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球廳

許清慕一覺睡足了八個小時，又在床上賴了一個小時，終于從床上爬起來，使勁兒揉了揉耳朵。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起半夜那個短暫的稱不上是擁抱的擁抱就耳朵發癢發燙。

許清慕在房間裏悶了一小天，午飯都是隔門喊着讓她爸爸給送進房間的，直到五點多，快吃晚飯時，她才出房間。

倒也不是為了吃晚飯，是接到了任星遠的電話，任星遠讓她下樓。

許清慕犯懶，不想上樓，想讓任星遠上來，但任星遠說：“我怕我忍不住揍你，然後我又被你爸媽揍。我不上去，你我都平安。”

許清慕仔細一想确實也是，任星遠不上來的話，大家都太平，決定下樓。

她走出房間時，她爸在跟紀燕北說話。

她一出來，他們就不說了，像在談論不能讓人聽的秘密。

許清慕看到紀燕北的瞬間，就想到了淩晨兩點發生的事。

泡泡糖的事情其實是其次，主要是那個她不知道持續了多少秒的擁抱。

這是她在長大以後，頭一回被男生抱住，很難完全忽視掉不去想。

她後背靠過去的與他身體接觸的那個瞬間觸感，她也總是無端憶起，特別揮之不去。

反觀紀燕北，他的反應平淡極了。

好似他對捂住女孩子的嘴以及半夜兩點和女孩子聊天這種事情，本就很平常，之後他竟還很優雅從容地和她道了句“晚安”。

由此可能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紀燕北可能交過很多女朋友，可能對此經驗豐富。

所以這點小事對他來說都不算事。

許清慕又想，她是不是太沒經驗了，太小題大做了，太小家子氣了，她好像應該大方一些才對。

就權當被一張卷子糊臉了吧，許清慕想。

許清慕使勁兒在腦袋裏想着卷子上的題，一邊沒敢看紀燕北，只看着爸爸說：“爸爸，星星找我，我出去一下。”

正澆花的許媽聞言回頭：“你讓星星上來呀，外面多冷啊，叫他上來，正好他也很久沒見你們的小北……”

許媽想到什麽，突兀地收了口。

許清慕見狀只當無事發生，搖頭說：“星星捅馬蜂窩被蟄了，腦袋腫成球了，不好意思上來。”

許媽媽：“……”

許爸笑說：“又胡說八道了，外面冷，寶寶多穿點。”

許清慕應着，取下了衣架上最厚的羽絨服，又回房間取了雙毛線手套戴上。

出來經過客廳時，許清慕餘光掃到紀燕北接過了她媽媽手中的澆花水瓶，他正在窗戶那兒優雅澆着花。

**

許清慕下樓，緩了會兒從心底湧到臉上的熱氣，推開單元門探出腦袋往外看。

任星遠正站在她前面五米處，在已經變暗了的暮光下安安靜靜的。

他身後停着他家的車，車裏應是李叔。

車燈開着，雪路面映着點點閃閃的光，仿佛天上繁星長在地上，長在他身後。

任星遠這個□□崽子突然有點像溫文爾雅的那種小王子，怪好看的，許清慕欣賞着想。

許清慕站在單元門口沒出去，眼睛往上瞟了下，覺得她若出去，有可能會被樓上站在窗臺邊上澆花的人看到。

于是她招魂一樣朝任星遠招手：“星星，回家啦，跟媽媽回家啦。”

任星遠：“……”

好氣。

任星遠走了進來，關上門，跟許清慕在一樓的樓道裏四目相對。

沒人說話，直到聲控燈滅了，樓道裏變黑，兩個人同時跺腳。

聲控燈亮起，許清慕說：“星星，你暗戀小郗姐四五年了哦。”

任星遠：“……”

許清慕：“情窦初開得好早哦。”

任星遠：“…………”

任星遠看着人都要崩潰了，天都要塌了。

任星遠咬牙切齒：“你到底怎麽知道的？”

許清慕興奮拿出手機，點開電子書架上的《梅花易數》給他看：“姐姐最近在研究這個。”

任星遠：“………………”

任星遠今兒過來，就是想要問問許清慕到底怎麽知道他暗戀那誰的，但顯而易見的，他問不出來。

許清慕這人，明明怎麽看都是很有書卷氣的乖乖女，端得一張小家碧玉臉，看着就很聽話懂事乖巧，誰第一次見她都會難以控制地想和她小聲說話，怕吓到她。

可真實的她未免太耳聰目明，過于機靈，很會弄巧呈乖，仗着自己學習好，一天天總吊兒郎當的，說話嘴貧不着調。

她精通架子鼓和臺球，撲克麻将也都會打，還總說想嘗嘗煙的味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仿佛她背地裏也是什麽事都能幹出來，經常一肚子壞水，包括但不限于拿一個秘密威脅他好多年。

他是真的不想被她威脅，她有時候太能氣人了。

許清慕站在樓道裏，穿着白色羽絨服，戴着可愛的手套，安靜不說話的模樣，就像永遠都不會發脾氣的柔柔軟軟的乖乖女。

一雙漂亮的眼睛澄澈幹淨，氣色柔軟得似自幼弱柳扶風。

許清慕開口的時候，聲音也甚是動聽，恰配霓裳羽衣曲。

她輕清細語地說：“星星，你放心，媽媽不會讓你殺人放火的，媽媽有分寸的。”

任星遠：“……”

任星遠都快被氣得要仰天號叫了，他雙手握拳，使勁忍住了。

他這個秘密，她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啊！！

怎麽就被這個姑奶奶給知道了！！！

樓道裏的燈又滅了，許清慕重重跺了下腳，樓道裏重新亮起。

她看着任星遠身側的拳頭，想了想，踮腳靠近他耳朵，小聲問他：“你暗戀小郗姐的時候，會想象和她接吻的畫面嗎？”

任星遠的臉瞬間一個大爆紅。

他慌張推開她，結結巴巴，吭哧癟肚：“許，許清慕你還是個女孩子嗎！你，你知道你在問什麽嗎！！！”

許清慕詫異，心想她不就是和他随便交流交流一下青春期男生的小心思嘛，他怎麽還急眼了呢。

任星遠拿許清慕沒轍了，許清慕也知道任星遠拿她沒轍，她笑盈盈看着他。

而後許清慕就發現，純情的任星遠除了臉越來越紅，耳朵也愈發的紅。

男生害羞的時候，血液也會充盈到耳朵，讓耳朵也染起血色紅起來嗎？

她眼前快速閃過一道紅，好似是她夜裏回頭讓抱着她的紀燕北放開她的時候，他耳朵好像有那麽一瞬，悄悄變紅？

不對，她肯定是看錯了，紀燕北耳朵是絕對不可能紅的。

他臉都沒紅，特別鎮定自然，後來還慢悠悠地喝水呢。

而且他在電影院門口看起來那麽撩，像個風流公子哥兒似的，怎麽可能像任星遠這麽純情面紅耳赤的。

他肯定不可能為那麽那麽小的小事情害羞。

許清慕想，任星遠真該向經驗豐富的紀燕北好好學一學，取取經。

不知道紀燕北願不願意将這些傳授給任星遠。

任星遠臉上的猴屁股色慢慢褪去，可很快又滿面赤紅，仍被臊得不行。

好半晌，他想，反正許清慕都知道了，他破罐子破摔：“青春期不想這個想什麽，難道想她寒暑假的時候怎麽給我補課嗎？你們女生難道不……”

任星遠嘀咕到這句話，忽然眼睛一亮，問許清慕：“許清慕！你是不是也暗戀誰？”

許清慕眼前立刻飛出如雪花一樣多的一張張卷子。

她控制着自己不讓自己臉紅，堅決不能讓讓自己像任星遠這樣不禁逗。

不過許清慕想了想，還是貼心地給任星遠解了個疑：“我只暗戀學習，但我聽說班級女生會想象牽手和擁抱什麽的，會好心動，你呢？”

任星遠聽到許清慕提起牽手和擁抱，不自覺聯想到了他和那誰未來牽手和擁抱的畫面。

緊接着又不自覺聯想到了接吻畫面，又是滿臉一個大爆紅，任星遠氣洶洶說：“誰他媽跟你讨論這個了！”

任星遠轉身就要往外跑，臨推門時，又回頭怒目而視狠狠地威脅了許清慕一句：“許清慕你不許告訴任何人！”

許清慕在原地娉婷揮手：“星星，我代小郗姐和你說聲新年快樂呀。”

任星遠落荒而逃。

**

許清慕開門回家，看見紀燕北還站在窗戶那裏澆着花。

右手臂輕輕來回挪動着，左手剛将手機放進兜裏。

這麽一晃，許清慕下意識猜測着，他大概是在女生聊微信。

他應該很會撩撥人，很會拿捏女生情緒，很會讓女孩子對他陷進去。

這樣也沒什麽，畢竟沒人下定義說會撩撥女生的男生都是壞人。

但如果他常跟女生若即若離，忽近忽遠，或是無緣無故不說清楚就玩消失，就有點渣了。

許清慕突然情緒有點激動。

控制住。

許清慕回來，爸媽都沒問追任星遠找她幹嘛，媽媽也只是随口埋怨了句“怎麽不請星星上來坐坐”。

小年夜的晚飯，四人坐在一起吃飯聊天，主要是許爸和紀燕北在聊學習專業上的事。

許清慕能聽懂一些，但沒認真聽，她不停地在心裏提醒自己要少吃，一口菜嚼得很慢很慢。

四人舉杯慶祝小年夜快樂時，許清慕也淑女似的小口喝果汁，引得她媽媽頻頻看了她好幾眼。

許媽媽在許教授和紀燕北聊天時，小聲問許清慕：“下午來找你的同學，真的是星星嗎？寶寶是不是談戀愛了？”

許清慕：“？”

“是星星啊，也沒有談戀愛，我只對知識有好感。”許清慕一本正經回答。

答完，她想了想，小聲和她媽媽說：“減肥嘛，你總說我胖。”

許媽媽輕聲笑了，笑着揉了揉她腦袋：“媽媽平時逗你玩嘛，寶寶不胖，健康最重要，多吃點兒。”

許清慕倒也不是因為媽媽說她胖才減肥的，是确實想減肥了。

她今早鼓足勇氣上秤了，113斤，真的有點胖了。

雖然距離她初中時的巅峰還有17斤，但也實在是有點胖了。

許清慕吃得很慢很慢，時而出神想事情，時而多喝湯飽腹，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爸媽在談論她。

許媽媽說：“她要是早戀還好了呢，青春期女孩子偷偷喜歡班級裏的哪個男生，藏在心裏那種偷偷摸摸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心事，看到喜歡的男生悄悄心動，長大以後回想起來多美好。但她一心只有學習，都沒那個心思，以後回想起來都沒這個暗戀經歷，多可憐。”

許清慕：“……”

許爸爸笑說：“就是沒開竅，大學以後再開竅也挺好。”

許清慕低頭小口喝湯，當作沒聽見。

紀燕北忽然笑了一下，狀似感興趣地問：“也不追星？”

許爸爸說：“不追，我有個同學轉行做影視，去年一起吃飯時，他提到公司裏有兩個正火的男明星，問慕慕有沒有喜歡的，慕慕沒喜歡的，幫她同學要了兩張簽名照，她自己都沒留，她可能像我，以後估計是讀博搞科研了。”

許媽媽大概是覺得女孩子在年輕的時候應該活潑熱烈才對，輕輕嘆了口氣，轉而問紀燕北：“小北從小帥到大，交過女朋友嗎？肯定交過吧？現在有女朋友嗎？”

許清慕兩耳不聞窗外事，悶頭喝了一碗湯，吃飽後站起來乖乖說：“我吃飽了，學長慢慢吃，爸爸媽媽，我回房間了。”

好巧不巧的，剛剛好打斷紀燕北的回答。

**

許清慕回家到年前的這幾天，其實很少在家裏看到紀燕北，他貌似是早出晚歸，也可能是一直沒歸，很神秘的樣子。

不過他歸沒歸，對她也沒有任何影響。

她基本只有在看到他時，她才會像個家裏被人闖入的觀察者，忍不住觀察臆測，像做題一樣。

直至臘月二十八，蔣涵涵來找許清慕去蔣涵涵她家電影的時候，許清慕才意外在蔣涵涵家一樓臺球廳又碰見了紀燕北。

當時紀燕北在打球，并且他嘴裏咬着根煙，穿黑襯衫，眯着個眼，他正趴桌扶杆瞄球。

球杆延長的直線方向，就是許清慕所在的位置。

紀燕北咬着煙擡眼，碰巧許清慕抱着的羽絨服兜裏的打火機掉在地上，她從地上撿起這只打火機，也擡眼。

兩人在飄着的鵝毛似的煙霧中四目相對，雙方的面容或隐或現朦朦胧胧。

抽煙的紀燕北好像有點性感。

許清慕想。

有一種慵懶的優雅。

他們之間隔着球臺，紀燕北本不能一眼看到彎腰撿東西的許清慕的手。

恰巧她站得遠，紀燕北就正好看見了她手裏的打火機。

紀燕北慢慢站起來，将煙撚滅在煙灰缸裏，拿出個口香糖扔嘴裏。

邊嚼着口香糖，他邊繞着球臺走了半圈，球杆撐地，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欣賞她手裏拿着的那個打火機。

不是超市裏五毛錢一個的普通透明打火機。

看起來值些價錢。

在紀燕北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許清慕越來越覺得這個打火機特別燙手，甚至覺得他嚼的口香糖也特別燙臉，讓她想到那晚不算擁抱的擁抱。

許清慕捏着手裏的打火機，腦袋在飛快運轉策略，不停推理可能性。

比如紀燕北可能會以為她也抽煙；或者紀燕北可能會以為她早戀了，這是她男朋友的打火機；又或者她沒早戀，是給暗戀對象買的打火機。

許清慕不想被紀燕北抓到把柄，不然這将和任星遠被她抓到了把柄一樣，有些麻煩。

而且她還不能說她這是剛撿的打火機，因為一百多塊錢呢，對她來說挺貴的了，不能上交給前臺老板蔣涵涵的爸爸，也不能在這兒放着做失物招領。

思緒百轉千回，許清慕決定當作沒看到他，繼續往前走。

希望他也正打算當作沒看到她。

恰好蔣涵涵回頭看見許清慕突然停下了腳步，她走過來問：“怎麽了，慕慕你……”

蔣涵涵一語未了，忽有人打斷了她。

“清慕。”

一道如清泉樣沁人心脾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仿佛不是在這煙霧缭繞的臺球廳裏發出，而是在那種很亮很幹淨，毫無飛塵的仙境一樣的地方飄出來。

來自紀燕北。

這是她那天在家裏自我介紹後，他第一次叫她這兩個字，原來清慕兩個字可以被喚出這樣好聽的韻味來。

也是此時，許清慕才發現，他好像一直沒管她叫過學妹。

以及，紀燕北這意思，是完全不打算當作沒看到她。

許清慕咬了下嘴唇，徐徐轉身看向他。

紀燕北倚着球桌站着，球杆被放到了案上，手指緩慢敲着案桌笑看她。

有點痞。

優雅的痞。

作者有話說：

紀燕北：瞧，以後要給我點煙的女朋友，拿着打火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