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凡人的骨氣
更新時間2012-10-20 14:14:48 字數:2644
————開禧二年二月廿二|陰|(下)————
腰帶是布制的,但卻有點份量,細細摸去,似乎中間有些硬物。楚樂一拿出小刀來想要割開它,但又忽然遲疑:“喂,青二十七還是青七十二,如果我為這東西駕鶴西去一命嗚呼,拜托啦,你可千萬要找個蔭及子孫的風水寶地,我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你得遇如意郎君夫唱婦随百子千孫……”
暈!這人實在是太能扯了,而且還這麽烏鴉嘴!“喂!……”
不等我說他,他自己先把嘴給捂上了,喃喃地道:“阿彌陀佛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楚爺說錯話了,楚爺大好青年,還沒有娶妻生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還要多活幾年呢……”
這人怎麽專在緊張的時候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太欠扁了!我正想着,不由歪頭看他:他的臉上又再浮上狡狯的笑,眼神卻嚴肅:“據楚爺我目測,這腰帶和林立腰上的确确實實一模一樣一時無倆,不過樣子可以仿得惟妙惟肖似是而非,楚爺目測本事就算天下第一唯我獨尊,也看不出它的重量啊!”說着,那條腰帶就飛了出去,他手裏的小刀也飛了出去。
這是我覺得他挺欠扁的原因之二:喜歡出其不意、故弄玄虛。
“奪!”小刀将腰帶訂在三丈外的樹幹上,之後燃起一股青煙。就如條件反射般,我和他均向後狂退:原來裏面竟藏着火彈,一遇外力重擊便會爆炸。
楚樂一嘿然道:“媽媽的,楚爺我如雷貫耳一世名、風流倜傥無價身,差點被那倆王八蛋害死。”
我無言,如果我沒追過來,他會注意到腰帶中有問題嗎?應該會的。我覺得自己很聰明,其實這世界上比我聰明的人多得要命。可是,如果我沒有一時好心追過來,我就會被人要了命,從這個意義上說,其實是楚樂一救了我一命:就在我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裏,镖隊遭受到滅頂之災。
我離隊時和龍相如打了聲招呼。镖隊裏都是男人,我是唯一的女子,自然會有一些不方便的時候,之前也有過幾次我稍微離開,因此他們并不以為意。
返回的路依然陰陰沉沉。我不喜歡這春末的森林,樹芽未發,那些黑乎乎的枝幹,就像是向你壓過來,憋悶得緊。我急急地往回趕,我想趕快離開這個林子,更想快點完成這個任務,或者,我還能趕上下月十八建康的那場熱鬧。
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一凜,放慢了腳步。
“噓!”一個人影身邊掠過。
楚樂一!他跟着我幹嘛?我剛要張口,卻被他的神情吓住:他一直都是笑嘻嘻的,可這時卻眉頭緊鎖,臉色微微發白。他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
黑沉沉的林子裏,血腥味越來越濃。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後面,這一刻他讓我稍感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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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地,前方有些什麽聲音。我和他循聲而去。
林間空地上,有二十一個人:十八個死人,三個活人;而镖車卻已經不見了。
三個人中倒有兩個我是認識的:龍相如和林立。他們,居然持刀相鬥!
龍相如頭發篷亂,他顯然不是林立的對手,手中鋼刀已然亂了章法;林立目光無神,仿佛望着虛空。突然,鐵劍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
“東西在哪裏?”第三人道。他這一開口,我才發現,适才一直有個嗡嗡的聲音就是由他發出來的。這人穿着寶藍的長袍,臉色白得像張紙,不,他的臉就像是一張打了五個孔的白紙,就連說話的時候,都只是将嘴角勉強地動一動。想是蒙了一層面具。
龍相如在林立的停頓下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吐出一口血,将鋼刀捏捏緊,凄然笑道:“少廢話,上吧!”
藍衣人垂下眼簾,喃喃地念着什麽,随着這聲音的起落,林立的劍已沒入龍相如前胸。
龍相如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劍,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東西在哪裏?”藍衣人的嘴角又動了動。
這時候我聽見楚樂一說:“攻藍衣!”
我不理,白绫出手。迎着林立的方向,一股濃烈的血腥撲面而來,我不由一陣作嘔,只慢了半拍,林立已撤手放劍、反身來抓我白绫,一雙巨掌截住白绫上下左右可能的去向。我手腕一抖,輕溜溜避開他的這一抓,蹂身再上。
我當然知道攻藍衣人是根本,但在這種情形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林立對龍相如再下殺手。我力雖薄,或者能讓龍相如少受點傷害。
楚樂一似乎看出我的意圖,嘆了口氣。林立手掌一被我白绫纏上,楚樂一腰間軟劍“霧煞”已出,白花花的劍光閃動,我只不過将眼一眨,林立的一只手便掉在了塵土裏,鮮血從他的斷臂中狂射而出。
奇怪的是,林立雖然失了一手,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目光仍然呆呆的,似乎一點都不感覺疼痛。
龍相如突然發出一聲狂吼,瘋了似的沖向藍衣人。他身上還插着林立的鐵劍,渾身的血污,猶如惡鬼襲身。
藍衣人怵然向後飄了三尺,口中念念有詞,林立大呼一聲,居然反身抓龍相如背心。
我急了,白绫再舞,一卷龍相如,一卷林立,想要拉住兩人去勢。
楚樂一吼道:“白癡!”他終于不再管我舉動,霧煞一晃,指向藍衣人。
随着我白绫拉扯,林立猛然倒地,一動也不動。而龍相如卻沒停下。
藍衣人冷笑一聲,一面避開霧煞,随着身勢,竟是以身為器,整個人向龍相如撞去。
我不及多想,借着扯開龍相如之力,迎向藍衣人的身體。一時間,四人在空中換了個位,外圍是楚樂一接住龍相如被我用白绫抛來的身軀,內裏是我與藍衣人雙雙相撞。
痛!但藍衣人也被我撞離了軌道。身體相觸的瞬間,他喃喃道:“拼命麽?”
相持許久,明白自己終難以一敵二,藍衣人飄然而去。去前,白紙樣的臉上,如電的目光從似以白紙裁出的眼洞裏射出,先是瞧了瞧楚樂一,而後轉過頭來瞧了瞧我,似乎在說“今日之事,還都着落在你們兩人身上。”
“……”随着藍衣人退去,楚樂一輕輕說了聲什麽。
細問之下,他卻不願多言,只說他曾聽說有個被稱之為“魔境”的地方,從那來的巫師人人都會養鬼,他們驅趕鬼魂做事,被他們控制的人,叫做“血偶”。恐怕林立就是一個血偶呢?
也許……他的神情,根本就不像個正常人!難道他真的是個被驅趕的沒有自己魂靈的軀殼?!更為離奇的是,當我和楚樂一請人來清理镖師們的遺體時,卻發現他的屍身不翼而飛——但這些都是後話,在藍衣人退去之後,我眼睜睜地看着龍相如成為一個不可能被人驅趕的鬼魂。
臨死前,他告訴我,他們所押運的東西真的在一根腰帶裏,但是,不是在林立的腰帶裏,而是在镖隊馬夫阿三的腰帶裏。
阿三,那麽不起眼的阿三,但卻是除了龍相如之外,唯一承載這個秘密的人。誰會想得到,那麽重要的東西竟是在一個普通車夫的腰帶裏呢?他甚至未能做任何反抗就被殺死,但最重要的東西卻終于保住。
“青姑娘,請你幫我将那東西送到韓府。我死事小,镖局的聲譽卻不能毀在我手裏。我是個武夫,像你這樣的讀書人總叫我望塵莫及,可我是武人,武人也有武人的習性……”
時至今日,這番話我仍然字字句句記得。有的人,也許他武功不高、文才不佳,他永遠也沒法出人頭地,但是,他們也一樣有他們的原則,他們的風骨。也許他不可能為人稱道,記住他的只有他的親人,但是,誰也無法否認他們曾經活生生地高傲地活在這個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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