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些規矩還是得立起來……

宋宜修寫完,把碳頭放在一邊,指間輕輕搓了搓,黑色的碳灰瞬間消失,露出原本修長的手指。

謝如琢見狀,默默把手背在了身後,面上仍是那一幅兇兇的神色,心裏卻對宋宜修的字頗為贊賞。

她把廳堂裏另一只缺了條腿的凳子踢過來,示意宋宜修坐着,然後擺出一幅商談的架勢:“你這個身份要改。”

謝父已死,謝家就只剩謝如琢一個女兒,這會子突然出現一個宋宜修,肯定會惹人懷疑的,謝如琢既然答應收留他,就得想個合适的名目才行。

宋宜修察言觀色,短短兩次相處,他已看出這個少女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因此這個時候,他雙目低垂,自覺只要靜靜聽她怎麽安排就好。

謝如琢真想到一個辦法,只是這個辦法要對不起死不起的謝父了,她對宋宜修道:“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你是我爹在外頭的私生子吧。”

“名字嘛,就叫謝宜修吧,我姓謝,你自然也是要跟着我謝姓的,至于年紀......”

她假裝看不見宋宜修坐在小板凳上也比她高出半個頭的身量,拍板道:“就說你比我小半歲,以後若是有人在,你就叫我姐姐吧。”她前前後後順了一遍,發現這個身份只要是她承認,那真的是沒有一絲漏洞。

聽到自己要當弟弟,宋宜修終于擡眼掃過去兩道不贊同的的目光,他劍眉微擰,俯身拿起碳頭寫道:“诳也,非诳也,實其所诳也。”示意謝如琢去看。

謝如琢前世看過天文地理,看過宏觀經濟學,看過美食菜譜大全,朋友圈裏誰不贊一句涉獵甚廣。她在看完宋宜修寫得字後,兩眼一翻,道:“翻譯一下,看不懂。”

宋宜修愣了下,深覺習慣可怕,自己竟然對着一個陌生人寫起了兵法之言。

怔然片刻,他默不作聲的擦掉重寫:“無中生有也要有個限度,可以運用假象,但不是弄假到底。”言外之意,當謝宜修可以,要是再當你弟弟,那可就有點過分了。

謝如琢叫人上了一堂語文課,這堂語文課的收獲就是,她自此有了一個哥哥,名叫謝宜修。

對于謝父有個私生子這件事兒,小屋村人反應很平淡,他們對于謝宜修長相的好奇更多于他的身份,路過謝家門口的時候,總會伸着個脖子往院子望,似乎能望出一朵花來。

然而謝宜修極不喜歡出現在人前,沒過幾天,在久看不見正主之後,好事村民便歇了那份看熱鬧的心思,謝如琢也終于能開門了。

一開門就迎來了田家兩夫妻,其他人是随便能糊弄的,可田家是謝家好些年的鄰居了,聽說這件事兒,自然是要來問一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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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嬸兒比較直接,她一進屋,見謝宜修身量挺拔,長相雖稚嫩卻是個好看的,不由得努力回想起謝父年輕時的樣子以作對比,可惜年代久遠,加之後來謝父身材走樣,腦海裏除了謝父的大腹便便,竟一點翩翩影子也記不起來了。

她只得問道:“孩子,謝文丙真是你爹?”

兩口子目光一眼不錯的盯着他,生怕錯過他的一絲表情。

謝宜修點頭。

田嬸兒看了眼乖乖站在旁邊的謝如琢,又問謝宜修:“那你母親和你爹是如何認識的?你外家又在哪裏?”

謝宜修看向謝如琢。謝如琢臉一僵,別看她,這些問題她也不知道啊。

害怕田嬸兒的炮火下一秒就移到自己身上,謝如琢趕緊出言解圍:“嬸子,我哥哥他自小生了病,嗓子不好,不會說話。”

竟然有這麽巧的事兒?兩口子互相對了個眼神兒,越發嘀咕起來,謝家現在只剩丫頭一個人了,可千萬別被人騙了。

謝如琢對着外人說瞎話能臉不紅心不跳,瞎吹個三天三夜都有過,但是對着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假話一張口就是會不由自主的心虛,這會兒她發現,一個謊言真的要用千萬個謊言來彌補。

她絞盡腦汁的圓着謊:“我爹以前喝醉的時候跟我說過我有個哥哥,比我大兩歲,說他長得好,可惜不會說話,不然就把他接回家養在身邊了。”

她這麽一說,兩口子就信了七八分了,畢竟以謝文丙的人品,确實幹得出來抛棄孩子這種事兒。

“竟然真的是謝兄弟的兒子!”田大山對于謝父有個兒子這件事兒,好像特別激動,“以後謝丫頭也有兄弟了,”

他特別欣慰的摸了摸謝如琢的頭,溫聲道:“有個哥哥好啊,天塌下來總有個能護住你的人。”男人的想法就是這麽簡單粗爆,可他不知道的是,天要是真塌下來了,這個“哥哥”拿她墊背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謝父的屍體在田大山的幫助下,很快下葬收殓,謝家兄妹兩個跪在墳前磕了頭。

田大山就羨慕謝文丙的好福氣,生前無狀,死後有人繼承香火,且兩個孝敬的兒女又是如此出衆,就算去了閻王那裏,定然也不會受苦,只感嘆謝父命好。

至于墳前的兩人心裏真實想法如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謝父的遺體被安葬完之後,小屋村的洪水也退得差不多了,熱辣的日頭當空照了幾天,地上漸漸幹硬。

謝家的房子垮得只剩下骨架和瓦片,夜晚的時候躺在裏面看看星星挺好,但是如果再下雨,那就很不妙了。謝如琢收拾着屋子裏的一片狼藉,簡直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不為過。

再伸頭看看隔壁田家的房子,雖然有些小損失,但整體來就很緊固,打掃一下就可以住人,可見田家平日裏修建房子的時候就很精心,不打折扣。由此可見,房品見人品啊。

謝如琢下定決心:這房子,得修。

這天晚上在院子裏的老涼棚下,謝如琢不知道從哪裏截了兩塊布出來,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夏天的蚊子毒得像老婆娘的嘴,一不留神就被叮得渾身是包。

謝如琢眉頭越皺越緊,終于,寫完最後一個字之後,忍着全身的癢意跑到院子中央重重的跺腳,彈得像個陀螺,好一會兒她才摳着身上的蚊子包,慢慢停了下來長呼了一口氣。

寫完的東西還在涼棚下,她折回去拿在手上從頭看了看,自覺沒什麽要補充的了,這才假裝無事發生過一樣,直奔謝父房間而去。

謝家有兩個屋子,之前是謝父一個,謝家姑娘一個。現在謝父的房間給了謝宜修。

屋裏靜悄悄的,謝如琢敲了敲門,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謝宜修無法給她回應,遂高聲道:“我進來了啊。”

說罷,推門而入。謝父的屋子靠着院子,比謝如琢那間要大一些,且謝父這人喜好享受,所以這間屋子裏的家什也多,一眼之下,謝如琢竟然沒看出來謝宜修在哪兒。

這時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從窗戶那邊傳來,她看過去,發現謝宜修正蹲在窗邊紮馬步。

亂七八糟的東西被他推開了一些,騰出來一塊小地方,他也不知道在這片小地方裏蹲了多久,整個人一動不動,臉上是密密麻麻的汗,嘴唇也是蒼白中透着青。

謝如琢想起他身上似乎還有傷,看着那臉色也不像是痊愈了的樣子,如此這般有毅力——她暗道這少年是個狠人。

她隔着一堆東西與他說道:“謝宜修,我有事兒與你商量,你看看是你出來,還是咱們就在這兒說?”

謝宜修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收腿站直身體。這就是出來說的意思了,謝如琢轉身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總感覺他站起來的時候,身子好像晃了晃。

不一會兒,謝宜修從屋裏出來了,許是天太熱又出了許多汗,他把上衣下擺挽起,緊緊系在肋骨處,露出一截兒勁瘦的腰腹。

謝如琢拿着把蒲扇趕蚊子,不經意一扭頭,便見如此活色生香的畫面,少年年紀輕,不比成日裏在太陽底下曬的漢子,皮膚又嫩又白。

僅一眼,便能想象到腰腹間的手感是何等的絲滑有力,當真是滿滿的誘惑,恨不得上手去摸一摸!

謝如琢捂緊了鼻子,揮着蒲扇狠狠扇了幾下,趕走腦子裏的顏色,待謝宜修走近,又忍不住偷偷瞄了幾眼,才覺夠本兒。

謝宜修坐下來之後見謝如琢神游天外,徑自拿起了她放在桌子上的布看了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謝如琢那一手上不得臺面的字,形狀如狗,越寫越醜。他皺着眉頭一一看完,末了,只餘一聲冷笑。

謝如琢在這一聲冷笑中回過神來,果真男色惑人,差點忘記正事兒。

她開門見山道:“我既收留了你,就不會再趕你走,你安心住着便可。也不必交淺言深,我更不會去問你的來歷,不過呢,咱們現在畢竟以兄妹相稱,日後也要同住一個屋檐下,有些規矩還是得立起來,對你對我都好,你覺得呢?”

說着,她便去看謝宜修的反應。見謝宜修未反對,便貼心的把自己寫的東西念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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