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見

走到樓底下才發現仍在落雨,細密的,很清冷。林清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浮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可是心情卻暖融融的,帶着一點不清醒。

朝火車站去的路上,堵了很多車。他倚在車窗上,注視着冷色調的天空發呆。平靜而略顯壓抑的天空,無論怎麽看都是稀松平常,誰料到多少重大的改變正在發生。正如他初遇應致治那天,也沒有半點征兆啊。

本來初回國,舊友輪流見了一番,只差蔣谷川一個。到底見還是不見,着實是糾結了一番的。大學時,整個校園都盛傳對方喜歡自己,甚至奉為佳話。他認為這不過是大家對于強者的崇拜,順便将白璧微瑕化作錦上添花罷了。就連蔣谷川自己,平日裏也不時跟他說‘我喜歡你’。林清平只有一種不可置信的玩笑心情,即使正色起來做尊重狀,內心裏也并不真正信任蔣谷川的愛情。

終歸是因為不喜歡吧,所以無所謂,所以可信可不信。直到出國前夕蔣谷川得了淋巴瘤,然後來央求自己能否延遲一年出國,他才終于正視這段一直真實存在的感情。

也只是相信而已,什麽也改變不了。林清平說了拒絕,對方露出了悲傷的神色。他深知他們是什麽樣的人——聰明睿智,理性冷靜,驕傲不可一世,即便表面表現地謙恭。答案相信自己不說,蔣谷川也了然于胸。他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麽蔣谷川竟真的會問出來。

蔣谷川和董樑在一起了,林清平知道後覺得還挺開心。雖然對董樑有一種微妙的俯視感,卻心底裏尊重和願意相信這個人。以他的角度來看,董樑是天然合适蔣谷川的人,只是蔣谷川不明白,非要苦苦執着于己。而現在,不知他是否還是這樣的心情。

在決定之前,問題便解決了。蔣谷川知道他回國,率先聯系要見面,而林清平沒有拒絕的理由。

在咖啡館中見面,時間仿佛還在五年前,只是誰漫不經心地撥動一下指針而已。他們相對坐着,除了輪廓加深,更富經驗和魅力外,感情的張力和相處時的感覺一如從前。對方消瘦了,但仍是精神的。見到自己,很興奮,可是林清平看的清楚,這純粹的歡喜,很難說還有多少愛情的成分。

談了很多很多恍然不覺時間流逝。至于內容,也沒什麽實質。等到從衛生間回來,驚訝地見到董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蔣谷川盛怒,拉着自己要走。林清平掙脫了,笑笑,說,“董樑,好久不見。”彎彎眼,清楚自己笑起來是好看的。

對方調轉了頭,避開了目光。

林清平知道自己常常沒有明确的對錯觀念和歉疚之心,可是那一瞬,卻非常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情。因為自己的存在,攪擾了董樑的愛情。他沒有辦法理直氣壯,盡管自己真的毫無過錯。

他願意道歉,所以單獨約了董樑。他以為自己可以解開對方的心結,也願意這麽做。但是來的是應致治。

莫名其妙的應致治。

圓臉,瘦削,黑亮頭發的男孩子坐在他訂的位子上,興沖沖地招手,林清平再狐疑也要問個究竟。走近窗邊,對方睫毛撲閃着,上眼睑猛然掀動,連那雙大眼睛也因為提溜轉動顯得更大了。像夏季暴雨前魚群浮在水面一樣,他立刻體會到一陣缺氧般的心悸與慌亂。随之身體升起叫自己顫栗的沖動。

只是一瞬間,他對一個此前一無所知的家夥心動了。

林清平不動聲色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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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致治。”男孩眼睛又轉了一圈。

“我的自我介紹就省了吧?”

應致治點點頭,說,“林清平嘛。”

“我約的是董樑,你是誰,和他很熟?”

“好朋友。”

林清平低下頭,咳了一聲。應致治看人的目光太直接,雖然不具侵略性,但時刻讓人感覺被注視着,心肝脾肺都被看個通透,不由自主地想避開。

“你離董樑和蔣谷川遠一點。”

他倒是有些驚訝的,因為對方的語氣裏沒有一點義憤填膺和戾氣,卻飽含對朋友的關心。“可以,但是從現在起到我說再見之前,你不許看我的眼睛。否則,我愛幹什麽幹什麽。”

應致治顯然不是讨價還價的人,眼睛立刻向旁邊轉去,就是不再看他。嘴上總是要抗議一下,“中國人總是愛耍這種機靈。”

林清平滿意地打量着對方,上下左右肆無忌憚地看,“你當然可以不聽。”

應致治輕微撇了撇嘴,“中國式的狡猾。”本也不是非看不可,現下加了限制,倒叫人心癢難耐,直想往對面看。接着連帶語言似乎也受到限制,服務員上齊菜之後,默默吃着,話都不怎麽說了。

林清平當然一點都不想摻和到董樑他們的事情中間,只是對面的小鬼說什麽就是什麽也太容易。自然想逗他一逗,說些垃圾話,純作消遣。“你和董樑怎麽認識的?”他又眯起笑眼,意識到對方無法正眼看也沒有收起。

應致治對着夾起的一顆西蘭花——仿佛提問的是它,“我在天橋賣唱,董樑經過時給了一百塊。那個天橋底下的車站是他轉車的地方,後來只要我去就能看見他。”

“當時你在唱什麽?”

“陳奕迅的好久不見。”

林清平心說怪不得,“蔣谷川很喜歡這首歌。”

倆人不再說話,飯桌上變得極其沉悶。待到吃完飯,林清平玩笑似的說了句,“咱們去喝酒吧。”

應致治的頭往他的方向轉來,目光着落在他面前的桌面,點了點頭。那副舍卻一身剮的架勢,引得他更加想作弄人了。

換來侍者結賬,應致治溫柔地說謝謝,付了小費。林清平微微驚訝了下,在國內倒是鮮少見人付小費,而對方的熟稔顯然是慣于如此的。還有那個笑,耀眼的像天邊的流星,卻也轉瞬即逝。

先後出門。心思活泛起來,一種親近感很自然地出現,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攬上應致治的肩。被輕柔地拿下來,他便再放上去。如此數次,應致治生氣了,仍然目視前方,手卻猛地拍了下去,響聲太突然,吓人一跳。

林清平終于被迫拉開一些距離,五道顯眼的紅痕已經印在上面。火辣辣的痛,把最後一道防線也點燃了。他迅速向在前面繼續走着的人撲去,雙臂傾注了巨大的力氣,以猛禽合攏雙翼的姿勢,将人裹在臂肘之中。

他們踉踉跄跄跌進一條幽深的巷子。

本來也是玩鬧的成分居多,林清平笑的很開心,将人抵在牆上,附在對方耳邊說,“你的眼睛可不要看我。”

應致治像個陀螺,在他手臂中輕易轉了一圈,眼睛緊緊閉着。手下的動作也沒了在乎,毫無章法地一陣亂打。一拳擊在他的顴骨上。

像不輕不重的提醒,兩個男人初次見面,即使不夠友好,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他自然很快就懷抱了別樣心思,但也不能說多重。可應致治所有的自然反應又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像喜歡男人的,又不像喜歡男人的。林清平食指和中指抵在顴骨上,用複雜的眼神靜靜地瞧着對方。

巷子裏幾乎是漆黑的。即使應致治注視着,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他自己,圓圓的眼珠在遠方隐約的昏黃燈光下顯得詭異的亮。

只一瞬間,林清平拉過他,“好了,好了,開個玩笑。還要去喝酒,走吧。”

應致治跟着走了,聲音不大但是很具警告意味地說,“再有下次我就揍你。揍到你爹媽都不認識。”

“OK。你認識就行了。”他嘴上說着,心裏想的是待會不灌死你這小子。

大學路的酒吧每一個林清平都熟稔的很。當年的客人和老板換了一批,但還是能見到不少熟面孔。他率先走近“尋常”,這裏的老板是他的朋友。

有時候林清平覺得詫異,為什麽人越長越大,對于生活,對于人生,依附力卻越來越弱。‘世界是我們的’的感覺逐漸褪去,個人的形象變得愈發渺小起來。周圍那些尚未零落的關系,像玉米的氣根一樣,竟成了我們存在的依恃。

撥開熙熙攘攘的人群,向酒吧二樓走去。走廊盡頭的那扇門,他敲了兩下,然後徑直進去。應致治跟着,順手關了門。房間隔音效果極好,與外面的沸反盈天不是一個世界。

“不錯吧,請你喝酒,專門包廂。”

“為什麽要把房間做的這麽隔音,來酒吧不就是想像外面那樣?難道有人專門來酒吧找清淨嗎?”

“這是老板的專用房。”林清平笑着解釋道,然後撥通了內線,讓侍者送酒,點名要tomorrow。

天花板的燈光是幽藍色的,照的人形同鬼魅。應致治想要将日光燈打開,但是忍住了。他打量四周,仍注意不去看對方的眼睛。

等待的空當林清平也并沒有想找些話來說。旁邊安靜的側顏,像深海中的游魚。他傾起身體,輕輕覆在那右側唇角。

應致治轉過來。他們四目相對。他試圖彙聚起一種本應出現的被冒犯的感覺,可是并沒有,只有一片空白的茫然。下一刻,他微微皺起眉頭,想要掩飾這‘沒有’。

林清平身子收回來,看見對方的目光若無其事轉回去,看着門的方向。本想說,剛才那一眼不算犯規,但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感覺稍稍使他赧顏,便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但是下一秒就變換成另一種感覺。他自發笑了起來,走到旁邊的高腳櫃中翻起來。

應致治的餘光注意到對方拿了什麽東西過來。

“你的目光躲來避去,想必也十分不舒服。這個好用。”他揚了揚手,一道紅色的影子閃過。是一條酒紅色的微寬的帶子。“來吧。”

尚不及動作,眼前已經被紅色遮蔽。

林清平看着巋然不動的人——手裏端着酒杯,就這麽不言語,卻完全沒有下風的感覺。對于自己的把戲,對方竟然絲毫不以為意。他壞心地将腦後的結系的死死的。

應致治現在可以轉向任意地方了。除了發光的物體模糊的輪廓,其他任何東西都看不見。“你到底想幹什麽。”

林清平攤了攤雙手,然後意識到對方看不見,“我做了什麽,我什麽都沒做啊。”拿着酒杯随性地碰上對方的,随後先幹為淨。

“我哥告訴我,無緣無故找你喝酒的人沒安好心。”應致治的聲音突然變輕,好像護着什麽似的。但還是舉起酒杯,仰頭,眨眼間将酒飲盡。

“那是當然。喝酒不過是個由頭,終歸還是因為有些感情需要抒發、目的需要達成罷了。”他殷勤地拿起酒瓶,将二人的空杯都滿上。

“我是灌不醉的。”

“那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能還是不能。”林清平情緒也有點上來,酒瓶‘砰’地砸在玻璃茶幾上,倒像藏着偌大火氣似的。

一下子好像什麽彎彎繞都不複存在,拼酒成了唯一的明确的目的。已經讓侍者送了三次酒,旁邊的人還和開始一模一樣,也分不清是沒醉還是醉了之後就是這種反應。他仗着不輕不重的醉意,趴在應致治的肩頭,右手捏着他的下巴,轉向自己,“你這小子,還真行啊。”

對方只是擺脫他的手,默默地繼續喝。

“我出去放個水。不得不說,你的膀胱也很行。”他臉上露出促狹的神情,手已經伸到對方下腹跟前,想想還是停了手。

外頭仍然很吵。林清平煩躁無比。抓住旁邊經過的侍者,扯着嗓子問道,“你們老板在嗎?”

對方也喊回來,“不在。”

“他的東西放在哪裏,你去拿點給我,快。”

林清平是真的醉了,變的沒什麽所謂,那‘東西’,就是迷幻劑。後來想想,他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竟對第一次見面的人做了這種事。端着加了料的酒回到自己房間,東倒西歪的意識深處反省出自己抱着——哪怕很少的惡意,但也很快被拂去,起不到遏制作用。

酒紅色帶子仍在那裏,動都沒有動過。

“接着喝。”他撲到對方身上,誇張地吐着酒氣,只不過自己聞不到。

“你快不行了。”應致治扶着他,沒有推開。

“你還別說,今天不是你不行,就是我不行。喝!”林清平左手拿着啤酒,右手拿着洋酒,一股腦往酒杯中兌,桌面上灑出很多。倒滿後立刻塞到對方手裏。

應致治不知是不想拒絕還是自覺拒絕不了,一飲而盡。

他端着酒杯,就放在嘴邊,關注着對方的情況。等到對方喝完了第二杯,他立即放下杯子,伸手也奪去對方的,拉着人就往外走。“咱們走吧。”

“去哪?”

“跟着就行了。”

應致治心知他反複無常,必有古怪。只是抱着不變應萬變的心情,也沒什麽好怕的。

等他們到達賓館的時候,半個小時已經過去。反應也漸漸顯現。應致治變的極其情緒化,呼吸急促,行為沖動。直往他身上蹭,并不得章法地撕扯兩人的衣物。

林清平甚至得意地笑了。迷亂、狂躁算什麽,即使天翻地覆,此時的他也毫不在乎。他們互相揉*捏着對方,滾到了bed*上。盡管遲鈍的意識知道兩人的興奮并不在同一頻道,他還是high的不得了。

應致治的嘴裏開始發出不明其意的聲音,兩三個音節,并不時重複,語調急促而歡欣——凝神細聽,也沒聽出到底是中文、英文還是什麽別的語言。然後他呻吟着,似乎處在無盡的high*潮中間。

那叫聲讓林清平更加興奮,卻也不無郁悶。一場和自己無關的好戲。情形卻瞬間逆轉,他看見蒙在對方眼睛上的酒紅色帶子漸漸濕潤,浮現出深色的水跡。本以為是生理上的快感溢出的淚水,可是卻越來越多,也聽到了哭泣的聲音。或者不能說是哭泣,而是像陷入了夢魇之中,輾轉着掙紮着卻無法掙脫的痛苦。

被快感和痛苦同時占據了的人,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姿态。那哭泣的姿勢漸漸明朗化,嚎啕的瘋狂樣子令林清平一陣心悸,繼之是茫然的害怕。

致幻劑不僅僅讓人有沖動姓*行為而已。除了奇妙的感覺外,有的人會出現恐懼離奇的‘惡性經歷’,導致自殘或自殺,遑論身體上出現的不良反應。寒意順着脊柱蔓延到全身的角落,腦後像被誰掄了一棍子。

他趕忙将帶子解開,手抖的厲害。沒了吸水的東西,應致治的淚水滿臉都是。那雙大圓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卻實際上并沒真正看見。裏面飽含着渴望、驚疑、壓抑、糾結,每一種感情都無比濃烈,又轉瞬即逝。這麽多沉重的情感,在林清平看來都不堪重負。

不敢輕舉妄動,乖乖在旁邊看着。折騰了盡四個小時,所有的作用才漸漸像潮水一樣退去。林清平看了一樣亂七八糟的床,在應致治的身邊沉沉睡去。

再睜眼,已經是另一天的世界。手邊靜靜地躺着那條酒紅色的帶子——被汗水、淚水浸透,飽經蹂*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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