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這世上不透風的牆畢竟還是少數, 女人以為自己守口如瓶的事情, 就這麽被江晏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瞬間如遭雷擊。

然而作為生意場上沉浮的成年人, 江晏自然不會認為對方這個時候回來，是為了一家團聚。

以他現在的能力，查個把人的信息并不難, 看見對方的已婚信息, 江晏只想冷笑。

他漠然看着女人失語的樣子，淡淡道：“你的丈夫和孩子并不知道你身上的往事，你就這麽丢下他們躲在這裏, 這樣真的好麽。”

女人後退一步, 跌坐在椅子上, 臉色更加慘淡。

“一次可以說是為了活命，三番兩次, 誰又會信你的話呢？”江晏看着她, 憐憫道。

“我只是……我只是為了……”女人雙目失神，喃喃道。

“你只是為了自己罷了。”江晏截斷了她的自我辯解, 道，“當年你義無反顧要與我結婚, 甚至不惜與家人決裂，不過一年，你就把孩子抛下自己遠走高飛, 如今有了新的家庭, 雖然不是大富大貴, 卻也還算和樂，結果你在報紙上看見我的消息，又抛下了家庭尋到了我家，你不覺得可悲嗎？”

女人蒼白的臉瞬間脹成了豬肝色，心中惶惶：他竟然什麽都知道！

身後還在生氣的江老爹一聽，頓時把撒氣對象換了，沖過來點着女人的鼻尖，張口一大串髒話罵了出來。

“好你個賤人，騙到老子頭上來了！好哇，仙人跳是吧！我哔哔哔——！”

話罵得難聽，江老爹猶覺得不解氣，這幾個月來他是真心信了女人痛改前非的話，也是真心把她當兒媳婦，結果呢？！

這會兒他不生江晏和小小的氣了，就覺得女人怎麽能這麽可惡，騙他一個老人家也騙得下手。

江晏無語凝噎，把嘴裏狂噴的江老爹別開，“你別添亂，你留她下來不也是抱了自己的心思嗎？現在罵個什麽勁兒，全村人都知道她回來肯定是有心思的，就你不知道？”

“那我這不是……”江老爹急忙要辯解，卻見江晏挑着眉看自己，頓時說不下去，嘟嘟囔囔走一邊去。

轉身看着那女人，江晏覺得話已至此，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此時原舟已經把小小給哄好了，兩人一同走來。

女人見到小小走來，眼裏出現了一絲期待，沙啞着嗓子道：“小小，你……你跟你爸爸說下……嗚嗚，我還記得你小時候，那麽點大，在我懷裏要奶喝……”

小小吸了吸鼻子，想做出冷眼看的模樣，可卻因為剛哭過，眼睛紅彤彤，像個委屈兮兮的小兔子。

“你不用和我說。”她語氣冷漠，卻因為過重的鼻音少了幾分氣勢，“你怎麽不記得我那麽小被你抛下呢？你只記得你自己如何，你太自私了。”

天知道小小之前還抱着一絲溫存之心，想着對方畢竟是自己生母，生恩尚在。

雖然認親是絕不可能，但若是對方有什麽難處說出來，能幫就幫一點，爸爸肯定也會同意。

然而，事情比她想象的，更為殘忍。

女人瞧着父女倆如出一轍的臉，忽然捂住臉就嗚嗚哭泣起來，邊哭邊道：“我怎麽這麽命苦啊……嗚嗚嗚，我到底要怎麽辦啊，你們要給我做主，要給我負責……”

可是她的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她，也沒有人有義務回答她。

今日果，昨日因，誰又能替她的人生負責呢？

一條條岔道，每一次她都往錯誤的那條頭也不回的奔去，事到如今想起了當年的選擇，可那個時候，岔道早已不再會為她開放。

現在她哭訴，只不過在自怨自艾，企圖示弱讓別人幫她做出選擇而已。

萬一這個選擇錯了，她大可以把過錯全部推給其他人，自己清清白白又是一朵好白蓮花。

可惜，她的小伎倆對在場衆人完全無效。

父女倆聽着對方的抽泣，只覺得滿眼都是荒唐。江老爹則和續弦嘀咕了幾句，又把江晏招過去，讓他帶着孩子先走。

這事兒江老爹也覺得丢臉，沒面子。

畢竟人是他留下來的，還留了好幾個月，兒子一直說不見他還抱着點想法。其實江老爹真的是想着讓兒子留個男丁，哪知道兒子這麽決絕呢？

續弦那點小心思他也清楚，所以他才出了個下策，把人留了下來。

他也老了，現在比幾年前得開。就覺得江晏有錢他攬不起來，平時花用也沒短他的，剛才糾結了會兒，想到反正續弦那便宜兒子也撈不到，心态就又正常了。

江老爹打定主意以後再勸，反正兒子還年輕，總能勸他再生個兒子。

于是江晏知道，江老爹這是準備要挽救一下自己的面子了。

對付俗人就有俗辦法，江老爹可不懂什麽叫用法律說話，村裏有村裏的規矩，總之，這女人不能賴在自己家白吃白喝！

此時江老爹俨然已經忘了之前自己誇過對方的話，準備動手把對方趕出去了。

江晏也不想讓幾個孩子看見這種場面，牽了小小的手，喊上原舟一起，準備去張華家坐坐。

女人見江晏帶着小小走了，哭得更是大聲，續弦去拉扯她，她就賴在地上不走。

等在門外的原熙見叔叔帶着哥哥姐姐出來了，頓時跑了過來，急忙問道：“怎麽樣怎麽樣？”

問完了，他看見姐姐的眼睛腫着，扭捏了會兒，安慰道：“姐你還哭成這樣……醜死啦！”

“你說什麽！”小小拳頭一捏就要揍弟弟。

原舟急忙先揍了原熙一下，又包住小小的手，道：“別打啦，他皮糙肉厚的，等會你手疼。”

原熙一聽，立即對着哥哥怒目而視。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哥！

奈何原舟對他的“兇惡視線”無動于衷，原熙的表情頹喪下去，蹭到江晏身邊求安慰。

江晏擡手呼嚕一把他的小腦瓜，心裏好笑。

到了張華家，也差不多中午了，張妻張羅了一桌子好菜吃飯，吃完了，張華家倆兄弟說帶弟弟妹妹去山上玩，呼啦一下全跑了。

江晏則陪着張華的二老躺在院子裏曬太陽說話。

可沒過多久，他就迷糊起來，慢慢睡着了。

張妻找了個草帽給他蓋着臉，對公婆小聲說：“小江哥他昨天拿到消息今天就趕到了，夜裏八成都沒睡。”

還在聊天的兩位老人就善解人意的住了口。

夏日裏午後的太陽毒辣，幸好坐在樹下，又有草帽遮陽，這一覺江晏睡得無比舒适。

朦胧間他還聽見幾個孩子吵吵嚷嚷的回來了，進了院子裏又安靜下來。

沒一會兒，他又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放在自己身上，被太陽曬出的燥熱一下就散了去。

也不知道多久以後，江晏才慢慢睜開了眼，發現周遭天都黑了。

自己身上蓋了好幾片巨大的荷葉，此時已經幹得發脆。

屋子裏亮着燈，恰好此時有人背着光走出來，朝還躺在躺椅上回神的江晏走去。

“江晏？”來人喚道，“吃晚飯了。”

這聲音耳熟，江晏嗓音沙啞，問道：“清月？你怎麽來了。”

江晏撐起身子，原清月便把特地帶出來的涼水給他喝了，才道：“我來看看而已。”

“呵……‘而已’什麽啊。”江晏輕笑一聲，起來伸了個懶腰，嘆氣道，“你跑這麽遠來，昨夜裏也沒睡？”

“沒有。”原清月說完，急忙又道，“沒有沒睡，我才剛到沒多久。去吃飯吧就等你。”

“好。”

兩人進屋，張妻手裏正拿着碗筷，急忙朝他倆招手：“來來，快上桌吃飯。”

“小江哥，來來坐我這裏！”張華吆喝道。

“你小子怎麽也來了？”江晏吃驚道，走他旁邊坐下。

“這不你留下的工作我都處理完了，正好清月來問，我就帶她一起來了。”張華答道，說完還朝江晏擠擠眼，小聲道，“沒壞你事兒吧？”

“說什麽呢你。”江晏橫他一眼。

原清月坐到張妻旁邊，旁邊是幾個孩子。

江晏随意掃過，頓時吓了一跳——嚯，五個小黑猴兒！

幾個孩子被曬得黑中發紅，本來白白淨淨的小小更是黑得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正握着筷子，等着開始吃飯。

“你們……你們這可真是……”江晏瞧了他們半晌，搜腸刮肚只吐出這麽一句話。

小小自然知道爸爸是想說什麽，當即嘿嘿一笑，樂出一排亮閃閃的白牙：“爸爸，你吃這魚，是我和哥哥們捉到的！”

桌上果然有一碟子炸小魚，這種小魚只在山上溪水小譚裏有，極其難抓，五個人搗鼓了一下午，也才抓到一碟子。

懷着複雜的心情，江晏吃了好幾條女兒的勞動成果，開始思考着公司要不要再開辟一條護膚品線。

漂漂亮亮的閨女曬成個小黑猴，爸爸他心酸。

小小自己卻是很開心，江晏也就啥都沒說。

夜裏沒回江老爹家，第二天一早江晏去那邊看了一眼，江老爹正在吃早飯，一副就當無事發生的樣子，那個女人的蹤影也沒見着，想必是已經被遣走了。

這件事是江老爹開場，最終也由他收了場，算是有始有終。

江晏看着也沒什麽事兒，就又帶着原清月回呈市去了。

哪知呈市還有事情等着他。

出去兩天，原清月手頭積攢了不少事情，江晏下班了她還在加班，家裏小孩又都不在，就剩下原孟于夫妻倆和江晏。

剛坐上飯桌，江晏就感覺到了氣氛不對。

今天兩位老人誰也沒先吃飯，江晏端起飯碗後才感覺到，急忙也放下了飯碗。

劉淑看他這樣，急忙道：“你吃，你吃。”

和他們生活了十幾年，二老都把江晏當作了兒子，江晏自然也投桃報李。如今他們這樣子，分明是有話說。

果然，兩人對視一眼，劉淑開口道：“小江吶……”

“哎，您說！”江晏立即露出一個笑。

“咱們也認識十幾年咯……”劉淑先憶往昔一頓，不時看幾眼握着筷子的江晏，見他認真聽，心裏略定了定。

原孟于接着劉淑開口了：“小江，之前聽清月講起，小小的媽媽回來了？”

看兩位老人緊張的等着自己回答，江晏以為他們是好奇對方，就把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聞言劉淑松了口氣，又忐忑的和原孟于對視一眼，咬咬牙開口：“小江吶……這麽多年，你對清月啥想法？這小小生母不是個靠譜的……”

“這事兒我倆也想了好幾年了，就想問問，問問。”原孟于急忙道，“就我倆想知道。”

江晏手一抖，手裏的筷子落地，啪嚓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