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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林戰戰兢兢地對彥清試探着說,“剛剛你——怎麽不進來?”

“我在撿葡萄。”剝一顆放進嘴裏,因為覺得酸,彥清不禁微微皺起眉。

這天晚些時候,眼見着吃過聊過還圍坐着看了一集八點檔電視劇,陳建林張羅着一家三口回家轉了,陳安迪又打起賴,說想留在奶奶家和表弟玩。

陳建林就一把不輕不重拍了他腦袋一下,教訓道:“玩就知道玩,都讓老師攆回家來還玩!趕快跟我回家去!”

陳安迪一翻白眼,微胖的身軀很快地往後躲進他奶奶身後,嘴裏橫道:“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我要在這裏陪奶奶!!”這孩子該奸的時候一點不傻,精準地找到了一個堅強的後盾,狐假虎威起來。

陳建林眼睛都立起來了,陳老太連忙護着孫子,“安迪這孩子多好啊,對我有孝心,不像你!你總不回來看我們,連孫子也不讓回了嗎!——小清你說是不是?”老太太更有心眼,蛇打七寸。

彥清忙說:“也是,建林就讓安迪在這住吧,反正停課三天,每天接來送去的麻煩。”

陳建林經過剛剛的事情格外心虛些,故而十分聽彥清的勸,嘴裏對安迪說:“你看你彥叔對你多好!看他份上我饒你一回,下次少給我賽臉!”這固然是借坡下路,然而私心裏也想把陳安迪個累贅留下,因為好些個事孩子不在家比較好辦。

比如說陳京萍背後嚼舌根被彥清聽了一耳朵的事情陳建林就覺得是個事,怎麽着也得慎重處理處理。一路上他做出專心開車的樣子,沒吱聲,心裏琢磨着怎麽措辭。

也不是不可以裝糊塗混過去,依着彥清那個脾氣,未必會追究起來——可是就是因為他那麽脾氣,陳建林才覺得不好糊弄。

彥清并不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人,事情打他心裏過一過,無論喜歡不喜歡高興不高興,出來的時候就都差不多一個樣了,簡直叫人不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陳建林覺得若不是自己和他從小混熟了,沒準還真被他給騙了,覺得這就是一個沒脾氣的好好先生。

可是誰能真的沒個脾氣呢?又不是傻子。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只隔在心裏自己一個人品,就像酵母一樣,整個心漚壞了,等到他表露多出來多半已經是壞夠了無法挽回。

陳建林清楚地知道彥清別扭的一面,很早就知道,那時他們還幾乎是個孩子。

剛上初中那陣彥清突然就休學了,陳建林還是聽自己媽說說是得了很嚴重的抑郁症住了院,可就是這樣也沒有擋住彥家父母離婚的步伐,一個月後那對夫妻就徹底分割完財産,分道揚镳了。

那時候陳建林一有時間內就往醫院跑,從秋去冬來到春暖花開,醫院花園裏櫻花樹開的時候彥清對陳建林笑了一下,陳建林高興地拉着他的手搖,大聲道:“小清你好了吧!是好了吧!”彥清那時候因為有厭食的傾向,已經瘦到骨頭咯手,他抿着嘴,勉強地維持那個笑容,那猶疑和淡薄的笑意仿佛一場鏡花水月,随時就是一場破碎,即便是還不怎麽懂人事的陳建林也看着着急起來。他一着急就像幾年前兩人還是小朋友的時候會做的那樣,将彥清整個紙片一樣的小身板拉進懷裏抱住,“小清!你好了吧!快點好起來吧!你爸爸媽媽不要你沒關系,你不是還有我嘛!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最後他嗓子眼裏發出一些咕嚕聲。

彥清細弱的身體抖了抖,有點不安流露出來,過了一會,他才擡起手輕輕放在最好朋友的背上,回抱着。

“我會好的。”他小聲地說。

陳建林的那些超年紀的感傷突然就不見了,他按着朋友的肩膀把他推開,搖晃着喊:“你好了我用壓歲錢請你吃梅華!……罐羊罐牛罐蝦什麽的随便點!我說話算數!”

後來彥清出院,陳建林果真請了彥清去梅華搓了一頓,不過就要了一碟子面包和一個罐羊,兩人分着吃了。

所以陳建林對彥清這樣有事憋屈自己的性子格外頭疼,他寧可彥清聽到的時候就端着盤子跑出來指着他鼻子罵——至少冷言冷語地把話說明白,好過現在這樣提心吊膽。

快到家的時候陳建林按捺不住,支支吾吾道:“內個……你剛剛聽到我姐瞎說的那些話了吧?”

彥清沒吱聲。

陳建林又叫了他一聲,他才如夢方醒地把眼神挪回車裏,“什麽?”他顯然溜號溜得很遠。

陳建林一鼓作氣,現在是再而衰了,蔫頭吧腦地說:“沒什麽……等回家再說吧。”他把車開進車庫。

回家又是一陣換衣、收拾、洗漱,半小時後倆人周正體面地上了雙人床,陳建林習慣性地摟着彥清,打開電視,調小音量,手指微微敲動着,說:“陳京萍的話你聽了多少?”

彥清眼睛盯着電視,“什麽話?”

陳建林緊了緊手臂,拍拍他的肩膀,“你聽見了吧,看你這麽不想談的樣子就是了——關于安迪那小子想去F國的事……”

彥清一矮身轉進被子,背過身去,“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陳建林嘆氣,“現在不說明白你晚上還能睡着覺嗎?”他俯身靠過去仍舊作勢要摟,彥清就拉高被子,把自己整個地藏進去,像個蛋,有殼,隔絕着世界。

陳建林心裏被他這樣不暢快的舉動弄得也很憋悶,也火了,沖着那一坨大聲喊道:“你怕什麽!我又不會不要你!又不會和前妻跑了!!她是安迪的媽,我能不讓她和孩子接觸嗎?!不就是沒和你說!我為什麽不和你說!!還不是因為你這個不幹不翠的脾氣!你看你現在這個窩囊的樣子!!”越說越氣,他摔被跳下床去,繼續吼,“哪裏像個男人了!有本事你出來罵我!打我!你除了逃避還有什麽本事!你就是做你的鴕鳥蛋吧!”光着腳就離開房間。

陳建林枯坐在沙發上,懊悔不已,他又不是矛頭小夥子了,哪能嘎沖動!這下好了,今晚難道要睡沙發嗎?再說裏面那個保不齊在偷偷哭,就這麽置氣下去,放他哭一晚,明天眼睛該腫了……他煩躁地胡亂想下去,覺得自己應該像個成熟穩重疼老婆的男人一樣回去認錯道歉,不過他一時邁不動步子,一徑枯坐下去,一拖再拖的。

夜深沁寒,他抱着肩膀醞釀勇氣。

然而不等他有所行動,彥清先走出來了,眼睛未及天明已經微微腫起,眼神卻斜放在別處,站在門邊說:“現在天涼了,晚上穿着睡衣也不好亂走的……你回來吧,我們好好談談。”

陳建林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又哪能再給臉不要,忙站起來跟着回了卧室,上床,進被窩。

彼時電視還在小聲地播放着不知名的節目,兩人面對面,一時無語。

“我錯了,是我不對。”陳建林雙手合十拜了拜,态度先擺出來,“安迪中考結束的這個假期,那誰,麗莎聯系到我,說讓孩子過去玩,我說什麽也沒答應,我覺得你……”

彥清道:“萍姐說的對,安迪是你們陳家的孩子,和我沒有血緣關系,他的事情你們家裏人商量就好。我沒意見。”他語氣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然而這話怎麽聽怎麽都不是回事吧。

陳建林心裏哀號,沒別的法子,只能哄勸,“你這話不是傷我嗎……我就不用說了這麽些年你自己說我什麽時候拿你當過外人?!就是安迪……你要是女的,他都夠叫你一聲媽了!”

彥清的臉色變了變,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最後只得輕聲道:“我不是他媽。”

陳建林就湊過去抱住他往懷裏帶了帶,“剛才我沖動,我嘴賤,是我不對!不過咱別一家人說兩家話成嗎?我現在坦白從寬,給你交個實底——麗莎是跟我提過要安迪過去F國讀書,安迪也跟着起過哄,不過我很嚴肅地告訴他想都不要想,也不能跟你說。那小子別看現在小事上敢跟我叫板,大事還算聽話,你看這些天他沒當你說過吧?孩子又不傻,你從小帶大的能不向着你?”

彥清心裏想,你們一家子都知道了,就瞞着我一個這叫什麽?不過他沒吱聲。

陳建林繼續交代,“今天我也向你保證——這事完全聽你的,你想讓安迪在國內上學咱就安排國內,想讓他圓潤地滾一滾,就讓他滾!”

彥清輕輕哼笑了一聲,算是松動了,道:“這麽大的責任我一個人擔不起,将來好不好要落埋怨的。”

陳建林道:“誰敢!謝你還來不及,孩子他彥叔~”說着就在彥清微腫的眼睛上親了一口,嘀咕着,“瞧哭得,怪可憐見的……”說着就合身壓上去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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