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再遇

明海初冬的雨總是沁涼又綿長,一連好幾天下個不停,讓人覺得骨頭都是潮冷的。

屋子裏暖風開得很足,讓人昏昏欲睡。時卻半截身子平躺在床上,褲管還有些濕。他兩手舉着手機,手臂已經有些發酸,仍在漫無目的地刷着無聊的新聞。

駱文驕已經離開了小半個月的時間,時卻覺得一切又恢複到了之前的樣子,整日沒有旁的事,只是上班下班,吃飯睡覺。

駱文驕臨走之前曾說起,放了寒假會再來明海。

時卻嘴上說着無所謂,心裏卻生怕他只是随便一說,并不會真的回來,到頭來自己又會變成孤孤單單一個人。

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下,通知欄裏彈出一條來自駱文驕的消息,時卻眼神忽地一亮。

點開來看,雖然只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語,但時卻也覺得心情一下好了不少。

駱文驕說,嗯,我剛回家。

順着聊天記錄往上翻,就會發現這些消息十條中有九條都是時卻發過去的。

“今天明海又下雨了,一下變得好冷。我跟川哥來廠家這裏看設備,新買的球鞋都濕透了,好心疼。”

“路過一家火鍋店,那味道也太香了,可惜我只能吃盒飯。”

“樓下遇見了一只躲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狗,好像有點生病,被我抱去寵物醫院了。忽然發現它圓不溜秋的眼睛瞪着人看的時候,有那麽點像你,哈哈哈,好想養一只。”

“……”

雖然知道駱文驕忙起來的時候很少看手機,即使回消息也只是只言片語,絕不多說一個字,但時卻只要一遇到什麽事,都會在第一時間發過去好幾條消息,好像告訴了他這些,就如同他也在身邊一樣。

時卻将手機按滅,有些無奈地扔到了一邊。

腳邊躺着一只很舊的行李箱,似乎在無形中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讓他腦子裏浮現出一個醞釀已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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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突然出現在駱文驕面前,他會開心嗎?

再次分別了半個月之久,他也和自己一樣地想念嗎?

時卻想象不出來駱文驕見到他時的樣子,想象不到那會是怎麽樣的一種心情,是驚訝還是喜悅。他只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忍耐這樣見不到駱文驕的日子了。

第二天,時卻只身來到了機場。

一路上輕裝簡行,離北原越近,他的腳步似乎就會輕快幾分。

臨上出租車之前,他還特意繞到花店,挑了一小束好看的玫瑰,一直拿在手裏。

他本來想買束別的,但店員小姐看出了他買花的意圖,極力推薦他應該要送給心儀的人一束玫瑰。

時卻笑了笑,沒有拒絕。

飛機落地時已經是下午的光景。手機重新恢複網絡後,彈出來許多來自工作室群聊的消息,大多是工作進度的彙報和移交,以及同事們對他說的一路順風。

時卻點開和駱文驕的對話框,猶豫了片刻,還是準備晚點再告訴他。

一下飛機,北原的氣溫明顯要比明海低了不少。天空是一貫灰蒙蒙的顏色,北風裹挾着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吹在臉上有些痛。

時卻将身上單薄的衣服裹緊了些,有些懊惱自己來得太急,出門前竟然忘記了要看一眼北原此時的天氣。

從機場打車,很快就能到達北原A大。這條返校的路線時卻在之前曾經走過許多次,再熟悉不過。

校門口依舊人來人往,進出校園的學生一個接一個,排着隊走過人臉識別的門閘。有個保安正托腮坐在門衛室裏,手機裏的短視頻聲音放得很是響亮。

時卻“咚咚”兩下敲了敲冰涼的玻璃。

裏面的人擡頭,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窄縫,仔細沖着時卻打量了一番,有些不耐煩地打開了窗戶。

“您好,我上次來過,也是原來A大的畢業生,能不能麻煩您讓我進去找個人?”時卻說着話,嘴裏一邊冒着白氣。

保安一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明顯對他沒什麽印象,擺了擺手拒絕道:“進學校的都得有通行證,你要找誰,就讓他出來接你。”

咔噠一下,玻璃窗又被牢牢地合上。

時卻有些發愣地站在原地,身上冷得有些發顫。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正思忖着要不要這時候給駱文驕打個電話,又擔心他在忙着上課,知道他來會多分心。

正左右為難着,身後忽然有個聲音喊住了他。

“學長?”

時卻扭過頭,看到一個學生打扮的年輕男生,隐約覺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見過。

“你是時卻學長吧?好巧啊。”男生一臉興奮地走了過來,朝時卻輕笑着道,“我是杭湛奇,前段日子在一家酒館,我們見過的。”

時卻一愣,一段并不久遠的記憶緩慢爬上心頭。

他記起第一次回到北原出門買醉,的确和某個年輕人相談甚歡。那天酒館的燈光很暗,他又多喝了幾杯,男生的相貌他已經記不太清,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男生在提出送他回去的請求後,用鑰匙打開了路邊一輛瑪莎拉蒂的車門。

在那之後,駱文驕還像個兇惡的悍匪一樣,沒什麽好臉色地将他從自己身邊趕走了。

“啊,是你啊,又碰到了。”想到這裏,時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杭湛奇打了聲招呼。

“學長怎麽來學校了,有什麽事嗎?”杭湛奇見他一個人站在學校門口,禮貌地問道。

“啊,那個……我來找個人,但是一時半會不好聯系他。”時卻将手裏的玫瑰花往身後藏了藏,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杭湛奇點點頭,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直言不諱地小聲問道:“是駱老師嗎?”

時卻臉上一紅,經過上次在酒店門口的事,他也不好再瞞過杭湛奇,只能低下頭,算是默認。

“那跟我來吧,我帶你進去。”杭湛奇倒也不多嘴,朝他友好又溫和地笑了聲。

時卻趁着閘機口打開的時候,緊跟在杭湛奇後面溜了進去。門衛室的保安仍埋頭看着手機,絲毫沒注意到他們。

杭湛奇帶着時卻來到了體育場,一路無話,讓時卻不免覺得有些尴尬。

正猶豫着要不要和他道個別,自己去找駱文驕,對方就先開了口。

“用不用先把行李箱放在這?”杭湛奇用學生卡刷開了一個長形儲物櫃,指了指時卻身後拖着的箱子,“你設好密碼,随時來取就行。”

時卻本不想再多麻煩他,但在學校裏有個行李箱确實礙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多謝。”

“不用客氣。”杭湛奇向體育館裏面望了一眼,一邊好奇問,“學長和駱老師約在哪裏見?”

“呃……”時卻摸了摸後頸,有些犯難地道,“其實我不太知道他現在在哪,想着去籃球隊訓練的地方找找,或者你能不能幫我查到,他現在有沒有課?”

杭湛奇略微思考了片刻,坦然道:“今天周四,大多數老師下午都沒課的,學長……不方便給老師打個電話?”

“倒也不是。”時卻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去球場看看,他沒在的話,我再打電話問問他吧,你……”

時卻本想說讓杭湛奇有事先去忙,不用管自己,誰知這個熱心腸的年輕人很快就又道:“我陪你去吧,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等學長找到駱老師我再走。萬一有什麽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還可以幫忙。”

如此盛情,倒讓時卻不好拒絕。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籃球場,裏面只有零星幾個穿着統一服裝的高個子男生,繞場跑做着熱身,并沒一點駱文驕的影子。

“看來是不在。”時卻有些失望地道。

他掏出手機找到駱文驕的號碼撥了過去,聽筒裏嘟嘟了好幾聲之後,果然還是沒能接通。時卻不禁有些後悔——自己明知道駱文驕不常看手機,那就應該早一點聯系他,不然現在自己也不會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四處找不到人。

他無奈在微信上給駱文驕留了句言,說自己人在體育場,一面祈禱着他能早一點看到自己的消息,不讓自己在這裏流浪太久。

“沒人接麽?”杭湛奇見他收起了手機,關切地問。

“嗯。”時卻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當下也不知該作何打算。

“那我倆去喝杯奶茶怎麽樣?”杭湛奇兩手抓着書包帶,神色很是認真地道,“樓上有家店是最近新開的,有坐的地方,也暖和一點,要不去那裏等他?”

時卻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麽其他好的解決辦法,只能答應了杭湛奇的邀請。

上到二樓,果然暖和了不少,兩個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這家在時卻畢業後才新開的飲品店占地面積并不大,是将原來游泳館門口那家賣泳衣的店拆掉後改建的,四周彌漫着一股奶油的甜香味,有不少學生點上一杯奶茶,坐在桌旁自習。

“你想喝什麽?”杭湛奇把包放下,轉身要到前臺點單。

時卻連忙攔住了他,提議道:“我請你喝,這兒能用手機支付吧?”

杭湛奇一愣,沒有反對,“一杯雙莓果奶,加熱,不加糖。”

時卻點了點頭,給自己要了一杯加芋圓的奶茶。

手捧着熱乎乎的紙杯坐下來,身上漸漸暖和起來。窗外的天已然暗了下來,遠處陰慘慘的,隐約落下帶着冰晶的雨。

時卻沉默地看向外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杭湛奇眼神瞟了一眼被他放在桌邊的鮮花,随口問道:“學長和駱老師是……戀人嗎?”

時卻的思緒被他的問題拉了回來,稍微呆了片刻,有些難回答地道:“也不算是吧……我們從大學就是一個寝室的,是很親密的關系。”

時卻這樣解釋着,又突然想到,自己買了一束玫瑰帶給駱文驕。如果只算是朋友的話,送這樣明顯象征愛情的禮物,似乎也有些奇怪。

“呃……我也不知道,也可能算是。”時卻想了一會兒,又改口道。

很奇怪的是,他和駱文驕似乎誰都沒有主動說起過這個問題。大概是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一直很難真正地定義,尤其是在分開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讓他覺得再去糾結這些問題已經沒那麽重要。

見時卻一副吞吞吐吐又舉棋不定的樣子,杭湛奇不由得發自內心地覺得他有些可愛,只輕輕搖着頭,一邊笑着一邊看向他。

“能跟駱老師這樣的人關系這麽好,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杭湛奇忍不住打趣道。

時卻聽到這話也不禁認同地笑了,“嗯,确實。”

“就是可惜了……”杭湛奇臉上的神情忽然正經起來,話鋒一轉道,“我其實還挺喜歡學長的。”

時卻整個人忽然一滞,雖然多少能感覺出一點杭湛奇的心意,但這樣大庭廣衆絲毫不帶掩飾地說出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見時卻一臉窘迫又不知所措地樣子,杭湛奇很快就又輕笑了聲,打着圓場道:“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啦,就是單純地欣賞你,喜歡你的性格……還有聲音,之前你配音的幾部作品,我都恰好很喜歡。”

時卻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埋頭繼續吸着杯子裏的奶茶,還不忘說了聲謝謝。

桌上的手機忽然适時地震了起來,将時卻從尴尬的氣氛中拯救了出來。他将電話接起,駱文驕低沉又平淡的聲線從那一頭傳來。

“你現在在哪?”對方的呼吸有些快,略顯心急地問道。

“我……我在體育場二樓,游泳館門口,有個奶茶店。”時卻開心地答道。

“好。”駱文驕應了一聲,卻沒有挂斷,隔了并不長的時間,就又道,“我看見你了。”

時卻一愣,連忙向周圍環視了一圈,立馬看到了站在吧臺前面穿着一身寶藍色羽絨服的駱文驕。

他的耳朵凍得紅彤彤的,頭發略有些亂,似乎剛從外面跑進來。

“他來了。”杭湛奇的聲音在身邊傳來,“那我就先走了,學長,有機會再見。”

不知是不是錯覺,時卻覺得駱文驕的臉上忽然又浮現出那種熟悉的敵意,讓他心裏莫名地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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