,她再次開口,語調變得婉轉,“赫兄拿書砸我了,是不是?”
“怎麽會?”赫梓言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就接口了,盡管他看上去懶洋洋的。
“我平白拿書砸你做什麽,自然不會是我。寧兄弟也知道,我是從不打謊的。”
“我不知道。”書湘橫了赫梓言一眼,往好了想,至少她現在不再昏昏欲睡了。
夫子講到了令他情緒高漲的地方,他的聲調明顯拉高了,書湘把視線聚在書頁上,腳下碰到一本書,就随意踩了幾下。
“……寧兄弟,”赫梓言嘴角扯了扯,“你是不是——能否幫我撿起落在你腳邊的書?”
書湘裝作沒聽見,好一會兒,她偷眼觑了赫梓言一眼,發現他依舊維持着支着臉朝她看的姿勢。
被人瞧着是不能專心念書的,特別是被赫梓言瞧着。她從而不得已被裹挾進他似笑非笑的眸光裏。
書湘撓了撓後頸,莫名感到煩躁。
第四回
書湘怎麽不知道,撿書何須站起來,她那麽說不過是推托之詞,赫梓言就是使的那本書砸的她腦門。
猶豫了一瞬,她終是伸手将腳邊那本被她成心踩了好幾腳的,有着美觀孔雀藍書皮的詩集撿起來,腕上一用力,丢了過去。
也不管那書發出“砰”的一聲砸在赫梓言哪裏,書湘心裏一陣舒暢,面上卻不露痕跡,低頭瞧着書,只是精力無法集中。
背後有人點了點她的背,書湘回過頭,卻是她的堂哥寧書漢。
這寧書漢雖說往日裏吃酒賭錢,于學業上也不用功,對這書呆子弟弟卻是真心的愛護。他把書湘同赫梓言的互動瞧在眼底,心裏敲響了警鐘。
寧家長房嫡子,怎麽好叫這赫三帶彎了去?
“近來我瞧你念書不比往日用功了,仔細我告訴大老爺,好叫他約束約束你。”寧書漢揚了揚眉,他分明說着威脅的話語,然而略略發福的臉看起來卻十分的可親。
書湘撇撇嘴,“大哥什麽時候管起我來了,我瞧你就沒用心念過書,雖是叔父嬸嬸不在京裏,只他們總有回來的時候,屆時叔父問起你的功課,倒要看看大哥怎麽着。”
書湘擠擠眼睛,一臉促狹的神氣,看得寧書漢氣悶,又覺這弟弟實在玉雪機靈,也不能當真生他的氣,只得含糊地道:“二弟往後該是少與那赫梓言接觸,更不可同他做朋友說笑。”
“這卻是為了什麽?”書頁在瑩潤的指間卷了卷,輕輕地彈開。書湘絲毫不理解寧書漢的用心。
也是,她怎麽能曉得這大哥哥懷疑赫梓言對弟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防範未然呢。
他們寧家的長房嫡子,怎麽好同斷袖扯上關系,倘或叫嚴謹刻板的大老爺知道了,只怕弟弟十條腿也不夠打斷的。
“你只依了我便是。”寧書漢不打算解釋,再者說,斷袖龍陽此類的,他二弟那書呆腦子恐也是裝不下的。
書湘本就不大喜歡赫梓言,打他把墨水弄到她臉上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要能報複回去才是好的,更別提做朋友了。眼下就點點頭,扭頭認真聽夫子講課了。
邊上赫梓言盯着書湘的側臉凝了好一會兒,他清楚看見他小巧的鼻子,鮮花似的唇瓣,還有不時翕動的卷長眼睫……
赫梓言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無端總去招惹寧書湘是為了什麽,正恍惚地想着,忽覺一道視線射在自己身上,瞧過去,不出所料正是寧家大爺寧書漢。
兩人對視一眼又錯開,心中各自盤算着不同的心思。
卻說到了午間衆人自家去,書湘有心與大哥書漢一道回府,奈何寧書漢卻答她他與赫梓言約了外頭酒樓裏吃酒去,書湘心中一嘆,她想自己若果真是個男人身,這會子便也可出去多走動走動了,細一想,似乎又不一定。
寧書漢是因二老爺不在京裏才放肆到這樣,書也不知好好兒念,他是庶出,連老太太也不問津,想來也是不指望他來日得什麽功名的。
大老爺過去倒是時常順帶會把寧書漢叫去書房問問功課,只是天長日久的,不可避免地放棄了這塊不可雕琢的朽木。
書湘打小就被寄予厚望,言傳身教,大老爺于治學方面的态度她倒是學了個十成十,她坐在馬車上尋思着,便是她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哥兒,恐怕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何況如今身份的秘密還壓着她和大太太,真不知真相公諸于衆的那刻她該以什麽樣的面貌見人,又要如何自處。
馬車停在國公府正門首,書湘下了車,門上小厮立時出來牽了馬繞去馬廄。
滿園剔透溫暖的春意,空氣中花香陣陣,滿目姹紫嫣紅,書湘的心情好起來,過了垂花門徑直往自己院裏去。
院裏幾個灑掃的小丫頭團團圍在一處竊竊私語,掃帚倒是撂開了老遠,竹聲濤濤,猛一瞅見書湘,小丫頭們面上表情都是一收,作鳥獸散了。
書湘正覺納悶,身後茗渠卻手快揪住了巧兒。
這巧兒今年一十有一,才來韶華館當差不久,也不曉得這裏規矩,只是那起子人堆在一處議論長短她便也圍着,人家散了她也跟着要溜,這時叫茗渠抓住袖子,急得一張小臉通紅,朝着書湘“撲通”就跪了下去。
書湘在眉心處捏了捏,瞅了茗渠一眼,漫不經心問道:“你們适才在這說什麽,為何我一來便都跑了?莫不是,說了什麽我聽不得的?”
巧兒連連擺手,許是太過緊張,連話也說不利索,“奴婢…奴婢曉得的也不清楚,是她們說的……”
“她們都說什麽了?”書湘瞥了茗渠一眼,示意拉巧兒起來。
巧兒如蒙大赦,也不敢湘,只管低着頭道:“二爺早上上學去了故不知道,上午我們在院裏玩兒,不想唐媽媽來了。
我瞧見唐媽媽是自己進了屋裏去的,不出一盞茶時間竟赤紅着臉孔罵罵咧咧出來,也不知是在同屋裏哪位姐姐說話,說是叫她好生想想,萬不要妄想攀二爺的高枝兒,什麽不識擡舉的……”
巧兒說着說着偷偷撩着眼皮瞧二爺,她們小丫頭往常是做些粗使活計的,也進不得主屋裏去,故此沒有哪一日這樣近距離同書湘說話。巧兒心中漣漪微漾,心話兒,二爺生得果真如傳聞中一般的俊俏。
如此近距離瞧了,才發現他的皮膚比大姑娘的還白嫩,大姑娘那還是擦了香粉呢。似二爺這麽樣神仙似的人兒,竟是個男子,真真匪夷所思。她又聽聞二爺在學裏不與別家爺兒們交談,兀自低頭讀書,反倒是回了家來與丫頭們有說有笑的,倒像是天生愛混在脂粉堆裏。
巧兒這樣的三等丫頭,她也不知自己何日才能升上一等大丫頭,到時候好在屋裏伺候,大丫頭待遇好月錢多,日子過得能比外頭小家碧玉人家的小姐還精致。
“你瞧我做什麽,繼續說,唐媽媽還說什麽了。”書湘在袖子裏摩挲了一陣,掏出個荷包來,在裏頭抓了一把銀锞子放巧兒手上。
巧兒眼睛一亮,把銀锞子揣進懷裏,低着頭絞盡腦汁說道:“……唐媽媽不曾說什麽了,倒是屋子裏軟簾一掀,一個青花盤子從裏頭甩出來,灑了一地的櫻桃,唐媽媽當時給氣得沒臉,狠跺了幾下腳快步走了。”
書湘聽罷,擺擺手放巧兒去了,回身看了茗渠一眼,他畢竟是扮作書童,往常也不好常在院裏走動,便叫他回後罩房裏去了。
唐媽媽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書湘想到自己和祖母一直以來不溫不熱的關系,老太太倒是對付姨娘生的大姑娘更好些。
她猜着唐媽媽的來意自己打簾進了屋裏,一進門倒沒提起這事兒,幾人面色也是如常,蔓紋倒了茶來放桌上,麝珠慈平兩個一個為書湘寬衣,一個把家常的衫子往她身上套。
書湘現在的衣服盡量都做的寬大些,好遮住發育後愈發顯得窈窕的身線,她向來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待收拾妥當了,書湘不急着往書房裏去,她着意打量了三人幾眼,最後定在眼圈微紅的麝珠臉上。
“我才都聽巧兒說了,老太太跟前的唐媽媽來了是不是,她卻來做什麽,你們竟要瞞着我只字不提麽?”
蔓紋是個心直口快的,她嘴巴一張立時就要說出來,袖子卻被斜側方慈平一扯。
這事兒……
姑娘自己還未出嫁,又是做哥兒養大的,未必能明白。
何況她同老太太的關系也不是怎麽親厚,慈平猶豫着,到底是不希望書湘為了個丫頭的事兒和老太太不愉快,況且将來姑娘的身份暴露,老爺還不知會如何,屆時只有老太太能鎮得住。卻不好得罪的。
蔓紋看慈平的眼神就有些變味兒了,慈平這一拉扯她,倒顯得只有她是為姑娘着想的人,她就是那欠考慮的了。
書湘不曉得她們眼波流轉間都想些什麽,就吃了口茶佯怒道:“你們只管瞞着我,當我是個傻的,前些時候還曉得一處擠兌我,說我不谙庶務。這會子姨娘生了個弟弟,太太卻只得我一個女兒,我本想着從今往後從咱們屋裏開始把大小事兒都留意起來,現下卻叫你們掃了興致。”
“有什麽了不得的,還不告訴我,我卻不曉得只憑你們三個能解決什麽,”她說着站起來作勢就要往書房裏走,“橫豎我去便是了,日後竟別指望我了。”
“二爺又何必使性子,我說便是了。”這出聲的卻是方才一直閉口不言的麝珠,她起初臉上還有點笑模樣,這會子卻往邊上一坐,窗口上吊着的鳥籠裏鹦鹉轉動着黑眼珠,慈平便走到窗邊伸出頭左右看了看,關了窗戶。
她回轉過來的功夫,麝珠臉上已有眼淚淌下來,抽抽噎噎的,卻還不曾開始說。
第五回
慈平張了張口,到底是把即将出口的話咽進肚子裏。蔓紋別處都好,就是嘴快,說唐媽媽沒臉面向姑娘張這個口,那她真不曉得可着滿府裏還有誰比在老太太跟前吃得開的唐媽媽說話作數的了。
這唐媽媽當年是跟着老太太嫁進國公府裏來的,老太太當年嫁進門來是個填房,國公府家大業大,一個繼室初初嫁進來,娘家也不是多麽顯赫,有多少事情需要料理,不得有幾個得力的人幫着周全。
其中唐媽媽就是一個,便是到了這如今,老太太的德容堂裏大事小事,都是唐媽媽料理,她因算是府裏老人了,便是大老爺過去拜見老太太對這位老媽媽都是給足臉面的。
大老爺給唐媽媽臉面可不就是給老太太臉面。慈平瞧了眼抹着眼淚的麝珠,最終一句話也沒說。
蔓紋說完胸口起伏着,顯是為麝珠生氣,她一擡眼,瞥見坐在椅上的姑娘面色暗沉下去,這時才暗怪自己說得太過直接。這樣的事兒直接說與“二爺”聽,本該在言語上好生潤色些的。
書湘想起大太太同老太太經年不睦的關系,她是不曉得還有誰家似她們家這般,太太一月裏能往老太太處請安幾回?老太太也不責怪,竟好似權當府裏沒這麽個人物。
書湘打小就知道大老爺因大太太對老太太不恭敬的緣故,一年一年的越發同妻子疏遠,倒把老太太屋裏出去的,順風順水至今的付姨娘捧在手心上,家裏也不是只有付姨娘這一個妾室,旁的零星還有幾個,沒生養的也就不提了。
就譬如大太太昔日身邊的鄭姨娘,那好歹也生下一個二姑娘了,如今瞧來倒也因了大太太的關系,不受大老爺待見,為人又懦弱不争,端的連帶二姑娘也跟着受氣。
屋裏鮮少靜得這樣沉悶,麝珠抹幹淚水,她不想因自己的事兒叫姑娘為難,船到橋頭自然直,興許過幾日唐媽媽自己便打消了這想頭也未可知。
就強自笑了笑道:“嗐,你們這都是怎麽了,又不是死了人,都悶着臉給誰看呢。橫豎這事兒也不是唐媽媽她一個人能做主的,這會子二爺還是去書房裏要緊,今兒老爺在家,怕是要問你功課的。”
書湘哪裏不知道這是麝珠為寬自己的心才說的話,她平日也聽見蔓紋她們三個互相打趣時候說的話兒,想麝珠花樣年華的姑娘家,春心萌動時節,怎麽甘願嫁給唐媽媽家那不成器的東西。
大太太有回倒是教導過書湘,女孩兒看夫婿好不好,重要是瞧他為人如何,書湘才聽蔓紋說唐家那兒子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皆沾的,當時眉頭就皺得不行。因此上,她也不多說什麽,果真起身推開門往書房裏去了。
心裏卻尋思着,若唐媽媽當真找上門來,自己卻不好應付的,這事兒還得老太太方能解決,怕就怕老太太是知情的。她老人家可不是什麽善茬兒,難知不是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唐媽媽找她的麻煩。
屋裏書湘去了,又靜了一會兒,麝珠坐到窗邊炕上在笸籮裏拿起針線,想着做做針線分散下注意力,心裏或可好受些。
三個丫頭裏麝珠模樣最是俏,便是滿府丫頭裏都是數一數二的好顏色,外人嘴上不說,心裏都覺得來日麝珠是要給二爺開臉做通房丫頭的,再好福氣生個一兒半女,好比付姨娘這樣兒,那還不是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只是書湘房裏這幾個大丫頭卻都曉得二爺實是個姑娘家,她們這幾個房裏人,有沒有攀高枝的想頭都不重要了,因為根本攀不了,還不是指望來日到了年紀,姑娘自己做得了主了,念在伺候一場的情分上,幫着尋個妥帖的好人家也就是了。
蔓紋和慈平都是家生子,她兩個老子娘都在府裏當着差,不比麝珠是外頭買進府裏來的,在府裏沒個根基。
她爹娘早死,家中哥哥全靠賣了她進璟國公府裏來做丫頭才能讨了媳婦,前年家鄉發了場大水,又是靠麝珠拿出體己錢貼補才挺過難關,因此是指望不上的。
蔓紋煩惱地扯了扯裙角,一屁股在炕的另一頭坐下,她剝了花生米進嘴裏,邊吃着心裏忽的敞亮開來,一拍炕上案幾,眼睛裏閃過亮光興奮地道:“這事兒咱們二爺是指望不上的,不若慈平你去同太太說了這事兒,過去你也是太太屋裏伺候的妥帖人,要不太太也不至于把你放進姑娘屋裏來……”
慈平過去确實是大太太放進女兒屋裏的,她也确實三不五時就把書湘房裏的一應大小事兒報與大太太知道,蔓紋曉得她是個耳報神,心裏不是不介意的,這會兒刻意這樣說是為臊她。
她們幾個是書湘房裏的信得過的人,曉得“二爺”的秘密,怎麽會想不到老太太與大太太不和諧的關系。雖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太太遲早會聽到風聲,然而這事兒暫時不叫大太太知道必定才是好的。
若現下裏曉得老太太屋裏的人看上了女兒身邊得用的大丫頭,竟是不欲在她這當家主母跟前求個恩典,也分明是府裏的老人了,規矩難道不懂麽,這直接就找到韶華館裏頭來了,還不明擺着不曾把大太太放在眼裏。
只怕鬧一場是免不了的,屆時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關系只會更糟糕,大老爺雖不是老太太親生,可誰都知道他卻是個孝子。大太太一鬧騰,大老爺沒的更加不待見大太太。
慈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起先當真以為蔓紋是叫自己去說與大太太,細一想卻明白過來,待要發作,又覺沒這必要,蔓紋也就是嘴皮子上占點便宜,自己也不吃虧,為幾句話鬧個紅臉着實不值當。
就順着她的話道:“你也說是過去了,我如今在咱們二爺屋裏頭當差這許多年,自問盡心盡力,就這事兒,我瞧着是怎麽也不好讓太太曉得的。”
“慈平說的是,”麝珠心裏念了句佛,她就怕她二人産生口角,一個屋裏的姐妹,最重要是和和氣氣擰成一股繩,麝珠就搶在蔓紋前頭道:“能拖一時是一時,若因為我使得老太太同太太不愉快,我竟是萬死也難安了。”
蔓紋聽罷換了個姿勢坐着,腕上兩只翠綠镯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到底是真心為麝珠擔憂的,伸手握了握慈平放在針線笸籮上的手道:“……倘若老太太要為唐媽媽撐這個腰,發了話,把你許給她家兒子,你待如何?”
麝珠低了低頭,她還能如何,難道以死明志麽?
她不過一個外買的丫頭,家裏都指着她的月錢過活,嫂子年初又生下個胖小子,這是家裏第三個孩子,如此一來便多了張吃飯的嘴。如果貿然自贖了身回家去遲早也要餓死,只怕還要遭嫂子糟踐,然而離了寧府不回家她亦無處可安身。
“我還能如何,這一生已經這樣,除了認命別無他路可走了。”至少這樣家裏還能念着她的好,家中幾個孩子大些了也可上私塾裏念書去,不求考科舉光宗耀祖,只是這年月,識得幾個字總是比鄉裏野漢子體面,掙錢多少也便宜些。
蔓紋和慈平都是曉得麝珠家裏情況的,聽她這樣說都默默無聲,麝珠看她們為自己傷心有些過意不去,她揩了揩臉上不知何時又落下的淚珠子,笑道:“瞧你們,又作出這樣的表情來,橫豎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不到最後誰知道結果呢。”
蔓紋忽道:“我瞧着也是這般,料着依咱們姑娘的性子,到最後她若不肯點頭,老太太還能強行把麝珠嫁進唐家不成?”
麝珠聽了心裏升起一絲希望,蔓紋說的不錯,她們姑娘雖平日裏不理會家中雜事,只是卻實是個真心待她們這些底下人的好小姐,必不會放任不管的。
慈平搖搖頭不敢茍同,她倒不是不認為書湘是個好小姐。她只是想到小姐是個姑娘家,身上背負着女扮男裝的秘密,往不好聽了說,書湘就是一尊自身難保的泥菩薩,來日身份不得已揭露的時候,一場平地而起的風波可以想見。
大老爺震怒是必然,至于德容堂那位,若這時候因麝珠逆了老太太的意,難保到那時她不在大老爺跟前踩上姑娘和大太太幾腳,大太太的掌家權怕要旁落了。
二房也不是一輩子呆在任上不回來,端看二太太能把寧書漢這庶子扔在京裏這麽多年不聞不問,而二老爺也不曾把唯一的兒子弄到身邊撫養,足可想見二太太不是個省油的燈。
第六回
翌日清晨,晨光微熹,淡淡的光線透過窗邊的縫隙鑽進屋裏來。
書湘在床上翻了個身,外間裏有輕微的聲響傳進來,她伸了伸懶腰,還想再睡。昨兒她睡前就一直想着麝珠的事兒,迷迷糊糊的,直到了大半夜才睡着。
若擱在平日這會子她早已喚慈平幾個進來,今日卻倦倦地揉着眼睛,打了個哈氣,眼裏汪汪蓄着水。
“姑娘可醒了不曾?”
蔓紋穿過隔扇碧紗櫥進來,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頭也是才起身不久,此時院子裏小丫頭們陸續也都起了,在院裏洗臉梳頭,年紀小的更是追着鬧個不休,一陣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傳進床上書湘耳朵裏。
書湘便掀開簾子坐起身,出口的聲音聽着有些嘟囔,“昨兒睡得不踏實,這會子還困着呢。”
蔓紋手腳利索地将床上兩邊的帷幔勾在金色帳鈎上,一面扭頭叫麝珠慈平拿洗漱器物進來,一面在衣櫃裏挑出幾件衣裳供書湘一會兒洗漱畢了挑選,嘴裏還不忘道:“瞧你下眼睑都烏青了,別是想事兒想的不踏實,要我說,你竟安心睡覺才是,沒的讓太太瞧見姑娘的憔悴樣子,回頭該找我們幾個的不是了。”
蔓紋今年十七,瓜子臉兒,說起話來眉飛色舞的分外神氣。書湘下了床踩在鞋上瞅了喋喋的蔓紋一眼,也不回複她,正巧麝珠和慈平進來,她兩個在外頭就聽見蔓紋的聲音。
慈平一進來就道:“快少說兩句,我瞧瞧姑娘眼睛怎麽了?”說着連着幾步到了書湘前頭細看,但見細白芙蓉面上猶帶着剛睡醒的粉粉暈澤,只是下眼睑上有些泛青。
她稍一想就猜到書湘多半是為着麝珠的事擔了心思,當下也不多說什麽,只是道:“倒也不妨事,敷點珍珠粉遮蓋一下就瞧不見了。”
書湘自己也覺着不值得大驚小怪,就着麝珠端來的水盆子淨了面,複梳洗齊整了,下|身套上男式的夾褲,又在蔓紋拿出的幾件春衫裏随意取了件寶藍色祥雲紋的軟緞儒衫穿上。
麝珠俯身将一條纏枝紋鑲玉金帶系在書湘腰上,腰身放得寬松,以免顯出少女特有的婀娜身段來,她還要為書湘戴發冠,慈平卻借口叫她外頭去瞧瞧早上飯大廚房送來沒有,就這般支了出去。
“好端端的,你叫她出去做什麽?”書湘漫不經心照着鏡子,微微側頭問慈平。
慈平拉開梳妝匣抽屜第三層,裏頭端正擺着幾只發冠,她取出個紫金色的小冠在書湘頭上比了比,這才試探着道:“姑娘一會兒往太太處請安,會否提及麝珠這事兒?”
“你也無須拿話試我,如今大小我也一十三歲了,怎會不曉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她臉上神情分明是有點不高興了,嘴唇扯了扯,說道:“雖我往日裏心思放在念書上,可也不是死讀書,需知書可明智,姐姐若要門縫裏看人就是你們的不是了。”
慈平噎了噎,她不過是想提個醒兒……旋即又笑開來,手上為書湘戴好金冠,“姑娘說的是,是我多想了。”
一旁蔓紋取出錦布包着的海棠四瓣長命縷戴在書湘脖頸上,這鎖背面墜着書湘的姓名,是當年書湘落生時候大老爺送給嫡長子的禮物。想到自己的身份,書湘嘆息一口,低頭摩挲了一陣觸手溫潤的長命縷才松開手。
一時吃罷早飯,蔓紋把上好的珍珠粉取來,慈平便在書湘下眼睑均勻抹了點兒,瞧着遮蓋的差不多了才放下心。書湘是無所謂的,她吩咐蔓紋幾個自去吃早上飯,遂踅足出門領了茗渠同自己一道往大太太屋裏請安去。
大太太的禧正院距離韶華館還是有些距離的,書湘若打花園經過路程便可大大縮短,她倒也不是懶,只是春日花園子裏香氣撲鼻,多看些花花草草的總歸是有益處的。
快要出園子了,誰知月洞門裏卻傳來一個明顯拔高的女聲,盛氣淩人的,叫人聽着不覺就皺起眉頭。
茗渠耳尖,提醒道:“二爺,是大姑娘屋裏菊容的聲音。”
見二爺站住了步子,茗渠便也停下,她探頭朝花園子西角的月洞門張望,餘光裏瞅見二爺伸出食指朝自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便大大方方聽起了壁角。
月洞門裏,大姑娘寧馥煙跟前的丫頭菊容戳着尖尖的手指頭,指在一身着淺青色褙子的丫頭肩膀上。
這菊容是容長臉兒,此時柳眉倒豎,好不兇煞,“這棗泥餡兒的山藥糕可是大廚房裏特為給我們家姑娘準備的,你瞅瞅這會子的時辰了,姑娘還等着我端回去呢,卻叫你這晦氣的小蹄子撞翻了一地——!耽誤了姑娘去太太屋裏請安你負責的起麽!”
那青衣丫頭名叫小蘭,被菊容說得漲紅了一張臉,咬着唇半句話也說不出,好半日才唯唯道:“……煩請菊容姐姐多擔待着些,我也不是有意的,若不是你急匆匆進了園子咱們也不至于撞上……”
“喲!合着這還成了我的不是了,”菊容眼睛向上翻了翻,鄙夷的視線落在小蘭身後穿月白色八幅湘裙的人身上,不由嗤道:“二姑娘便是這樣兒管束丫頭的?”
小蘭是個丫頭,二姑娘寧馥瑄雖是庶出,卻是府裏頭的正經主子。然而菊容言語間不僅沒有絲毫的尊敬,甚至帶着顯而易見的輕視。
“這——”寧馥瑄細弱的眉目間現出幾分慌亂,她瞧了眼狼藉一地的山藥糕,無奈之下只得道:“橫豎糕點已是吃不着了,這樣如何?回頭我替你向大姐姐解釋,想來便是要怪罪也怪不到你的頭上的。”
小蘭聽自家姑娘這樣說欲言又止,其實姑娘何必呢,她是庶出不錯,難道大姑娘就不是麽,誰還比誰高貴了?
她們素日裏已是謹小慎微,恨不能遇見大姑娘就繞着走,這會子不過是撞翻一盤糕點,有什麽稀奇,偏偏她們姑娘半點小姐的氣派都拿不出來。
小蘭是這樣想,菊容又是另一番想法,她面露得意,微微屈膝朝寧馥瑄福了福,假意兒笑道:“有二姑娘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行了,既姑娘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這便回去了。”
寧馥瑄松下一口氣的模樣頓時落進菊容眼底,她哼了聲,扭擺着腰往月洞門外走,只沒想到她才回過身走了幾步便遇着站在外頭瞧了多時的二人。
“二…二爺……”菊容着實沒想到二爺會出現在這裏,說話都起了結巴,趕忙蹲身作禮,臉上熟練地挽起個笑道:“請二爺的安。”
書湘挑剔地看着這菊容,她往日裏是不大同內院姊妹接觸的,更別提大姑娘身邊某個丫頭了,只方才倒似瞧了場戲文裏的惡奴欺主,令她胸腔裏火氣上漲。
“适才便是你在喧嘩?”
菊容臉上讪讪的,笑容淡下去,心裏升起些懼怕。
她們大姑娘的生母付姨娘如今才生下個哥兒,大老爺歡喜的緊,幾乎是日日要往付姨娘院裏去,這位湘二爺怕是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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