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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子轉起圈,似笑非笑地道:“鹦哥兒,你可也聽見了?你瞧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升起的,還是東邊?”
鳥籠子裏鹦鹉烏溜溜的小眼睛轉啊轉的,神奇地機械地重複了幾遍老太太的話,“太陽是打西邊升起的還是東邊,太陽是打西邊升起的還是東邊。”逗得老太太直笑。
那傳話的婆子就犯了難,老太太這樣是什麽意思?分明是聽見了,卻不叫進去,這樣晾着大太太可算怎麽一回事,回頭遭殃的還不是她們這些下面人。
就這般,大太太連續去了四五日,日日領着書湘等幾位小輩在老太太的德容堂外頭,每一日都直等到中午用飯的時辰才回去。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罷了,書湘卻是日日告假,學裏竟是去不成了。大老爺聽聞此事倒是往老太太屋裏走了兩遭兒,然而老太太是年紀越大脾氣越難以捉摸,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雖如此,大太太卻不見惱,她免了書湘幾個在德容堂外等到日中,自己一個人反倒去得愈加殷勤起來。
非但如此,不聲不響的,打那孩子從付姨娘那屋裏抱進她屋裏,就再也沒還回去了。
這幾日付姨娘變着法兒的在大老爺跟前哭鬧,大老爺倒是公務纏身,一時還沒騰出空兒來把家中這些糟心事理出個名堂。
書湘倒是照舊往學裏去,這日她坐在馬車上,頭靠着車廂壁,茗渠倒了茶遞給她,嘴裏說道:“二爺這都好幾日不上學了,不知道的還當你同大爺一般,竟是至此都不去了呢。”
“是誰亂嚼的舌頭,待我拔了它,”說着,書湘困倦得閉起眼睛,她知道自己在做回姑娘之前都是會往學裏去的,馬車輕晃,她吃了口茶吩咐道:“嗳。我先眯一會兒,等到了你再叫我罷。”
茗渠應了是,書湘果真放心地睡過去。不用多時馬車在書院前停下,茗渠自己也險些睡着,她才要叫醒書湘,外頭卻響起一陣馬蹄聲。
“嘚嘚嘚”的聲音消弭在馬車前,茗渠掀開車簾一條縫隙看出去,只見車外馬上坐着個身穿象牙白暗色鑲邊刻絲錦袍的少年,茗渠定睛細看,認清後抿了抿唇,回頭看了自家沉睡的姑娘一眼。
駿馬揚起前蹄打了個響鼻,長長的雪白鬓毛在春日的日照下更顯柔光水滑。赫梓言半挑着眉,揚手将馬鞭一擲扔在小厮來信兒身上。
他瞧見面前馬車上挂着璟國公府的牌子,微妙地眯起了眼。
來信兒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他家三爺迅速從馬上跳下,轉而進了人璟國公府上的馬車裏去了。
那駕車的車把式同來信兒一般驚訝,來信兒忙笑着上前打哈哈,從袖袋裏掏了錢塞與寧府的車夫,“你們二爺同我們家爺是好兄弟,這眼下好幾日不見了,我估摸着他還,還怪想的……”
車把式也沒覺着什麽不對,把錢塞進自己口袋裏,下了馬車同來信兒兩個蹲在路旁樹下閑聊起來。
卻說車廂裏,赫梓言進來的那一霎那茗渠連話也不會說了,吱吱唔唔看着這不請自入的赫家三爺。
第十四回
此時正是晨光最好的時辰,微風掀起馬車的輕紗簾子,松軟的陽光便透進來。書湘睡得歪在軟墊上,領口斜斜敞着,陽光順着她側頰流進領口,赫梓言視線下移了少許,便看到她細嫩柔白的脖子,再往下便是……
英氣的臉孔立時不易察覺的紅了,恰此時書湘咂了咂嘴巴,幾近難以辨認的幾聲嘟囔從她粉嫩的唇瓣裏溢出來,赫梓言呼吸一窒,心髒似是叫一只無形的大手攫住了,瞬息間無法作出反應。
因此上,當書湘睜開眼睛時一眼便瞧見他。
瞧見他看着她。
不過須臾,書湘視若無睹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再睜開,卻見赫梓言仍舊在,險些兒驚呼出聲。
茗渠立時道:“二…二爺,咱們到了,我才想叫你醒過來呢。”她避重就輕,原因是她根本無從解釋赫梓言為什麽會在她們的馬車裏。
書湘探究的目光水一樣從赫梓言臉上淌過,因是才睡醒,她面上表情帶了幾分呆怔,清澈的視線打他臉上滑過,仿佛響起淙淙的水流聲。
“赫兄你,因何出現在這裏?”書湘端正了坐姿,理了理衣襟瞧着赫梓言。如果不是眼前的一切太過真實——她感受到自己發麻的小腿,車窗前溫熙的日光,以及外頭樹上清脆的鳥鳴,她定要以為自己是在什麽莫名的夢境之中。
書湘的表情是近乎無辜的,所有反應纖毫畢現地落進對面人狹長的眼睛裏。
赫梓言清了清喉嚨,鮮少的無措,然而他到底是鎮定的,臉上神色逐漸恢複成書湘熟悉的不拘和幾分和諧的落拓。
他看上去懶懶的,并不準備回答她的問題。眸中漸次攏起笑意,語氣中攜了些許不明的深意,“這幾日不見,我倒十分想念寧兄弟你。也不知是為何。”
赫梓言掖着手說着,長眸微睐,眸光疏疏淡淡。書湘聽他這樣說後眨巴眨巴了黑亮的一雙眼睛,顯然不明白赫梓言的意思。
他瞧着他反應不及的模樣,心中有一絲絲又甜又澀的惘然突然而至,塞滿胸腔。赫梓言動了動唇,聲音低低地按捺在喉口,“我近來發現自己……”
“夠了——”誰知書湘倏地打斷他的話,她擰起眉毛,眼睛瞪得圓鼓鼓的,“赫兄以為這樣很有趣麽?逗我很有趣?”
赫梓言不知書湘是什麽意思,他薄唇閉了起來,看到她的臉頰因生氣而紅得似個蘋果。
“那日你問我——”書湘張口說了半句,猛地看向一旁進入狀态的茗渠,指尖朝車廂外一指,“你出去,我同赫兄有話說。一會子自會出來的。”
茗渠躊躇地瞄了一眼神情分明變得不同的赫梓言,她是有心留在這裏聽下去的,只無奈迫于書湘的威勢,此時卻不能夠了。
車廂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書湘難得露出這樣氣憤的神情來,就像一只揚着爪子的小貓,她盯着赫梓言,把話接下去道:“那日你問我可知道‘倌兒’是什麽,如今我是徹底知道了。你現下又拿這樣不尊重的話來刺探我,莫非在赫兄眼中我寧書湘同那院中供你們男…供人消遣的玩物是一般的?”
書湘乍一聽赫梓言的話還雲裏霧裏的,然而她底細一尋思倒想起前些日子赫梓言提及的倌兒來。
她現下曉得好男風在本朝并不是什麽稀罕事,一準兒這赫梓言也是個斷袖呢,否則調戲一個女扮男裝的自己做什麽,還要被自己說上一頓,何苦來。
赫梓言把不正經的表情一收,嗓音醇和不急不緩,“我并沒有那樣的意思,寧兄弟怎會做如此想?我适才那樣說,不過是因……”他沉吟着,為自己尋找着合适的措辭,不确定道:“許是一時難以自控。”
書湘聽得糾結着眉頭,眉心微擡,“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無端端為何要想我?我…我可是個男人……”說這話時她心虛的緊,臉上紅撲撲一團叫人分不清那是怒氣還是什麽,尾音潺潺的很是好聽。
赫梓言再不看她,他煩躁地扯了扯衣領處,扯得前襟微微泛了皺。心中暗怪自己魯莽,他尚且不能全然确認自己的心意,又何必徒然加諸一份煩惱在寧書呆身上?
他是個只愛讀書的書呆兒罷了。
赫梓言想着,臉上騰起淡淡的自嘲,尴尬在不大的車廂裏彌漫開來,夾雜了他化不開的無可奈何。
一時靜下來,書湘臉上的紅潮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已退下去,幹幹淨淨的一張臉孔,淡淡一幅山水畫似的朦胧。她想着赫梓言的話,腦海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得她分不清那是什麽。
書湘擡起眼看赫梓言,望見光影裏他蘊着一星亮光的烏黑眸子,心跳陡然加快了一拍。這從未有過的感受令她幾乎又要臉紅,慌忙別開眼,視線無處着陸,只好游離在車廂裏,一點兒焦距也尋不到。
赫梓言卻沒注意到對面人恍惚的神色,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唇角卻徐徐地勾起個弧度,痞痞的,落在書湘眼裏卻叫她一愣。
“你莫不是當真了?”赫梓言笑着,無所謂地看着她。
書湘抿了抿唇,不發一言。看見他從寬袖裏慢慢取出一幅卷着的畫兒,赫梓言道:“我适才是同你頑笑呢,平白我想你做什麽,你是天仙的樣貌呢還是有何過人之處麽。”
他聲音慵懶,将那幅畫慢慢地展開。
書湘瞧着畫兒,見這幅畫構圖簡潔,動靜相宜,花草魚蟲融于自然,用墨較重,景物處理簡練灑脫,實是一副佳作。
直到赫梓言複又卷起畫兒放在車廂內小幾上,她才意識到自己心裏竟掠過些類似失落的古怪情緒,略有些窒悶。
赫梓言解釋道:“這幅《荷花翠鳥圖》是父親是叫我送至璟國公府上的,”說着微微垂下眼睑,烏黑的睫羽遮住眸中情緒,揚着唇道:“幸而你今日來了,否則我便要親自往你們府上去一趟的。委實麻煩。”
原來他進來馬車不為別的,只是為送這幅畫兒。
第十五回
書湘大半個身子已經露在車廂外頭,她看到赫梓言的小厮笑嘻嘻在同茗渠說着什麽,茗渠卻只是不理睬。家裏的車夫立在路旁,聚精會神盯着一匹通身雪白的寶馬,那近似垂涎的神情,竟仿佛她們國公府裏頭是沒有的……
書湘小小地撅了撅唇,預備咳嗽一聲提醒他們自己出來了。她仰了仰腦袋,見天幕上白雲一朵連着一朵,雪白的飛毯一般,順着風向緩緩地向着另一面移動。
柔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暖風輕蕩,一時竟叫她舒服得想要回去馬車裏再睡一會兒,什麽煩心事也不去管了。
書湘吸了一口帶着芬芳花香的空氣,右側手腕上卻倏的一緊,她心中一驚,但是那股突如其來施加在腕上的力氣很快便消失了。
“寧兄弟且慢……還有個事兒忘記同你說,”馬車裏赫梓言的聲音傳出來,聽在耳裏略有幾分悶沉,他是吩咐似的語氣,慢慢說道:“你進來。”
書湘抽回手背在腰後蹭了蹭,她手腕上還殘着赫梓言涼涼的體溫,心頭一陣的茫然無着,倒是聽話地躬下|身子鑽進了車廂裏。
“赫兄可還有什麽事情麽?”書湘看了赫梓言一眼,眉眼低垂下去,不自覺地避免同他有過多直接的眼神交流。
因書湘不看他,對面男人的視線便不受控制,放肆流連在她眼角眉梢。
他見書湘翠彎彎眉下是一雙媚長的眼睛,此時眼睫半垂着,根根分明,刷子一樣覆下去,遮住想象中應是水波盈盈的兩痕眼波。
兀自看了一會兒,赫梓言壞脾氣地皺起了眉頭。
他既想要靠近面前這個同樣性別的人,又不願聽憑他繼續占據他的思維。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零散思緒,當真惱人。
“赫兄?”
赫梓言久久不說話,書湘就狐疑地擡頭看他,心裏的不耐煩開始在面上顯露出來。
她本也不是個多麽好脾性的人,過去更是連理睬赫梓言的興致也是沒有的,如今卻因她見到過他作畫,欽羨他執筆時的寫意流暢,胸腔裏稍許有些崇拜的情緒,這才耐了性子。
“唔……是這樣,”赫梓言閉了閉眼不看她,薄唇啓合悠然說道:“下個月是長瑄的生辰,學裏大家夥兒都是要去的。長瑄你知道麽?”他睇了她一眼,因長瑄不常來學裏,他恐怕書呆如書湘是不知道此人的,就解釋道:“他先時在學裏念書,後他家老太爺另尋了夫子,長瑄便在家中上學了,你不認得他也是尋常。”
“我認得。”書湘蹙了蹙眉頭,她怎麽會不認得那名叫長瑄的,其人五官生得風流,性子更是比赫梓言還來的叫人不喜。
原來當初徐長瑄僅上學的幾回都把書湘錯看成了女子,甚至當衆出言說了好些在書湘看來是羞辱自己的話,因此上,她對他記憶尤其深刻。
書湘絞了絞衣角,讷讷地尋思起來,倘若赫梓言話裏的意思是叫她赴宴參加那徐長瑄的生辰,那麽她才不去,有這時間在家溫溫書也是好的,大老爺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問起功課,答不出豈不叫爹爹失望。
“我不要去。”書湘想着就脫口而出,言罷掀起車簾一氣呵成跳下馬車,絲毫不給赫梓言說話的機會。
赫梓言不疾不徐追下來,正是因他的不疾不徐,擡眼望時書湘已叫了茗渠,腳步匆匆地進了書院大門。
他自是因了身高腿長的優勢,很快就走在書湘身側。她若不理睬他,只會使他興致盎然,眼下就是這般情形,書湘看開課的時辰近了,若是落在夫子後頭進課室就是不尊重,她還從未遲到過,今日卻因赫梓言拖延至現在。
書湘一門心思走路,書院的花園裏鳥語花香,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長長而彎曲,像一條光滑的白蛇。
茗渠同赫梓言的小厮來信兒保持着适當的距離跟在兩個爺們身後,赫梓言走一步時書湘怕才跨了半步,他覺着有趣,放慢腳步遷就她,不住側首瞧她急吼吼的模樣。
“真有這樣急麽?你昨兒、前兒、大前兒可都不曾來上學。”赫梓言一字一頓說着,話音清清楚楚的。言下之意,你今日便是遲到了也比前些日子壓根兒不來好上太多。
太陽曬在身上,書湘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她掏出袖袋裏的月白帕子在額角抹了抹,并不打算分出多餘的氣力回答他。
孰料走在身畔的赫梓言忽的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清朗異常,不知是否是她多心,書湘覺得他笑聲的尾音裏似乎透露出幾分古怪。
“赫兄為何無故笑起來?”滲人的慌。
赫梓言眯了眯眼睛道:“我近來記性益發的差了,竟是忘了。才馬車裏提到的長瑄說起來同你是有些淵源的,我只說他家老太爺另請了夫子在家中讓他上學,你卻不曉得他如今實是在宮裏頭——”
“在宮裏頭?”書湘重複着他的話,語音揚起,腳步跟着就緩了緩。
赫梓言點了點頭,笑得人畜無害,“他現如今在宮裏給太子殿下做伴讀。”
伴讀……!
提到太子書湘就不高興,她當年就是被這太子推進了冰窟窿裏,要不是她命大,怕不是溺死的就是喝湖水脹死的。
赫梓言見她反映有趣,眯了眯眼睛道:“嗳,寧書呆,我想起你亦是為太子做過伴讀的。便果真一點兒惺惺相惜的感情也沒有?”
書湘不勝其擾,無奈她走得又沒有人家快,最後只得含糊點了頭,承諾自己是會去的。
不多時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課室,夫子渾濁的目光在進來二人臉上來來回回掃視一番,片刻後無事似的低下頭繼續。
第十六回
聲音是從後頭傳過來的,書湘迷惑地扭過頭,就見到表兄薛芙升唇角帶笑坐在自己後頭,而遞到自己跟前的帕子便是他的。
這卻奇了,按說表兄素日是在家裏頭念書的,怎麽今日在學裏見到?書湘拿過那方帕子在額角摁了摁,畢竟沾了自己的汗,她也不好意思立時就還給表兄,于是收進袖裏預備洗幹淨了再還不遲。
薛芙升看出她的心思,不在意地笑道:“不過一方帕子罷了,值當個什麽,湘兒若是計較着歸還我,豈不生分。”
書湘同薛家表兄小時候也是常見面的,倒是近年來她大了些才少了接觸,且因薛貴妃在宮中得勢,薛寧兩府素來是親厚非常的,一同依仗着薛貴妃,又一同作為薛貴妃的娘家人,再沒有不好的。
書湘彎了彎唇,轉身稍稍理了理自己的桌案,提筆蘸墨,又取出一張紙,迅速寫下幾行字傳到後座。
雖說夫子年老了,耳力也不甚好,書湘卻覺着自己大剌剌地在課上轉過身說話總歸不妥。後頭薛芙升拿到她藏掖着傳過來的紙,有些好笑地翹了翹唇,展開來看。
入眼是印象中清秀然不失大氣的字體,他曾覺着表弟的字身為男兒而言實在太過單薄了,如今曉得她是個姑娘家,方覺這一筆字于女子而言已是十分難得的大氣。
書湘在紙上也沒多寫什麽,不過是過問他因何今兒在學裏,薛芙升回她是因家中夫子近日身上不大爽利,停了課,他閑着也是閑着,故此來學裏領略領略。
其實不然,薛芙升自打知曉書湘的秘密,他心中便不放心她一個姑娘家在這滿是男人的書院裏上學,也是好奇的心思更多了些,他想知道這學裏到底是什麽樣的,今日一來卻失望非常。
不說這是世家子弟們雲集的地兒,能有幾個愛學習的,就說前頭垂垂老矣的夫子,雖老夫子曾經是為先皇授過課業的,可他畢竟上了年紀,學問不必說,只是真的管得住底下這一幫子纨绔麽?
不過話又說回來,表妹也不必真個要學出個滿腹經綸來,薛芙升微嘆一口氣,身子微微向前傾說道:“我瞧着這學裏烏煙瘴氣的,湘兒莫不如同我一處上學的好——”
書湘手上捏着紙,聞言驀地轉過頭去,“同表兄一處上學?在你家?”
薛芙升道:“就是這個意思,”他拿不準她心裏是怎樣想的,卻清楚薛老太太的意思,薛寧兩家來日親上加親是順理成章的,想到面前的表妹或将成為自己的妻子,他是見不得她繼續在這學裏同一幫男子在一處的,就提議道:“湘兒若是不知怎樣同姑父說,我可代為……”
他話還沒說完,邊兒上輕輕薄薄一聲嗤笑卻千回百折傳過來,落在耳中說不出的刺耳。
薛芙升斂了眸中笑意看過去,書湘不看也知道是誰,臉上一黑,卻幫着解釋道:“表兄千萬不要在意,他素來便是如此。”嘴上是欠了些,有時陰晴不定還愛欺負人,幸而品性并不壞。
薛芙升如何不認得忠義候府的世子赫三爺,雖接觸不多,但是到底是打過幾個照面的。他聽聞此人目空一切,行事乖張,想來的确是有道理的。
當今皇後是忠義候嫡親的妹子,忠義候在軍中又任要職,手上握着重兵,掌的是實權,并非一般的勳貴之家可比。
只是,赫家耀武揚威了這麽些年,怕早便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薛芙升對着赫梓言有禮地一笑,卻用只有書湘聽得到的聲音告誡她,“湘兒往後該遠着他些。”
寧書漢這樣說,薛芙升也這樣說,這一個兩個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書湘偷眼瞧了靠坐在檀木雕花椅上,神情散漫的赫梓言一眼,是呢,他連椅子都與別個不同,狹長的眼睛裏似總有些叫人猜不透的東西……
然而他工于作畫的長處于她來說是致命的,書湘就壓低了聲音,回道:“表兄因何如此說,他們赫家上頭是皇後娘娘,姨媽又同皇後娘娘交好,按說咱們只有迎合的道理,萬沒有遠着的呀?”
她考慮到這些再正常不過,薛芙升視線低垂,看着袖袍上暗色的紋路。
宮中的水深火熱豈是一般人能了解的,皇後同薛貴妃交好是不錯,然而那是薛貴妃還沒生下小皇子的時候。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太子長大,羽翼漸豐,皇上猜疑心一日日重起來,明令不允許皇子們同朝中大臣私下有所勾結。
太子方面的動作未必皇上不瞧在眼裏,有心人可發現皇上近來對待太子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轉變,對薛貴妃所生的五皇子卻疼寵有加。
這能不叫皇後忌憚麽?
大皇子三皇子母家并不顯赫,料着便有那個心,也斷掀不起什麽浪來。太子行二,卻是嫡出,本朝講究的是立嫡不立長,若中宮無所出怕才輪到長子。一日太子不登上皇位,皇後的心便一日都安定不下來。
四皇子母家倒是顯赫,早年偏偏夭折了,剩下如今薛貴妃的小皇子,皇上愛寵,薛貴妃下頭又有薛家和寧家支持,若是哪一日鬧将起來,是足以與皇後分庭抗禮的。
“罷了,只當我不曾說。”薛芙升擡眸,對上表妹一雙清澈剔透的大眼睛,忍不住伸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唇角的弧度水紋似的一圈一圈擴大,聲音也柔和起來,“湘兒好好考慮考慮我說的,同表兄一處念書不好麽?”
書湘還想着薛芙升先前的話,搞不懂他的意思,這時他又叫她只當他不曾說,可分明是有深意的。
書湘鼓了鼓臉,也不答他,重新面朝前端正坐了。
冷不防邊兒上赫梓言一手支頤,涼飕飕地道:“正是有某些人,外人皆道他是個好學生,卻偏生吵得人不安生,嘀嘀咕咕,有話怎不外頭講去。”
書湘一聽脊背就挺直了,這陰不陰陽不陽的,顯見的就是在說自己。
她側頭拿眼打量他,赫梓言的視線也正一寸寸往她臉上移動,電光火石間,兩人的目光交疊在一處。
赫梓言眯了眯狹長的眸子,調轉開視線。
他方才一進來就瞧見了薛芙升。而薛芙升卻一眼不錯把走在自己前頭的寧書湘凝視着,眸中顯而易見的專注無端激起他的火氣。
他忍耐着,竟又聽這薛芙升喚寧書湘為“湘兒”。
哼,湘兒,他們表兄弟間倒是親熱的很。待聽到薛芙升有意叫書湘往他家裏念書時赫梓言嗓子裏一哼,終于忍不住嗤出聲音來。
赫梓言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興許是個斷袖心中便無奈又無計可施,只是他見到漂亮女子也不是毫無感覺的,倒是男子裏頭,只有家學裏這一位身上凝着暗香的寧書呆叫他魂牽神迷,一日日的簡直是把他往絕路上逼。
兩人視線短暫的交纏在一處,空氣中似有什麽在醞釀發酵,書湘也別過眼,支吾道:“赫兄不要指桑罵槐……你說的是我,我知道的,何不明說?”她頓了頓,不服氣道:“說的好像你果真是個愛讀書的,只怕我不吵你不說話你也不見得在念書罷。”
赫梓言餘光裏瞧了一眼坐在書湘身後一臉冠冕堂皇的薛芙升,又去湘,她已經轉過臉翻着書,側邊面頰微微的鼓起,乍一看竟好似一臉不屑似的。
赫梓言從喉口擠出個冷哼,下一瞬書湘就停下翻書的動作轉頭朝他道:“你倒也夠了,我同表兄不過才說了幾句話罷了,還用不着看你臉色。”
是,他表兄,張口閉口的表兄,他卻哪裏及得上他的表兄。赫梓言霍然起身,為自己對同窗的這點子見不得光的心思感到乏力又痛恨。
沉靜黝黑的眸子逐漸冷下來,他唇角勾起個嘲弄的弧度,毫無繼續在學裏呆下去的興致。
赫梓言越過書案經過書湘時,空蕩蕩的衣袍帶起一陣風襲在她臉上,涼沁沁的,夾雜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墨香。
書湘出了神,看着他修長的身影一步步走出課室,連招呼也不同夫子打一下,也不知埋着頭胡須飄飄講解詩句的夫子注意到沒有。
“怎的了?”薛芙升從書中擡起頭時就見到書湘呆坐着一動一動,面朝着門口,也不知在想什麽。
“哦,沒什麽。”書湘道,随即迅速地低頭,跟上夫子的進度。她幾天沒來已是落下許多課,奇怪的是如今心中卻找不着往日學習的熱情了,她有些懶懶的,一時想起薛芙升的建議,不由環顧這課室一周。
要如何說呢,她在這裏念書不是一日兩日了,對表兄來說這兒或許只是個他看不上眼的學習之所,然而卻承載了她曾經關于未來的美好設想。
一直到身份正式揭開,她想自己是不會離開這兒的。
……
及至下午回到家裏,書湘打聽了下,得知老太太仍舊不允許大太太進院裏請安。這是考驗也好,擺架子也罷,老太太、大太太這對關系緊張的婆媳只要有一個肯作出讓步就已經不錯了。
書湘回去韶華館裏換了身家常衫子,把赫梓言的畫兒叫茗渠先收進書房裏,等回頭大老爺回來她再親自送過去。
她卻不曉得只是離家的這大半日府裏卻“熱鬧”了一把,付姨娘性子裏輕狂,往日仗着是老太太屋裏出來的人便多有刁鑽傲慢的時候,如今又生下個哥兒,她初時簡直喜得不知要如何是好,在大老爺跟前百般溫柔讨好,為的就是希望這孩子能在自己身邊養大,來日多少能分走嫡子的一杯羹,同自己也親近。
付姨娘與大太太打擂臺打了這許久,多少也曉得些大太太,依她瞧着大太太壓根兒是不愛重老爺的,甚至仗着娘家勢大,常常的不把老爺老太太瞧在眼底,大太太雖從不曾這樣說,只觀她言行卻瞧得出端倪。
再有,哪一個太太敢十幾年冷着臉同自己婆婆的,在夫君跟前也提着一股氣,這當中有些付姨娘不明白的地方,她不曉得大老爺同大太太之間發生了什麽。只是從大老爺往常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意思,他定是嫌正房妻子太過強勢了。
哪個男人喜歡自己的女人給自己臉色的,一日兩日的還好說,時日長了再怎麽樣的情分也淡了。
付姨娘曉得自己的容色比不得大太太,這麽些年她憑借的不過是對大老爺的奉承溫柔,男人都喜歡柔情似水的女人,她親自端茶遞水,大老爺有時晚上突然來了,那時她甚至已經睡下了也會披衣起來張羅着燒水伺候,親自服侍着洗腳揉捏,大老爺脾氣差了也不敢頂撞半句……
她本以為自己做得已經夠好的了,十幾年的努力,卻沒想到在大太太稍稍的态度轉圜下就付之一炬。
自打小三爺被大太太抱進自己院裏邊養着,付姨娘沒有一日不吊着心的,她十月懷胎生下的指望,這才在自己屋裏呆了幾日卻被大太太抱走了,大太太分明已有了一個湘哥兒。
付姨娘先時雖疑心大太太會打這孩子的主意,然而畢竟大太太往日裏連正眼也不瞧自己,她猜度着怕大太太是不屑要這孩子的,卻哪裏想到只是借着說往老太太屋裏請安的功夫,孩子就這麽被留下了!
她這幾日天天往大老爺書房裏跑,本還想靠荔珠在大老爺跟前說幾句,卻不想荔珠這沒用的小蹄子存了心思去勾搭湘二爺,還被大老爺撞見了,這不是明擺着觸了大老爺的逆鱗麽?
可着整個府裏誰瞧不見大老爺在這兒子身上花的心思,親自帶大了,親自教養他,往日雖嚴厲,卻分明是捧在手心珍若瑰寶,眼珠子似的重視,怎麽能容許荔珠那小蹄子j□j!
因了這層原因,大老爺對付姨娘便有了意見,好幾日不往她屋裏去,又加上大太太抱着孩子日日堅持不懈地往老太太院裏請安,家和萬事興,大老爺喜聞樂見,刻意不見付姨娘也是尋常。
付姨娘自己也想到了,才不得不破釜沉舟,書湘到的時候她已是鬧得疲乏了,跪在大太太院子裏嘤嘤哭着,滿面淚水,哭着喊着只說要求見兒子一面。
這會子大老爺尚未歸家來,老太太依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滿院子仆婦們因大太太的吩咐都只作看不見付姨娘的樣子,卻也有別的院子的丫頭婆子伸頭縮腦地圍在院門邊上張望。
書湘腦子裏“嗡”的一聲氣不打一處來,喝道:“都閑的沒事做了是不是?既這樣閑不若我回了太太打發你們都歸家裏過清閑日子去!”
她是長房嫡子,大太太大老爺的眼珠子,哪有人敢頂嘴,圍着的仆婦們不一時便散了個幹淨。書湘氣呼呼說完,瞧見不遠處立在梨樹後的寧馥煙,心中愈加不悅,“大姐姐卻在那裏做什麽,既早便在了,竟不驅散她們,反同那起子老貨一道看熱鬧不成?”
寧馥煙聽見二弟的聲音心中一提,忙忙地打梨樹後頭繞了出來,她也曉得書湘氣的是什麽,她任由那幫仆婦瞧正院的熱鬧是一樁,再有,屋裏頭那大鬧大哭如同個市井潑婦的姨娘,正是她的親生母親。
随着書湘一道來正院的慈平見狀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聲兒提醒道:“大姑娘畢竟是長姐,眼下二爺這般紅着臉在這麽些人跟前數落她,不是折了她的臉面?”
書湘卻有些好笑,想平日她這大姐姐趾高氣揚的欺負妹妹,下頭的丫頭也有樣學樣的不把主子放在眼裏,好麽,這時候怎麽畏縮在梨樹後了,時時都擡得起胸膛才算她的本事。
這時候院裏付姨娘休息夠了,又有了氣力,哭鬧的聲音又響起來,寧馥煙只覺得沒臉,也不同書湘說話,一扭身紅着眼睛走了。
走了也好。
書湘眉峰一冷,一張清素的小臉越發沒了表情,不疾不徐跨過門檻進了正院。
付姨娘的聲音一時高一時低,緊緊盯着正屋的門,她怕的就是大太太不生氣。又連着磕了幾個頭,光滑的額頭碰在地上發出“砰砰砰”的聲響,書湘益發放慢了步子,周圍人都沒了呼吸,一聲不響看戲似的觀望着。
付姨娘生得好,身子痩纖,頭發烏黑,跪在地上哭得一顫一顫,淚濕雙頰,若是男人見了只怕十個裏頭九個生出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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