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大太太驚慌失措起來,她瞧得仔細,大太太的驚慌裏夾雜了些許的懼意,然而這到底是因了什麽?
現下皇後娘娘又這樣語出驚人,書湘打小在宮裏就多蒙這位皇後娘娘照拂,皇後娘娘于她,比自己親姨媽薛貴妃見到的次數都多,待她更是別樣照顧。
且起初她和太子殿下兩個也是相安無事的,後來不知怎麽的有一日開始他就魔症了,許是少年心性,她瞧出他讨厭自己,簡直是沒來由的厭惡,處處針對她不說,後來弄得她簡直過不下去,最後索性把她往冰窟窿裏一推,齊活兒了。
幸而她想自己是前世裏有功德傍身,這一世才逢兇化吉大難不死。只是自此不在宮裏給太子做勞什子的伴讀了。
說起來,那根本不是伴讀,是要她的小命。
越是深想書湘的思維就越混沌,她不是兩三歲的孩子了,十三歲,足夠她從一點一滴的過往記憶裏提煉出曾經不以為然的細節。拼湊着那些零碎的畫面,她心中模糊有個意識,只是潛意識裏規避着,不敢任由自己追究下去。
“湘兒長大了,個子拔節的竹子似的,時間過得真快。”皇後喃喃着,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語,書湘看她的視線并不是看着自己。
但是話裏提到自己,還是要吭聲以表回應的,書湘甩甩頭清空腦子裏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笑嘻嘻道:“我是長大了,可娘娘瞧着和往日竟沒兩樣呢!娘娘是這天底下皇上外最尊貴的人,連時間也厚待您呢。”
這話不是書湘信口胡謅的,歲月着實沒在皇後臉上留下什麽痕跡,她依然是盈盈幽幽的氣韻,瞧着溫柔又美麗,實在不像個年過三十的人。
皇後掩着嘴吃吃笑起來,“你這油嘴,小時候還沒學得這麽會說話。”
“我說的是實話呀,娘娘就是好看嘛。”書湘覺得沒那麽拘束了,她眨眨眼睛,自然而然地仰首望着坐在椅子裏的皇後,心中是感念她的。
氣氛好了,說起話來就顯得明快,陽光暖暖,曬得書湘面頰上粉粉的。皇後聽她說起書院裏一些趣事也覺得有趣,掩着帕子咯咯咯地笑,像個大孩子。
聽到書湘說起和大老爺相處的情景時尤其專注,皇後那樣溫和的神色,書湘很多年後想起來依然記憶猶新。
出了寧坤宮宮門,按皇後娘娘的意思她要往太子殿下宮裏去拜見一下,好歹幼年時是他伴讀,她如今進宮了去見見,也算是全了禮數。
秦太監将書湘送到寧坤宮外甬道盡頭。
觑着四下裏無人,書湘不自覺向他打聽,“方才娘娘問起我家中事,問我有幾個姊妹,我如實都說了。
娘娘聽見我除了兩個庶出的姊妹,另就是二房我二叔家一個嫡出的三姑娘,不過我三妹妹如今跟着二叔在京外任上。”頓了頓,遲疑着道:“娘娘這話裏話外的,我瞧着……難道是瞧上我妹妹了,要給她指門婚事麽?”
秦太監笑眯眯的,一對眯縫眼睛看着書湘,滿不以為然說道:“二爺是爺們兒,心思可以不必這樣細膩,您甭管娘娘是什麽意思,橫豎于你家妹妹是好事一樁不是?”
書湘讷讷地點頭,又說笑幾句辭了秦太監。
她可不認為這是好事,皇後娘娘一準兒是在相看太子妃呢,可因大太太和薛貴妃是親姊妹,這裏頭關系近,一旦奪嫡的事情鬧起來,整個國公府和薛家不都站在薛貴妃後頭,如此一來,三妹妹怎麽好和太子有牽搭?
太子這邊,皇後的母家是忠義候府赫家,想到這裏書湘不禁蹙起眉頭。她瞧着他爹大老爺對赫家的态度很是暧昧,立場遠沒有她想象中的鮮明,大老爺還叫她為一幅畫特為上侯府去給赫梓言致謝呢。
真不知有什麽可謝的,赫梓言那家夥——
書湘一擡眼,哪知才一念叨他,他就出現了。
數步之外一條熟悉的身影躍進眼簾,他笑得恣意,跟着個臉模樣俊俏的小宮女不知在說什麽。
書湘如今瞧着赫梓言哪兒哪兒都不順眼,就連他精于作畫的優點她也覺着是旁人代的筆。她在原地駐足望了一會子,天曉得赫梓言說了什麽,引得那宮人瞧他一眼奉送柔柔一笑。
她想這下這厮骨頭該酥了罷,又喜歡男人又喜歡女人,赫梓言簡直是天下第一惡心人。
書湘嫌棄地調開視線,再也看不下去,太子的寝宮近在眼前,她小跑兩步過去。門前守着個小太監,長得賊眉鼠眼的不讨人喜歡,書湘不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麽用這樣的人,難道是為了襯托他自己?
她臉上僵僵的,嘴巴張了張道:“麻煩這位公公通傳個,說——”
這賊眉鼠眼的太監不讓她說完,尖着嗓子道:“您也不消說了,才太子殿下吩咐了,身子不爽利,不方便見客。”瞥了書湘一眼,不客氣道:“您請回罷!”
書湘想那感情好,不是皇後娘娘叫她來她還不來呢,心裏憋着氣,忍住了才沒哼出聲來。剛要轉身,肩上忽的一重,書湘迷惘地側過頭,赫梓言吊着眼角立在邊上。也不知他什麽時候到的,一點聲音沒有,怪吓人的。
“喲,上這兒來了。”冠玉一般的臉沐浴在充沛的陽光下,狹長的眼睛裏流光溢彩,笑微微的視線罩上她。
門口那小太監立即見了祖宗似的,笑得和秦太監如出一轍——見牙不見眼,尾巴直搖,“世子爺來了,殿下在裏頭等着您呢,您請您請!”
第二十二回
感激他?
她要麽想一榔頭敲在他腦門子上!
書湘繃着臉向邊上挪了一步,也不顧門口那小太監在場,下狠力氣在赫梓言手指頭碰過的地方擦了又擦,揉搓得半邊臉嫣紅嫣紅的,她又瞪着眼,旁人瞧着倒活像個唱大戲的。
那小太監見了也不由驚訝,沒聽說世子爺有那樣的癖好呀,這怎麽連男人都調戲上了,何況還是寧家這位,這實在是——
小太監托了托光溜溜的下巴,低垂下眼,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也不吭了。
赫梓言瞧寧書湘擦臉擦得還沒完了,眉頭擰得老高,“我同你說話呢,你這是什麽樣?又不答我,反倒當我蛇蟲鼠蟻似的,我又不是瘟疫……”
書湘一甩手,忿忿道:“哪兒能呢,蛇蟲鼠蟻那些怎麽是赫兄你的對手,”頓了頓,她壓下胸口的火氣,盡量平息着聲色,聲音小了許多道:“你往後再不許動手動腳的,別人看了成什麽樣子,便是你自己不愛惜名聲,我還要臉呢。”
她就那麽仰着臉看他,陽光灑在面頰上,一排眼睫掃下陰影,眸子出奇的炯亮,神情顯得大無畏,等候對面那人給自己一個答複,或是承諾也可以。
她上一回就是走得太匆匆了,這樣的事,總是要面對面說清楚的。即使現下裏這場景好像不大對頭。
“唔,你說的很有幾分中聽。”赫梓言說着,垂着眼睑,他也鬧不清自己總去惹寧書湘做什麽。
要說他果真喜歡男人,又不見得。
為此他甚至瞞着忠義候和侯夫人往城裏幾處小倌樓裏走了走,那裏多是寧書湘這樣女相的男子,更有妖媚處比起女人也不遑多讓的,可他從心理到身體都沒什麽感覺,倒是帶他同去的那幾個下流貨口水垂到地上,攬着倌兒肩膀左擁右抱逍遙快活去了。
忠義候夫人對兒子的管教說不上嚴苛,但世家大族潔身自好,絕不會允許子弟往風月場所流連的。赫梓言自小接受的是那樣的教育,倒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見識過也就罷了。
“喂,我同你說話呢,不睬人是什麽道理?”書湘的好脾氣好教養在他身上快耗盡了,“到底怎麽樣你給個準話,以後大家見面都規規矩矩的,好不好的你倒是應我一聲啊。”
一高一矮兩人對峙着,直到赫梓言“啧”了一聲。
“瞧寧兄弟這雙重标準。”合着才他說話她不理睬就是可以的,只他思想放空是錯的。
赫梓言好整以暇睨着她,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原地踱了兩步,因太陽曬得身上燥起來就脫了外袍,随手一抛,兜頭蓋臉把她罩住,“勞煩寧兄弟幫我把這袍子拿進去,我這裏尚有事情絆着,片刻就來。”
自說自話!
書湘簡直眼冒金星,不知自己是給這人氣得還是視線裏突然暗下來弄的,她打出生起就沒見過像赫梓言這麽莫名其妙的人。
國公府大太太、大老爺疼寵兒子,除了性別一事,她的成長之路可說是十分順遂,從沒人敢和她作對。
因此上,這時候竟覺着赫梓言是天上墜下來的煞星,專門克自己的。
書湘不願意在皇宮裏作出什麽有失體面的舉動,幸而她的耐性比自己想象中要好。
慢慢揭下赫梓言的外袍,捋了捋,然後搭在一邊臂彎上,擡眼看時近處除了那賊眉鼠眼——現下裝聾作啞的小太監,竟再無一人。
書湘決定試一下,要是這小太監放她進去,她幹脆就進去拜見一下出來。要是他不放她進去,她就把赫梓言的衣服拿回家送進老太太房裏給弟弟做尿布使。
她摩挲着赫梓言竹葉青的外袍,心道這布料真不錯,觸手柔軟爽滑,果然是好料子。
宮室前,前頭還充當攔路虎角色的小太監這時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笑嘻嘻伸手迎書湘進去,好像他嘴裏太子殿下“不爽快的身子”一盞茶的功夫就爽快了。
書湘進門後正面是一道影壁,她向左沿着石子道走,兩旁栽種着翠翠的湘妃竹,風一吹響起嘩啦啦海潮一般的聲響,風吹雲動,置身其中倒很美妙。
那小太監告訴書湘太子殿下在竹林裏,就不敢靠近了。
這個書湘曉得原因,太子自诩天之驕子,喜一個人靜坐,或品茶,或自己與自己對弈,性情乖張偏執,絲毫不懂與人為善。
書湘撇撇嘴,視線往返在森森竹林間,尋找太子的身影。
竹林裏有個三角亭,邊上的竹子都叫人砍了,瞧着只那一片是光禿禿的,怪異的很。太子就坐在那片光禿禿裏擺弄一盤羊脂玉一般的黑白棋子,指尖能凝出光似的,視線專注,似乎心無旁骛。
書湘踩着林中落葉,腳下發出連貫的“簌簌”的聲音,聽在耳中尤其的刺耳。她在亭子外邊站定了,打眼瞧着目不斜視的太子,頗有話本小說裏仇人相見,快意恩仇決戰山巅的錯覺。
“對不住,”書湘木着臉孔,聲音皺巴巴的,“皇後娘娘吩咐我來殿下宮裏拜見一下,殿下知道我今兒來罷?倒叫您久等了。”
太子聽後眼中一點波動也沒有,他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仍是不看她,嘴唇開合的模樣和皇後十分相似。
“是在哪處耽擱了麽。”聲氣淡淡的,這才轉眸看她,很有種明知故問的味道。
書湘觑着太子,當年他把她推進冰窟窿的時候也是這樣淡然的嘴臉,時隔這麽久果真一點兒也沒變,橫豎這筆賬這輩子是算不清了,仇卻得牢牢記着。他先使人在宮門口攔着不讓進來,這會子又裝作不知道,書湘不知道做太子的演技需要這樣好的。
“回殿下的話,倒也沒因什麽事耽擱,”書湘一板一眼地道:“我就是有點不太想來。”
太子眼風看過去時,書湘早已低眉斂目瞧着自己鞋面。冷不防的,一枚白色棋子骨碌碌滾到她腳邊,太子的聲音在竹林簌簌的聲音裏響起來,冷飕飕的。
“刁民。”他開口,銳利的眸子鎖住她的臉,“寧書湘,你曉得我不待見你。可知為何?”
“......倒是願聞其詳。”不好奇是假的,他們曾經相處的分明很融洽的,書湘偏頭想,他以前拿她這個伴讀當丫頭小厮使喚,端茶遞水的,他至少不刻意刁難她,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渾渾噩噩簡直做夢一樣。
太子以為自己在笑,事實上他連唇角也沒提起來,“你想知道?”看見亭子外書湘誠實地點頭,他一哂,“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步下臺階親自拾起滾落在書湘腳邊的雪白棋子,他拿捏在指尖,棋子外表是纖塵不染的顏色,內裏卻一絲一縷透着極細的黑色暈紋。
如同他幼年時無意間撞破母親同一青年男子拉拉扯扯一般。他的母親是一國之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然而原來外表華美光鮮,她心中裝的卻是別個男人。對夫君不忠的女人,不過金玉其外罷了。且那個男人的背影他認得出。
那是當朝的璟國公,頗受他皇父重用。他家兒子還放在他身邊,粉團花色的一張臉容,看久了很想拿刀劃拉開。
太子的思維有些遠,他不期然想起當年他找他麻煩,挑他的錯處只是想看見這娘們兒唧唧的寧書湘哭。他還讓小太監往他被窩裏放蛇放老鼠,他親自捅了馬蜂窩往他軟糯糯的小臉上砸,到最後,大雪紛飛時甚至把他往冰窟窿裏推——
這時書湘瞧見亭子裏有一套茶具,信步走進去,她拎起茶壺向外道:“殿下不介意我喝你的茶水罷。”
太子驀地收回渺渺的思緒,遠遠将那一只白棋擲在棋盤上,砸得棋局七零八落。書湘手一抖,太子冷冷瞥她,眼稍處寒光隐現。
她知道他是惜字如金的人,恐怕這意思是不待見她喝他的茶,可她真的渴了......人還是不能委屈自己!
“多謝殿下賜茶。”書湘厚着臉執起杯盞往裏倒水,淺綠色的茶湯盈滿了杯盞,她仰脖子一飲而盡,再擡頭時冰塊一樣冷着臉的人早已一言不發離開了。
她把杯盞擱在桌上,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腹部适時猛地抽了一下,身下立時一陣暖流。
“壞菜了!”
書湘臉上刷刷白,她的月事一個月裏總不固定,也是才來不多久,她還不習慣,倒忘了這幾日是親戚造訪的日子。
她失了鎮定,慌慌地想要站起來,肚子裏偏絞痛似的又是一抽,往常癸水來了也沒有像這樣痛的,撐着桌沿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氣,趁着沒人書湘打算快點出去。
第二十三回
亭子周遭一片光禿禿,坐在亭子裏面孔白煞煞的人尤其的醒目。
赫梓言額頭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他擡起袖子随手一抹,眯着眸子打量書湘,步履生風似的跨進三角亭裏頭。
“殿下卻哪裏去了,”他嘴裏問着,自顧自挨着書湘坐下,視線在她不同尋常的面色上游動,玩笑似的道:“寧兄弟果真厲害,敢是你把殿下氣走了?”
書湘皺着眉頭不答他,肚子裏翻江倒海地抽抽,她曲着手指擡起手,抵在赫梓言肩上試圖把他往一旁推,手上卻沒什麽力道。
又試了幾回,終是放棄,有氣無力和他道:“……你好好規規矩矩的,坐遠些不成麽。”
書湘是真領教到了月事的厲害,她從前以為男人女人唯一的差異是兩者長相有差別,發型有差別,服飾有差別,後來她漸漸模糊曉得兩者身體構造上也有差別。再到前幾個月,她初潮,那時候可吓壞了,幸而是在家裏頭,一日睡醒後床上就多了點血跡。
蔓紋幾個偷偷摸摸處理床單子并書湘身上亵褲,慈平又去大太太屋裏報備,大太太乘了筋鬥雲似的飛一般就來了,關了門母女兩個講悄悄話,書湘逐漸就懂得了,只是那時身上倒沒什麽知覺,也不會痛……
幸而經痛是一陣一陣的,須臾肚子裏沒那麽難受了,書湘放松地緩了口氣,視線不期然落在赫梓言放在自己這裏的外袍上。
“你哪裏不舒服?”赫梓言看着她下了結論,不但沒坐遠,反而将身子略靠近了些,微微斜傾着,玩世不恭的面上罕見地露出正經的神色。
書湘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袍子上,因而不曾注意到他的靠近,更別提回複他什麽。
她若有所思地把赫梓言的袍子展開來,信手抖了抖,他的袍子長度倒是很長,料子依然是好料子——
他狐疑地看着她,伸出手預備接過自己的外袍。
他滿以為她是要還給自己的,誰想寧書湘接下來的行為卻讓他甚為不解。
赫梓言滞了滞,收回手,眼見着她一臉認真地将他的袍子比劃在腰上,接着覆蓋上去,一寸寸沿着腰際裹上去,圍繞一圈,末了揪着他的袖子在側邊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
“你這是、做什麽?”赫梓言擡了擡眉毛,滿面狐疑觑着她。
這下書湘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在他跟前站起來了,她繞過赫梓言站在石桌邊沿,耳朵**辣的,面上也不甚自然,卻在他的古怪注視下努力正着音色,磕磕巴巴道:“我想試試赫兄這件袍子穿着感覺如何,回頭…回頭也可置一件來穿。”
他聽罷脫口而出,“你想同我穿一樣式的袍子。我們穿一樣的?”
他并不相信她的話,要試衣裳絕沒有這樣穿的,紮在腰上算什麽穿法,市井上的乞兒?邋遢的僧侶?抑或是碼頭上做雜活的搬運漢子?
書湘窘迫地低下臉,腳趾在靴子裏緊緊蜷縮起來,“倒也不是,我就是,就是……”就是來了癸水把身上弄髒了這話叫她如何說的出口?
低垂的粉面活活給憋紅了,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赫梓言倒不理會她想說什麽了,他是行動派,冷不丁立起身來,出其不意揭開她圍在腰肢上的袍子朝裏頭掃視一圈,鷹一般的眸子準确瞧見後邊浸濕的血紅一塊。
讷讷松開手,高高的人傻傻站着,他遲疑着,“唔,……是血?”
兩人都是怔怔的,書湘被雷劈了一般已不能言語,石化立着,臉頰紅得要滴出血來。
她轉過身看着這片竹林,竭盡全力地平息心中的波瀾,再轉過身時又恢複了平素相對正常的表情。
“我正不知道如何說呢,”她打起謊來眼皮也不眨,喉口悄然吞咽數下說道:“适才我在凳子上坐下,不曉得坐到了什麽刺人的東西上,就覺得疼了一瞬,然後就是赫兄你看見的這麽着了。”
他俯身過去凳子上察看,見什麽也沒有,又攤開手掌底細摩挲了一陣,半晌兒臉上露出将信将疑的模樣來,“長得像個女人,屁股也像女人的屁股,我瞧那上頭什麽也沒有,想來只寧兄弟你是矜貴的屁股,一個不慎就要傷了。”
書湘持續漲紅着臉,聽他屁股長屁股短的和自己理論,只覺羞也要羞死了,故而聲音低得呢喃一般,“你怎麽好張口屁股閉口屁股的…羞不羞……”
他正好聽見,遂低下頭瞧她。
書湘是姑娘家的面皮,又自在羞窘之中,兩頰生暈,眉眼婉柔,赫梓言看得眼睛發直,薄薄的唇抿了抿,本還想要說些逗弄他的話,然而這話盤旋在舌尖終究出不了口,只好吞咽回去。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書湘一刻也不能再在此處呆下去,她擡眼看看赫梓言,奇怪他為什麽定定把自己瞧着,蹙了蹙眉道:“赫兄的外袍改日我定親自登門奉還,今兒多謝。”
說完再不看他,踅過身匆匆步入蔥郁的竹林,腳下發出不重不輕的腳步聲。
快走出竹林到外頭石子道兒上了,她身後卻倏然響起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恰逢肚子裏新一輪的經痛又翻攪起來,她知道是赫梓言追過來了,只敢借着袖袍的遮掩偷偷捂着肚子,身子松柏一樣挺得筆直,鼻尖卻沁出細密的汗來。
赫梓言追上來倒也不為別的,他是克己的人,曉得自己終是不能對個男人動心的。取了個折中的法子安慰自己,畢竟他們是同窗,寧書湘又坐在自己右手處,不說朝夕相對,總歸算得熟悉之人。
他瞧她又很是順眼,認真結交為朋友倒也不錯。
思及此,赫梓言心中順暢開來,他快走幾步伸手攔住她去路,書湘卻沒功夫同他扯閑篇,直接就躲開去向左邊繞,赫梓言如何能接受他對自己這樣一副僅次于不屑理睬的冰冷神情,因而不做思考,大手一用力鉗住她一邊胳膊拉向自己。
書湘吃驚地擡眼瞪他,卻見到赫梓言眸中隐約的怒氣,竟仿佛他是應當比自己更生氣的。她用力地甩手但是甩不掉,又氣又痛,眸中幾乎鍍上一層水光。
“赫兄這是做什麽呢?路在這裏,我想往哪裏去是我的自由。”她咬着牙,後背上一層津津的冷汗。
方才是血沖了腦門子,她越是掙紮抗拒他才越是用力抓牢她。
這會子聽書湘這般說,赫梓言明知她是對的,卻梗着脖子直勾勾盯住她眼睛,唇角緊緊地抿着,抓住她手臂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一點兒要松開的跡象也沒有。
書湘簡直要跳腳。
“流血的傷處在你的……”他們的僵持維持得不久,赫梓言先開了口。
清冽的嗓音倏然一頓,因知道寧書湘不喜歡他說那兩個字,他就省略了。
隔空點點她的屁股,他盡量軟和着聲氣哄着她道:“索性我信你是在石凳子上刮着了,只是你傷到哪裏不好偏生傷到那裏,竟快些用藥為好。”
書湘咬着下唇瓣,力道之大直咬出一排牙印子來,她“悲憤”地看着他,想到自己是要回去換上月事帶,也算得是處理傷處,和他好意想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就說道:“多謝赫兄提醒,我正是要回去處理傷處。”叫他松手的意思呼之欲出。
少年聞言濃郁的眉目伸展開,他熱心地提出建議,“太子這處好藥是盡夠的,何必拖到你回去那時才處理。你只随我來,”
他瞥了眼書湘圍着外袍的下半身,唇角勾着笑弧,“傷在那裏也不打緊,橫豎咱們都是男人,自有我為你上藥。我曉得寧兄弟是斯文人,只是我才瞧見你流了不少的血,甭管怎樣受的傷,我瞧見了就不能撂下不管,你倒不必與我客氣。”
書湘膛目結舌,誰和他客氣?!
她是真的啞口無言,怔愣間已是叫赫梓言半推半拉牽着往前走了十數步。
風是風和日麗的風,穿林而來,書湘卻實打實打了個哆嗦,腳底板絲絲的涼意往上蹿。這會子赫梓言手上幾乎沒用力,只是象征性地牽住她的袖角向前。
書湘深刻地意識到,赫梓言一旦自說自話起來,十個自己都招架不住。
瞅準時機,她脫手抱住一旁一棵瘦長的竹子不撒手,她長到這樣大鮮少有這麽窘迫的時候,也顧不得赫梓言要怎樣看她。
反正比力氣她比不過他,講道理他聽不懂,只好無賴了。
“……”
第二十四回
書湘瞅了眼他的虎牙,總覺得這麽顆可愛的牙齒不該長在赫梓言身上的,又聽他這話刁鑽的很——‘為她上藥不好麽’?
“不好,一千一萬個不好!”書湘毛了,指着赫梓言鼻子道:“你竟閑着無事可做了麽,實在無事你尋你太子表兄去,太子殿下連下棋都是一個人自己同自己下,可見是寂寞。”
赫梓言略略欠身,狹長的眸子攫住她,“你果真不要我帶你去上藥?”
書湘把腦袋往後仰些,嚴肅地點頭。
“知道麽?我瞧你古怪的很。”他唇邊攜了絲極淡的笑意,極具壓迫性,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書湘手心裏全是汗,極力控制住自己才不至于露出異樣。
時間似乎流逝得異常緩慢,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連眼稍處一片青翠翠的細條兒竹葉從竹節上落下來都是遲緩而清晰的。
書湘心中凜凜然,她自認是光明磊落的人,若不是自小便背負着女扮男裝僞裝成嫡子的大包袱,她想自己根本不用懼怕任何事,更別提遭遇這樣的情狀,這是任何時候也不曾預料到的。
赫梓言是個未知的變數,她不禁想,是否他已經知悉自己實是個女子?
書湘繃緊了身子,一種堅毅的力量在單薄的身軀裏彌散開來,她站定,聲線平直,“我瞧你也古怪的很,這又怎麽說?”
赫梓言嗤的一笑,他慢條斯理地站直了才啓唇道:“這倒很妙,兩個古怪人。”
話畢,他突然去拆她打的那只歪斜的結重新為她系了。書湘緊張地低頭瞧時,只見着腰間橫着個大大的平直的蝴蝶結,兩端拉得平整故顯得很熨貼。
餘光瞧見遠處一人朝這裏跑來,赫梓言退離開寧書湘,站到了幾步開外。
看樣子是要走了!書湘在心裏默念神天菩薩,她才松下一口氣,忽聽他道:“對了,寧兄弟務必別忘記我的袍子。”
書湘“诶?”了聲,遠處的人影近了,赫梓言耐着性子一笑,“在你腰上的。洗好了熏完香再還我。”
話音剛落那人影就喘着氣停在他們跟前,赫梓言也不看她,蕩着步子往反方向走了。書湘看了看,那分明是往太子書房去的路。再瞧這突然來的宮女,她認出來是薛貴妃宮裏的掌事姑姑。
這位姑姑狐疑地瞧着忠義候府世子遠去的背影,再打量書湘幾眼,才福了福身子,帶她回去。
原是薛貴妃同大太太說完話了,瞧着時辰差不多便想要回去,大太太這才意識到自己女兒前頭被支出去了,問了宮人,都說瞧見二爺出了宮門不知往哪裏去了。薛貴妃忙命人去找,她跟前掌事姑姑打聽了一圈,這才知道湘二爺兜兜轉轉的,原是來了太子這裏。
書湘這副樣子着實的怪異,怎麽個怪異法?
莊嚴肅穆的皇宮裏穿得不倫不類,就跟大冬天裏光膀子似的,惹人側目。
幸好那些個宮人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側目,書湘經過時他們不過偷眼瞧,常年在宮中低頭哈腰的讨生活仿佛煉就了額頂上長眼睛的本事似的,書湘一走就七嘴八舌說起來。
資格老的都認得出這是當年在宮裏頭給太子殿下做伴讀的璟國公家裏頭的二少爺,便指着書湘遠去的背影道:“幼年時候生得雌雄莫辨,如今大了,仍舊一點子陽剛之氣也不見,國公爺家裏頭果真書卷氣濃,把個哥兒養的這般了,只是他系在腰間這衣裳,我瞧着仿佛才在哪兒見過……?”
宮人們悉悉索索的,書湘哪裏聽不到。直到最後那句話傳進她耳裏,她一個趔趄,差點跌跤。
回程時書湘同大太太坐在同一輛馬車裏,車門關上了,車輪子辘辘平穩轉動起來,大太太矜着臉,聽見外頭沒什麽動靜了面上立時就現出擔憂的神色,打眼瞧着書湘道:“這會子可好些了?沒叫人發現罷?”
赫梓言要笑不笑的臉突兀地浮現在書湘腦海裏,她拿手在虛空中擦了擦,仰臉朝大太太笑道:“您就放一百八十個心好了,才一有感覺我就拿袍子系上了,只是這一回肚子裏頭痛,吃了點苦頭,奇的是這會子卻不疼了,說不清是為什麽。”
她猶豫再三還是把赫梓言看到她屁股上血跡的事情隐下去了,也是出于不想母親擔無謂的憂的緣故。
大太太撫了撫書湘肩膀,回去後吩咐廚下送了熱乎乎的紅棗湯進韶華館,書湘自脫下袍子換衣物不提。
且說大太太這頭,薛貴妃在宮裏頭透露給她的事情無異于驚雷響在耳畔,耳朵嗡嗡響,伴随着驚懼。
說是,大老爺同皇後娘娘有首尾?
大太太和大老爺的婚姻是封建社會裏典型的世家大族間結兩姓之好的聯姻,因此上,若說大太太喜歡大老爺,那還談不上。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又是正頭妻子,猛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從自己信得過的親姐姐嘴裏說出來,叫她既覺沒臉又惶恐不安。
薛貴妃眼下同皇後鬧翻已成必然的趨勢,這當口,抓住皇後這樣大的小辮子捅出去,無異于迎頭一擊,給太子黨捅上重重鮮血淋漓的一刀。
若是薛貴妃将這張牌用得好,那麽或将太子從太子的寶座上拉下馬來也不是不能夠的,只是到底擔着風險,太子黨也不是吃素的,沒有切實的證據反會被說是誣陷中宮皇後,屆時也得不着好。
大太太細細的思忖,衡量,她曉得薛貴妃的那些顧慮,尤其是她說到沒有立時将事情傳揚出去而是說給她聽,是為了姐妹間的情誼時。
大太太不禁冷笑,也是呢,大老爺和皇後有牽搭,即便并非确有其事,旁人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也會使得整個寧氏一族為此而葬送!
自己這姐姐說的是冠冕堂皇的,實則是瞧出了大老爺不一心向着她,這是在拐着彎兒的威脅她。
宮裏的水真毒,大太太模糊地想,當年她們姊妹一處吃住,那麽樣美好的年華怕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怎麽在這國公府裏頭要和老太太鬥智鬥勇,如今連親姐姐也要和她耍心思?
日子越發難過了,大太太倚在短榻上嘆氣,大老爺的心思她從來猜不透,知道他和皇後有牽扯她是震驚的,然而驚過後日子還是得過。
怎麽樣才能使得大老爺明确立場呢,大太太不确定大老爺選擇中立是為了皇後,為了一個或許只是當年有過感情的女人?
她不相信愛情,這樣鏡花水月的物事,在身家性命前可值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