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回應
董樑要陪夜,被應致治攆回去了。一來沒這必要,二來不想再影響他和蔣谷川之間的關系,何況他自己也有些不想說的心思。
比如說,本來可以不用住院的。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想起在杭州住院時的事情來了。那時他對于任亦近鄉情怯,真正見到了,卻只有滿心的惶恐。多虧有林清平在,彰顯着一切都很平常,使他部分免于這種自我窘迫似的尴尬。
他們度過的時間裏,有無數平實的事情值得回憶。單人間裏陪護的人只能睡又窄又短的折疊床,林清平甚至都不能躺平,只能夠側着身體,蜷曲着腿,一條胳膊枕在腦袋下面。但凡應致治發出一點響動,他就醒了,好像根本沒有入睡一樣。清晨醒來,身上的衣物和頭發都淩亂不堪。眼角有眼屎,嘴裏有口氣。各自的面目都很原始。
林清平用輪椅推着他去做檢查。他們安靜地等待電梯,穿過吵鬧和嘈雜的人群,做好,然後回來。
某些下午,他們并肩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聽外面淋漓的雨聲,昏昏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話。
從來都是林清平發現輸液瓶裏已經沒有水。他立刻停下手中在做的事,打開床頭的對講系統,喊護士過來換水。
這個人沾過他的血,經手過他的嘔吐物和排洩物,嗅到過他長久不洗澡的汗味和臭味,見識過他所有的軟弱,不論是感情上,還是生理上。
現在想來,他們都開始變的不一樣。而當時,只覺得一切如常。他們在醫院過生活。所以這裏變成了移情的場所。
醫院的顏色和消毒水的氣味、來來往往的白大褂和護士服都在逼迫他更想念林清平。應致治本該離這裏遠遠的。但是也許回到這裏,是逼林清平出現的方法。
這些思念和回憶在腦中來來回回,并沒有什麽結果。他不知何時入睡。再醒來時,窗外一片青色。淩晨四點。
他緩慢地挪下床,朝護士站走去。
護士熬了一夜的臉色有些蒼白,還有掩蓋不住的疲倦。一直注視着他的動作,生怕他跌倒。“怎麽啦?”
“夜裏有人來看我嗎?我是說,有訪客嗎?”
“你是…23床的病人。”護士在旁邊的某個登記本上找了一會,“你不是不要陪床麽。”
“不是陪床。我是說…哎,就是有沒有人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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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護士說完直直地看着他,意思是你該回去了。“你睡不着?”
“沒有。”應致治趕緊搖搖頭,直覺她下一句就是‘睡不着可以吃顆安定’。回到床上,再也沒了睡意。
他的期待點和揣度點有些奇特,覺得林清平會在半夜悄悄來探望。這樣想有什麽憑據呢。自大的時候會認為對方對自己的愛意戰勝了尊嚴,所以選擇這麽一個折中的辦法。
夜裏沒來。白天沒來。又一個夜晚,又一個白天。原來不過是一場自以為是的獨角戲。
出于失敗的羞赧,應致治沒有跟董樑說自己的心思。他不想承認自己作——使勁喝酒喝到住院就是為了讓林清平主動出來。他現在胃痛、心痛、頭痛,哪裏都痛,反而決定了直接去找他。
查房的時候,應致治跟主管醫生說要出院,被拒絕了。他于是簽了字自動出院。賬單出來的時候,立刻去結了賬,出院記錄都沒拿。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就離開了。
在室內的時候不察覺,雨勢暴虐,聲音震耳,達到了阻隔視線的地步。他撐着傘站在路口打車,覺得無論是自己還是這傘都有些頂不住。
路上堵成一團,車輛緩緩行進,雨刷均以最大速度來回擺動。有不少出租車,但都有客。越急切越暴躁越等不到。
旁邊一同等車的人對同伴說,“我們還是去做地鐵吧。照這架勢根本打不到車。”
“地鐵站很遠啊。都是這該死的臺風,每年都有這麽一出。”
“走吧,走吧,趕緊到家。不然被堵在半路可慘了,叫天天不應的。”
應致治聞言,立刻跟着他們朝地鐵站走。他也怕被堵在半路上。原本打算直接去林清平家找他,但是又擔心撲空,猶豫了很久,撥出了電話。
無人接聽。對面的忙音把他的顧慮全部打消,甚至升騰起咄咄逼人的怒意。又連撥了三次,同樣的結果。他覺得林清平看到了但故意不接。
堅定地坐上了往對方家去的地鐵。但是沒過多久,那種堅定和首先想要質問的心情迅速冷卻,應致治開始忐忑見了面自己要說些什麽。他是要去挽回林清平的。可是說什麽、做什麽,才能挽回,他并不清楚。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跟随人流走出地鐵,迎接着的仍是狂風冷雨。緊張的心情更添了一層濕漉漉。他正在去做人生中某件無比重要的事情。
應致治一級級爬上樓梯,在身後留下一個個清晰的腳印。空曠的空間中只有他自己腳步的回聲,連風雨聲都遠了。他渾身濕透,比林清平抱着荷花回家的那天還要狼狽。站在門前,膽怯再次發作,希望門背後沒有人。
他終于明白自己在情&愛中是多麽的優柔寡斷。嘆了口氣,擡手按了門鈴。
門開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林清平打開門,見是他,沒有吃驚,沒有開場白,也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什麽都沒有。好整以暇,看他的表演。
應致治無法啓齒。有許多話想說,又覺得任何一句話都是錯。“我……”
整個空間中只有尴尬。最後林清平看他那樣子,不知是厭煩還是不忍,“什麽事……”
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就是告訴你我也喜歡你了。你是真的放棄我了嗎。還能在一起嗎。
“你曾經給我一個機會,我當時做出了選擇。現在我也給你一個機會。”應致治擡眼看着他。那種眼神,好像只看見他一個人,看了不知有多久。
“一個可以贏的機會。一個可以拒絕和傷害我的機會。”不知道這種說法對方理解了沒有,或許他應該直白再直白,可是這時候說的話已經無法受理智的驅使了。說完以後他的眼神就移開,看着別處。
林清平當然明白他在說什麽。“我只要一句話。”
頭發上的水滴墜落,出現在應致治的視線中,又迅速消失,他盯着地面找一滴水的墜落點。“我也愛你。”
林清平将他扯進自己懷裏。
“你為什麽不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在醫院裏。
“如果你想見我,你自己就會來。”林清平又添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後悔。但是我自己的決定從不後悔,哪怕很痛苦。你差一點就永遠錯失我的愛情了。”
應致治加重了這個擁抱。“沒有。”最終,沒有。
Sometimes I feel so insecure
And loves so distant and obscure
Remains the cure
All by myself
Don't wanna be
All by myself
Anymore
他承認他愛這個男人。毫不作僞。
FIN
2015.07.11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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