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緣一天生會呼吸法,奈何換了副身體。

半妖之軀比人體更強,但因混血的緣故弊病不少。他只好從出生起重修呼吸法,調和數年才有了如今的體質。

緣一教過人類用呼吸法,也知道半妖該如何修煉呼吸法。奈何這次想學的殺生丸不是人類也不是半妖,而是純血的大妖怪。

他沒有教授大妖的經驗,又恐殺生丸在修行時出錯,自然只能按最穩妥的法子來。

封印妖力,不斷爬山。

在乏累中體驗肺部被氣息充斥的疼痛,再感受身體對休息的渴求,但不能停下來,必須繼續。得強迫身體去适應,然後在适應之中,呼吸的方式自然而然會改變。

這是第一步。

他會用通透世界一直觀察兄長的狀态,為他找出最合适的呼吸法。

可緣一萬萬沒想到,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殺生丸算是妖怪裏的挂逼。

“封印妖力?”殺生丸起身,道,“可以陪你玩一會兒,半妖。”

說話間,殺生丸的妖力消失得一幹二淨,經絡內也不留分毫。他似乎做過同類型的封印練習,手法很是娴熟。

緣一察覺不對:“兄長……經常封印妖力嗎?”

殺生丸:“以野獸的姿态狩獵,是每只白犬必須學會的東西。”

白犬一族存在太久,血脈的源頭已不可考,但漫長的歲月鑄就了完美的傳承,白犬有一整套齊備的修煉法,足以讓他們從頭武裝到尾。

封印力量狩獵,只是白犬最基礎的一課。

他們不會忘記自己是野獸,也只有半妖會把爪牙當擺設。

“如果是這樣的話……”緣一思索道,“兄長,到時候我會嘗試攻擊你,打亂你呼吸的節奏。”

這是呼吸法修煉的第二步,需要當事人在大量攻擊和阻礙下,依然保持平穩的呼吸。

聞言,殺生丸輕嗤:“那就拿出點本事吧,半妖。”

既然決定試試呼吸法,他就姑且縱容這只半妖的胡來。要是呼吸法不适用他……屆時再秋後算賬也不遲。

于是,一個抱着“為難”的心思,一個做好“接招”的準備,狗兄弟在用完早食後,挑了一座相對陡峭的高山。

“兄長,我們開始吧,爬到山頂為止。”緣一道。

“只是這樣?”

“嗯?”

這時,緣一還沒反應過來殺生丸這話的意思。而他的兄長沒給他思考的時間,早已擡步邁了出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殺生丸作為一只封印妖力後依然擁有肌肉的狗,爬山根本不在話下。區區百丈高山,他如履平地般登頂,連呼吸都沒亂一下。

甚至,他站在山巅遠眺大地,還不痛不癢地說了聲:“就這?”

就這嗎就這嗎?

緣一:……

顯然,只有魔法能打敗魔法。當說出“就這”的挂逼有朝一日聽見別人說出“就這”,那心底湧起的怪異感無法用語言形容。

不知為何,緣一覺得現在的自己很想為難兄長。

可為難是一回事,擔心是另一回事。就像他曾與岩勝決戰那樣,開打和提醒是兩回事。

“兄長下山時,我會出手攻擊。”

“我可真是被小瞧了。”殺生丸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區區半妖,連出手攻擊都要提醒我?”

忽而駐足,殺生丸側過頭:“犬夜叉,你最好在出手時用盡全力。不然,難堪的只有你。”

他沒入林中。

緣一停留了會兒,随即如風似電般進入森林,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綴在殺生丸身後。

沒多久,他幾個起落消失,先一步躍入高空。

要給兄長制造麻煩,但不能傷到他。那麽——

緣一聚起靈力:【破道之一·沖!】

鬼道驟發,直沖殺生丸的铠甲。後者的尖耳微微一動,即刻捕捉到了破空之聲。

饒是妖力被封,殺生丸身為大妖的本能依舊在。五感、技法、體質,遠不是人類所能比拟的程度。

他立刻躍起,絨尾在半空劃過一道優雅的弧。鬼道擦着他的後背落下,砸出一個淺坑。

緣一沒有停手,鬼道接連瞬發。在通透世界中,他的兄長心跳平穩、呼吸均勻,全然一副留有餘力的樣子,壓根沒被逼到“累”的地步。

還不夠,遠遠不夠。

該說不愧是兄長嗎?

緣一的金眸微亮,從來平靜的情緒第一次有了明顯的波動,就連臉上都溢出了名為“興奮”的表情。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他很滿足,前所未有的滿足!

一直以來,他與岩勝對戰也好,跟朋友切磋也罷,都是采取保留實力的手段。可在面對他的兄長殺生丸時,壓制實力變得毫無意義。

無論殺生丸有沒有失去妖力,他都是一名強者。

強到——足以讓他傾盡全力!

“轟轟轟!”

緣一落在林間,殺生丸順勢而下。前者開始凝聚白雷的靈力,後者單手握住樹枝一蕩,輕巧地轉身,踩在樹上。

“呼……”殺生丸緩緩吐納,已經摸到了呼吸法的門道。

他感覺外部的力量混着空氣進入肺部,眨眼流經四肢百骸。

血液開始沸騰,力量正在翻湧。就像月華進入體內會溫養妖力一樣,通過呼吸法與外界交換的自然之力,也能起到淬煉身體的作用。

且,他有預感——

如果呼吸法能與妖力完美融合,他或許會比父親……更強!

“轟隆!”白雷沖開了層層壁障,瞬息劈到眼前。

殺生丸足尖一蹬,擦過白雷往上攀升,又劈手折下一根樹枝,後跳到一個足夠開闊的地方。

“呼……”

唇齒間溢出白氣,殺生丸能感受到力量正順着他的手延伸,凝聚在樹枝上,等待發散。

原來如此……

力量有進有出,只單純用呼吸法鍛體的人類不會早死。而讓力量停留在體內,使人達到半妖所說的“斑紋”境界時,就要拿生命與外力做交換了。

自然出借的力量是同一種,但因力量流經的人體不同,發出的力量可以有多種。

半妖借了力,能夠用刀劃出炎陽之火。那麽他借了力,可以做到哪一步呢?

“就讓我殺生丸見識一下吧。”

殺生丸揚起手,以木為劍。他鎖定了距離他已不再遠的半妖,劍招揮出,砍向緣一的身後。

剎那,兩道暗紫色的巨大弦月破開空氣,旋轉着擦出星辰般的亮光。無數細小的弦月在月刃上形成,是劍鋒中的劍鋒,是殺氣中的殺氣。

它們合并又分離,如同使用者的霸道一樣犁過山野之地,又在接近緣一面門時突兀分開,擦着他的身體兩側劃過,瞬間将一只冒頭的妖怪砍成碎片!

哀鳴一聲,鮮血飛濺。

妖怪支離破碎,緣一卻瞪大了眼。

他近乎是呆滞地站在樹上,出神地看着殺生丸的方向,大腦被一片回憶淹沒。縱使前塵隔海,往事不可追,他也依然記得月華之至美,記得劍招之淩厲。

是月之呼吸。

【月之呼吸·二之型,珠華弄月!】

他前世的兄長岩勝曾感慨月之圓缺而悟出了這一招,命名為“珠華弄月”。之後,岩勝看了他的日之呼吸連招,忽然對他說——

“緣一,你的劍招起名了嗎?”

“如果沒有的話,我幫你吧。”

然而,他比岩勝進入鬼殺隊更早,他的劍招早已被當主賜名。

他告訴岩勝日之呼吸已有名字,而岩勝也再未提這事。直到在岩勝變鬼前夕,他才突然找上他,說:“緣一,其實我曾想給日之呼吸命名。”

“月之呼吸的第一式是暗月·宵之宮,日之呼吸的第一式是烈日·明之火。”

“月之呼吸的第二式是珠華弄月,日之呼吸的第二式是初陽戲火……”

“我很遺憾,緣一。”

可岩勝兄長不會知道,他曾說過的每一個日之呼吸的招式名,他一直都記得。只是,永遠不會啓用了。

我很遺憾,岩勝……

“嘩啦”輕響,白色的身影落在他的身邊。大妖怪的手落在他的頭頂,第一次沒有砸下栗子,只是安靜地放在上面。

溫暖,沿着頭頂傳入。

“你在哭什麽,半妖。”極冷的聲音。

緣一恍然,才發現自己哭了。就像他在回家後看見詩躺在血泊中,就像他在血月下遇見了岩勝……淚水這種東西,總是比他的心更坦誠。

“你以為我要殺了你嗎?”殺生丸道,“半妖就是半妖,不過是劈歪的一劍,也能被吓哭了。”

嫌棄之情溢于言表,可他的手還是沒有離開孩子的頭頂。

“犬夜叉,現在的你還不夠格被我殺死。”殺生丸蹙眉道,“你大可以放心活着,我對弱者沒有殺的興趣。”

緣一擡袖糊過臉,大概是出自狗的本性,他毛茸茸的頭蹭了蹭殺生丸的手掌。

殺生丸一愣。

緣一不語。平時沒有情緒的人忽然起了情緒,那麽情緒想消卻需要很多時間。他不想說話,可也不想無所表示。

“你的呼吸法我收下了,半妖。”

明明是最不多話的大妖,偏偏在此刻話越來越多。

“你還想做什麽,半妖?”殺生丸冷聲道,“還要繼續爬山嗎?還是就這嗎?”

緣一搖頭。

随後,他往前跨出幾步,終是張開雙臂抱住了殺生丸的腿。他心底有東西壓抑了太久,催促他去抓住身邊一切可以抓住的人。

半妖太小,哪怕抱住大妖怪的腿,也就到膝蓋上那麽點兒。

“愚蠢的半妖,你真是弱得可以。”半妖就是半妖,擔驚受怕還要撒嬌,真該扔給他的人類母親照顧,他何必帶他出來。

這種懦弱無用的小東西,只不過……

接着,沉默不語的半妖把眼淚鼻涕全蹭到了大妖怪的褲子上。

殺生丸:……

“放開。”

抱得更緊了。

空氣中彌漫着眼淚和鼻涕的氣味,折磨着殺生丸脆弱的鼻子。

殺生丸:……

所以,幼崽都這麽麻煩的嗎?

……

冥加過得太苦了。

自從踏上了找狗這條路,他就再也回不了頭。

為了緣一,他騎着鷹回犬山城給十六夜保了平安,又遵十六夜的囑托,離開犬山去追随緣一身邊。

可冥加運氣不好,來回一趟之間,緣一已被殺生丸帶入妖怪市町,這一錯過就是七天。

七天裏,冥加聽說西國白犬與豹貓戰亂。本以為自家少爺也被帶往西國,直吓得肝膽俱碎。

可思及早逝老爺的托付,十六夜委以的重任和少爺可愛的小臉,他還是鼓起勇氣去了西國,并被淩月仙姬搓扁捏圓。

“半妖?”彼時,淩月仙姬輕笑,“是跟着殺生丸的那個孩子啊。”

“已經被我吃了呢。”

“骨頭都沒留下哦。”

冥加:……

雖然早知道淩月王有點惡劣,但他委實不知道她能這麽“惡劣”。

說的話真假摻半,捉弄人很是歡喜,難怪殺生丸少爺小時候還有點意氣風發,結果被淩月王帶了幾年就變得心如止水了。

這……不得不看開啊。

冥加的眼淚如瀑布嘩嘩。

“小妖怪,真是沒勁。”淩月仙姬扔了冥加,“區區半妖,入不了我的口。”

而且生育之後,她除了是西國的王,還是一位母親。即便她是冷血的妖怪,也不會去做殺死另一位母親的孩子這種事。

生命啊……

分量沒有那麽輕。

“你可以去找我那不可愛的兒子。”淩月仙姬笑道,“他身邊應該帶着那只讨喜的半妖。”

不讨喜的話,也不至于帶了這麽久還沒扔。

“是、是!”冥加麻溜地滾了。

謝天謝地!載着他到處飛的鷹醬也沒事!

離開了西國,冥加又找了好些天才順着一些殘留的妖力去往築前。又是一日夜,鷹怪于高空處鎖定了一紅一白的身影,冥加可算活了過來。

“少爺!”

鷹怪一邊俯沖,冥加一邊吶喊。

“犬夜叉少爺,我冥加終于……啊啊啊!”

迎接他們的依然是殺生丸的綠色長鞭。

這波抽打得有點狠,鳥毛亂飛,冥加也摔個不輕。等他們終于從坑裏擡起頭,可算明白殺生丸為何要發火。

他們在午休。

日懸高空,樹蔭茂密。

大妖怪靠在樹下小憩,蓬松的絨尾中卷着一只三頭身的半妖。

半妖似乎受過驚吓,臉上糊滿了奇怪的痕跡。他這會兒蜷縮在絨尾中,像極了幼時在母親懷裏的狀态。

氣氛安谧,唯餘鳥鳴。殺生丸瞥了他們一眼便不再理會,閉上眼自顧自休息。

爬山他不累,下山他不困。幼崽嗚咽一刻鐘,他倒是身心俱疲。

現在他只想睡覺,誰吵宰誰。

無疑,冥加是個識相的家臣,直到這會兒也很有眼色地沒吵。但殺生丸不會想到,冥加不是識相,是震驚到失語。

冥加:……

天吶!他看見了什麽?

他看見殺人不眨眼的殺生丸少爺正靠着樹休息,那條誰也摸不了、連老爺摸了都要被他反手一爪的絨尾裏躺着一只半妖!

半妖,是他家少爺……

這躺着就算了,他還安心地睡着了!

少爺啊少爺,你是怎麽回事?啊不對,殺生丸少爺,你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既讨厭人類又讨厭半妖嗎?你不是自負狗尾巴誰也摸不得嗎?你不是說過“我遲早要殺了你,半妖”?

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也時刻防備着,并告誡犬夜叉少爺離你遠點。

可是……

“殺生丸少爺!”冥加土下座,瑟瑟發抖,“我家少爺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帶他回去,再也不打擾您了。”

睡在絨尾裏是大罪啊,殺生丸這會兒心情不錯,沒準下一秒就出手宰了少爺。

他賭不起!

風吹過,四周無聲。

殺生丸淡淡開口:“冥加。”

“是……”

“滾。”

冥加:……

等等,您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怎麽是讓我滾,不是讓我帶着我家少爺一起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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