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怨氣(一更) “答應他……”……

江于淵雖然問題很多, 且好奇心旺盛,可以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去付出很多金錢和時間,但他很清楚現在不是問一些雜七雜八的問題打斷季翡的好時機, 因此按捺住了胸膛裏翻湧的好奇思緒, 耐着性子看她的下一步動作。

卻沒想到至善鬼忍不住發問:“這不就是個簡單的招魂陣嗎?”

要是這樣能行, 他早就畫了。

季翡又瞥了他一眼, 眼神無悲無喜,似乎并不為他的質疑而感到被冒犯, 她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又開始畫了起來。

這次她畫在了外面,圓形的陣法圍繞着一開始那個小小的陣法,将其圍繞起來。

江于淵也不懂這樣是不是更厲害,只是看到大師裂開的表情,明白了這肯定是很厲害的操作。

而季翡還沒有停下來,又連續畫了十次一模一樣的陣法, 只是每一次都會向外擴張一圈,最後才塗滿整張符紙的中間部分。

而神奇的是, 最中心的部分并沒有被糊掉, 紋路依然清晰可見。

連一直不服氣的林木深, 都已經呆滞到失神。

季翡看了一下眼前的符紙,覺得線條多了之後,加上金光閃閃的,勉勉強強能遮醜,倒也不錯。

比起一開始進步已經很大了。

她對此很滿意。

随後她深呼吸一口, 以氣化針,紮向自己的指尖,又以指代筆, 順着金光描繪了一遍,這下子有點讓紋路糊掉,所幸陣法已成,問題不大。

随着她描的線越多,她的臉色越蒼白,最後一筆成,她的嘴唇已經沒了血色。

在金光中,她似乎就要羽化而去。

她又雙手一翻,結了個印,懸挂至胸膛上方,閉上眼念念有詞:“千秋萬代,元神歸位,來見!”

随着她一字一句吐出,時空仿佛扭曲了一般,眼前的世界發生了倒轉,城市陷入黑暗,地面電閃雷鳴,黑霧将他們籠罩。

又生出無數光點,似乎是從神秘的遠古而來,一點點彙聚成一道光,落入了符紙之中。

時間倒轉,萬物歸為。

仿佛是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剛剛的一切猶如錯覺般一閃而過,眼前只剩下熟悉的街道,路燈和天空中看不見星星的烏雲。

而符紙中站着一個女人,影影綽綽,看不清容貌。

“啧。”季翡似乎很不滿意。

而至善鬼卻只是看着那道人影出神,然後眼淚奪眶而出。

被黑霧籠罩的身影輕輕往前飄了一尺,靠近至善鬼,舉起手似乎要觸碰他的臉頰,到了他的臉邊上——

啪啪。

清脆的掌聲打醒了衆人。

“誰叫你等我了,誰叫你等了……”

女人的聲音殘破不堪,像是呢喃,又帶着深深的哀怨。

至善鬼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擁抱她,而她卻漸漸消散,短短幾秒,再無影蹤。

至善鬼卻不願意睜開眼,仿佛只要繼續保持這個動作,那麽她便還在。

而他腳下的符咒也一點點化作了灰燼。

金光溢出,一半落在了季翡的身上。

季翡抓住金光,将它們揉作一團,塞入了自己的口袋裏。

金光太盛,隔着她的衣服透出光來。

這時江于淵走到了她的身邊,低聲說:“手指。”

季翡下意識伸手,又困惑于他說這個幹嘛。

然後就看到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創可貼,撕掉包裝,将裏面的創可貼拿出來,貼在了她的手上。

他全程沒有碰到她的手,動作精準而輕柔,只有最後将兩頭的膠帶貼緊時才繞着她的手指撫過——隔着膠帶。

季翡看向還在悲傷的至善鬼,相當不合時宜地打斷他悲傷道:“你要是願意等個十年,到時候應該就可以和她說上話了。現在她碎的太厲害,既然被召喚了回來,就代表她的意識已經複蘇,那就有壯大的可能性,十年後再來一次,或許能把她的整魂給拼湊起來。你的慶幸她是在這個時空裏魂飛魄散的。”

江于淵覺得這個話吧,說的确實不太溫柔,不過他作為旁觀者也不好說什麽。

至善鬼這才回神,看向季翡的目光帶着深切的希望:“真的可以嗎?”

季翡點點頭說:“而且她現在還沾染了我的血氣和你的功德,下次要招她,那就簡單多了,只需要靜靜等待。反正你都等了一百多年了,也不差這十年。”

“好,太好了……”至善鬼的眼淚又一次忍不住湧出,他狀似瘋癫,一個勁兒的呢喃着好。

回去的路,多了一只鬼。

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在那個路口等待無望,因此就跟着季翡一道走了。

江于淵一肚子的問題,有至善鬼在也不好問,那多戳人家的痛處啊,他再調皮也不至于調皮到這種程度。

于是他只好在一旁憋着。

大師開始營業:“我們太極宗風水絕佳,又有不少空置的地方,您要是有興趣,可以去我們太極宗暫住。”

“不用。”至善鬼搖頭。

“說來您和我們太極宗也是大有淵源,我們宗主曾經受惠于您。”大師堅持營業。

“忘記了。”至善鬼說。

大師又是羅裏吧嗦了一路上,至善鬼也是沒理他。

最後大師口幹舌燥,無奈放棄。

他們先是松了季翡回家,随後才各自回去。

季翡進屋之後,直奔廚房,找了一堆吃的,吃完之後,就回房間洗洗睡覺,她太累了。

畢竟失血挺多,還廢了不少的精力。

她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起來,起來的時候還有點體虛。

至善鬼主動給她拿來了吃的,放在她房間裏,她洗漱完都不用下樓就能吃。

鬼魂強大到一定程度會有實體。

他有才正常,畢竟是能把他等得人給打到魂飛魄散的狠人,哦不,狠魂。

季翡對他有實體的事并不意外,吃完了早飯,感覺就好了很多,今天她吃的格外多,家裏的保姆都抓緊了手機,打算她一撐厥過去就撥通120。

但她等了很久,季翡不僅沒什麽事,看着還挺悠閑,她這才去後面忙別的事兒。

“你要是一直不投胎轉世,那說不定就可以無限接近于永生了。”季翡突發奇想道。

至善鬼沒有接這個話,又去拿了她的手機過來,說:“昨天有人一直給你發短信,你爺爺奶奶說很吵,就讓我拿出去了。”

“……你們還圍觀我睡覺?”季翡表情裂開了。

昨天迷迷糊糊的犯困,她也就沒注意太多。

“只是看到你入睡。”至善鬼說。

季翡意識到就算是在“家裏”,也得在自己的房間設個陣法,避免讓鬼可以自由進出。

她當即行動起來,直接在地板上畫了個陣法。

簡單的驅鬼陣,不需要太大的精力,她搞完之後,打開門請至善鬼出去。

至善鬼對此沒有發表看法,只是說:“你不看看短信?好歹是你的未來丈夫發的。”

“你也看到了,他短命。”季翡說。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是可以讓他活下去的。”至善鬼說。

“他的死亡必然有他的理由,我何必和天道對着幹?”季翡問。

“可天道讓你存在于此,讓你看到你們的姻緣線,難道只是為了讓你看着他一點點到達死亡時間?”至善鬼反問。

季翡一愣:“難道不是為了獎勵我億萬財産?”

至善鬼:“……”

至善鬼被她的“貪財”震撼到,頗有點郁悶,于是溜達到外面曬太陽去了。

他暫時不想和季翡說話,怕自己給氣到功德外露。

季翡點開了江于淵發來的短信,一一看下來,一堆問題。

她看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就回複:問大師去。

江于淵秒回:你睡醒了?

江于淵:沒事吧?

江于淵:看你臉色有點蒼白,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如果害怕打針,我陪你去。

季翡:醫院一般沒有惡鬼。

江于淵:咦?

季翡知道他又要問問題了。

果不其然他又開始問為什麽醫院會沒有鬼。

季翡:天師常駐地。

江于淵:哦~

江于淵:你真的沒事吧?

季翡被至善鬼提醒,想起了自己的億萬遺産,于是耐心了許多,按了好一會兒屏幕,打了不少字。

季翡:你這麽關心我,那還不和我領結婚證?你不是很怕墳前無人祭拜嗎?我保證每年都去看你。

江于淵:不說了,開會。

江于淵:再見。

雖然遺産還不确定能落到自己手裏,不過江于淵這位問題狂魔終于閉嘴了,也算是好事一樁。

至善鬼之所以可以從至善之人,變成至善之鬼,那就是因為他才來不為財帛動心,只有天下蒼生的安危是他在意的。

故此他對季翡這種沉迷俗物的心态相當不解。

這給他郁悶壞了。

倘若是普通天師也就罷了,可季翡這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頂級人才,在他看來不拿來守護一下世界,那就太浪費了。

轉念一想,既然天道讓季翡存在于此,必然有其道理,自己或許是其中的一個環,又或許只是一個過路客,作為一個已經退出歷史舞臺的人。

現在是鬼了。

作為一個鬼,他認為自己也不好摻和人的事。

順其自然就好。

如此一想,豁然開朗。

至善鬼又溜達回了屋內,此時他已經恢複往日的平靜,看季翡不在,估摸着她在畫室。

昨天夜裏他已經把這個家摸透了,又有爺爺奶奶鬼在一旁熱情介紹,他對這個家的布局也算明白了許多。

算是一種職業病,到了新環境,免不了先四周觀察一番。

至善鬼飄到了畫室內。

畫室高而寬廣,占據了一整面牆壁的落地窗讓室內的光線極明亮,季翡站在光之下,一筆一劃認真畫着。

至善鬼飄到了她身後,看到上面長短不一的線,倒吸一口氣。

一般來說畫線那是天師的基本功,剛入門就要練的,很難想象季翡都這麽大一個人了,還這麽強,卻在這方面如此糟糕。

“你來做什麽?”季翡沒有回頭,還在一筆一劃畫着。

“無聊閑逛。”至善鬼說。

“你應該還保留了以前的能力,既然無聊,倒不如幹回老本行。”季翡放下筆回頭看向他。

“不如過你和你的姻緣者算上一卦?”至善鬼突然來了興趣。

度過無望的百年,突然有了希望,他一下子幹勁滿滿。

季翡不自己算,就是因為牽扯到自己的不好算,一個不小心就要遭雷劈。

其他人嘛,也算不了她的命,和她有牽扯的人也算不了。算是降維打擊的一種。

但如果是這位懷有大功德的至善之鬼,說不定還真行。

她也是來了點興趣,點點頭說:“你算,算出來了,你的功德我還一半給你。”

“不必。”至善鬼有他自己的想法,“等十年後,替我招魂便可。”

“也好。”季翡點頭。

至善鬼從手心抽出一團功德,虛空畫符,印入季翡的眉心,片刻後他的魂體微微顫抖,再睜眼時,臉上蒙上了些許的疲憊。

“一團迷霧。”他說。

季翡突然想起什麽,剛要給他遞氣,讓他避免進入虛弱期,又聽他說:“然,答案就在你的近處。”

“嗯?”季翡伸手去的手頓住。

“是你,又不是你。”他說。

季翡懂了。

原身果然還在,只是自己看不到。

要麽是原身機緣巧合下遇到了什麽神器,要麽是因為天道。

盡管早有猜測,而确實了解到這一點,她的心情還是有點微妙,自己存在于此,果然是有原因的。

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挺麻煩。

這還讓她怎麽摸魚度日?

季翡思索着,突然說:“你那前世情人出現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畫面,你下了死手把她給打了個飛灰湮滅。我很好奇,你應該是非常喜歡她的,或者說愛她,既然如此又怎麽能做到這件事?”

季翡自問做不到把自己的小男友給打成那樣,破個皮都心疼呢。

至善鬼才恢複平靜的面色,因為這個問題而再度陷入憂傷:“無他,只因她是天生邪惡之人,永生永世會與蒼生為敵。”

“那你還等?”季翡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這是倆回事,只是希望十年後她意識回歸,成為死魂之後,可以不再為禍蒼生。”至善鬼更加哀愁了。

“無聊,直接把她關起來不行了,笨死了你。”季翡用她簡單粗暴的思維一想,就覺得這人說不定腦子比自己還不靈光。

至善鬼搖搖頭:“她并不比我弱,否則我何至于以命抵命?”

季翡還想說什麽,保姆突然來敲門,打斷了一人一鬼的對話。

“小姐,谷玺來找您。”

季翡去客廳一看,谷玺給凍的都發抖了。

外面豔陽高照,他臉色發白,渾身冒冷汗,可以看到的屁股還有點給凍傷的跡象。

他緊咬牙關,看上去病得要死,卻還一副老子天下最叼的模樣。

就很倔強。

“季翡……”他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打顫,“你、你可沒說等幾個月會變成這樣。”

“奇怪,追魂煞頂多是起到一個标記作用,讓他覺得有點冷而已,不至于如此。”至善鬼先一步飄到谷玺的身邊,啧啧稱奇。

季翡沒有回答,而是走到谷玺的身邊,一把抓起那股将谷玺緊緊纏繞着的煞氣,原本只是一團無意識的煞氣,而這時候卻發生了點變化,裏面摻雜了怨氣。

正是這怨氣在折磨他。

這股怨氣,居然有一些意識,被季翡抓住之後,就開始嘶吼了起來。

像是牙牙學語的小孩子的哭喊聲,頂多是讓人感覺到情緒,卻聽不懂在吼個什麽。

“這是他的劫,也是他的緣。”季翡看向至善鬼說。

“看來是前世因果的延續。”至善鬼在憐憫這方面有點詭異,這會兒看谷玺都快死了,也不着急,反而羨慕道,“至少他前世的姻緣還存在。”

“管他緣不緣的,給我弄死這玩意兒。”谷玺低吼了一聲。

他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顫抖,甚至因為不自覺的碰撞發出類似于石頭劃過黑板的尖銳聲音,只是人類的牙齒到底是比較脆,所以聲音也小一點。

季翡看他臉上沒有死氣,就把煞氣放了回去,後退一步說:“不好意思,我們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這玩意兒明顯是想折磨他,卻不想要他的命。

他只是按命定的路在走罷了,只不過現在提前了而已。

既然如此,季翡也就不想去插手。

改命必然會影響到自己,很多天師不得好死就是因為給人改命改太過,導致影響到了自己的命數。

這就和天道沒多大關系了,只是因為牽扯到了別人的命,于是因果有了聯系。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

好比救了個壞人,那有一般的概率會讓這個壞人覺得你好欺負好騙,于是把你當目标。

也有一半的概率讓壞人覺得,啊,這世上還是有好心人的,從此改邪歸正。

或是救了個好人,之後好人可能變好,可能變壞,倘若變壞,那麽讓這個人活下去的人,是不是也有一定的責任?

這是很難界定的。

但可以肯定的時,對方最後的行為,有很大的概率會影響到自己。

比如所救之人招惹了仇家,仇家一看,哦豁,你們這麽熟?拿你先開刀。

還有一種極端情況,所救之人在某一天突然覺得,了無生趣,為什麽要救我?害我活的這麽痛苦。

于是打算去死,還要買一送一,把天師拉着一塊兒去死。

這倒也不算是玄學了,更像是為人處世的一些可能性,但也和因果之道緊密相連。

“重新交易!”谷玺快煩死了,前世姻緣關他現在什麽事兒?

季翡看他已經帶有怒意,覺得下一步就是要威脅自己了。

當天師還有這一點不好,那就是接不接單都招恨。

季翡勾起嘴角:“你以為為什麽你能投胎到這樣的好家庭,又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愛你?一切都是為了讓你看着眼前的幸福,卻無法抓住,你前世的情緣,真的很恨你诶。”

“你在說什麽胡話,我是要你幫我弄死這東西,不是來聽你說教的!”谷玺咬牙切齒說,“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果然,威脅什麽的雖遲但到。

這會兒他被折磨的都快失去理性了,不管不顧,只想讓自己身上這股寒冷消失,哪怕代價非常可怕。

但還有什麽能比健康的身體更讓人幸福的事?

他突然頓悟了人間的真理,也不想要什麽未來震驚世界之類的宏偉夢想了,只想擁有健康。

“安心,你還死不了,頂多受點罪。”季翡拍拍他的肩膀,又對着煞氣說,“折磨人也講究一個細水長流,你這麽激動,萬一人家一個沖動跳樓死了呢?”

漂浮的煞氣停滞了一下下之後,縮小了一圈。

谷玺身上的刺骨寒冷一斂,盡管還是難受,卻比剛剛好上了不少。

他的耐痛性提升了不少,因此還有了點……舒服的感覺。

谷玺松了口氣之餘,又迫切想要得到解脫,他意識到自己的态度不太好,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聽話乖巧的青梅竹馬了。

自己的未來能否幸福,全看眼前這位。

“大師。”他鄭重道,“請您救我,無論多少錢都可以。”

他猛地彎下腰,鞠了個完美的90°躬,頗有種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能一直不起來的氣勢。

季翡剛想拒絕,就看到他身後悄無聲息出現一道人影,那張臉季翡每天都會看到,正是“自己”。

“答應他……”

輕飄飄的聲音,仿佛是空氣中游蕩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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