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謝宜修看着空空如也的半……
謝如琢追問道:“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店小二有些不耐煩:“那老頭脾氣怪得很,誰知道他去哪兒了。我說,你要是不買藥的話就讓讓,別擋着別人做生意。”
那位老頭兒自稱神醫,謝如琢現在是深信不疑。這種可遇不可求的人在生命中擦肩而過,簡直太過遺憾了。
但是這種遺憾沒持續多久,就被遠處一閃而過的身影打斷,她正欲離開卻又忽然定住腳步,怎麽覺得那個身影有些熟悉呢。
那身姿有點像謝宜修。
她循着方向追了幾步,又馬上停了下來,暗道自己真會胡思亂想——謝宜修在這裏除了她之外,根本不認識任何人,而且他平日根本不喜歡來城裏人多的地方,怎麽可能在這裏出現。
這種猜測在回到家看到謝宜修的時候,得到了證實。
院子裏,謝宜修正在練劍,大冬天裏衣服都濕透了,他手中劍又快又準,所到之處如一道閃電迅疾掠過,整個院子裏都能感受到劍氣的凜冽。
無聲的肅殺才最是折磨人,謝如琢敏感的覺得,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叮”的一聲,劍從空中劃過插/進謝如琢腳邊的地裏,阻擋了她靠近的腳步。
胡鐵匠的技術是經過時間沉澱的,這劍當真是把好劍,劍身光滑如鏡,謝如琢都能看到上面反射出來的她的臉。她試圖把劍拔起來,奈何人小心大,行動間猶如蚍蜉撼樹。
謝如琢只好繞開這把劍,走到謝宜修身前,蹲下身來,與坐在地上的他平視。
汗水澆築過的身軀,已經漸漸脫去了少年青澀,結實而有力。他雙手撐在身後,身體與地面彎曲成一個狹小的角度,仰面朝上,雙眼霧蒙蒙的,似是聚精會神,再一看,眼神又虛無缥缈。
謝如琢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對方毫無動靜,如雕塑一般巋然不動。她自讨沒趣,轉而和他一樣去看那深沉的黑夜,夜空中有數盞燈晃晃悠悠的飄蕩,在一陣陣微風中,漸漸飄遠。
仿佛能穿越時空,飄向另一個世界。
“你說這些燈,最終會落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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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宜修的眼睛漸漸聚焦,卻沒回話。
聽不到人回答的謝如琢忽然有些落寞,萬千燈火裏,熱鬧如厮,兩顆同樣孤寂的靈魂,卻只能一個說一個聽。
她忽然仰天長嘆:“謝宜修,要是你能說話就好了。雖然你有時候別扭又固執,可能一言不合就要挖苦諷刺我,但是我還是很想聽一聽,你的聲音。”
謝宜修動了動嘴唇,撐在地上的手掌慢慢緊握成拳,他似乎說了什麽,但是夜風告訴所有人,那是幻覺。
燈會果真名不虛傳,天空中已然彙成一片星河,閃耀非常。
謝如琢在夜裏輕聲道:“你知道嗎,在我的家鄉,我們會與最親近的家人一起做一盞孔明燈,寫上我們心裏最想要達成的願望,然後親手點燃放飛它,目送它升空,然後去到神仙面前,祈求天上的神仙幫我們實現願望。”
謝宜修将她的話聽得很清楚,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謝如琢嘴裏的家鄉,是此家鄉,非彼家鄉,只把那句“最親近的家人”聽到心裏去了。
他忽然間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對謝如琢帶有先入為主的偏見,過于放大她的世故狡猾,卻下意識忽略了,她其實只是一個失去親人的孤女。
謝如修站了起來,拍了拍謝如琢的頭,示意她起來。
謝如琢正在觸景生情呢,十分不願意挪動身體,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幹嘛?”
謝宜修指了指天上的燈,又指了指牆角堆着的竹子。
謝如琢立馬明白過來,驚喜道:“你要做燈?”
謝宜修點點頭。
他把自己的劍收回,小心擦拭放好,又從牆角拎着刀一把柴刀去劈燈骨。每一根燈骨都削得一般厚薄,整整齊齊的碼在桌子上。
謝如琢從窗外伸手抱了一沓他用的紙,又順手抓了筆墨,一起放到謝宜修面前。
她有個隐秘的興趣,就是很喜歡看謝宜修做手工活兒。謝宜修的手寬大而修長,手掌上還有幹活練武磨出來的厚厚的繭,但是每當他做這些細微的手工活的時候,就會有種異常的耐心與專注,再複雜的東西,到了他手上,也會漸漸的走回自己的正軌。
難怪別人都說:專注的男人最美。
謝如琢十二分贊同。仿佛天地之大,只剩下他與手中那些漸漸精致起來的物件兒。最重要的是,那些物件,好似也不像真正意義上的死物,而是被他悉心呵護着的人。
很快燈做好了,四四方方的一只,純白。
謝宜修提着筆站在燈前,小心的在燈紙上劃了一幅水墨山石,單單只畫一幅畫似乎有些單調。想了想,他把筆遞給謝如琢,示意她在上面提個字。
謝如琢連忙擺手:“我不寫。”字太醜了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了。她破天荒的謙讓起來:“你來,你來就好。”
謝宜修哂笑,她倒是還很有自知之明。
笑歸笑,卻是不容謝如琢拒絕,抓了她過來按在身前,一只狼毫被分了上下兩個天地,上方是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掌,下方是女子小巧秀美的素手。
一瞬間,謝如琢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親人在身後圍着她,握着她的手,一筆一畫的教她寫字,那時她還小,力氣和耐心都聊勝于無,而不是像現在——
她被人慢慢的引導着,如暗夜行船上的掌舵者,穩穩的一筆一畫在燈上寫下一句小詩。
“樹深裏見鹿,溪午不聞鐘。”
寫完,周遭的空氣如這句詩一樣,似乎靜止了。
外在的靜抵擋不住內在的喧鬧,謝如琢率先放開了手。一邊發着呆,一邊在唾棄自己竟然這麽輕易的就被撩動了。
謝宜修看着空空如也的半截筆,鎮定自若的将大手嚴嚴實實的覆了上去,上面還有未來得及消散的溫度,很舒适,很熨帖。
他寫完一句詩,又換了邊兒,思考良久,端端正正再寫了三個字,才收筆。
豎着排版的孔、明、燈,四四方方的顯現在上面。
謝如琢拎着新鮮出爐的孔明燈,啧啧驚嘆,她不過就是順嘴提了一句而已,這人竟然分毫不差的寫對了。
她點亮了裏面的蠟燭之後,站在院子裏,松開手,看着它一點一點的上長升,越飄越高。
謝宜修與她并排站着,雙手背在身後,也在靜靜的看。這時,只聽得謝如琢道:“信女許願,希望有一天,謝宜修能治好啞疾,說自己想說,做自己想做的。”
她轉過頭來:“你也趕緊許個願,很靈的。”
謝宜修不信這些,只看着她興奮得手舞足蹈:“我曾遇見過一位神醫,他醫術了得,若是他現在還在霧城,你的啞疾定然有得治”。
緊接着,她又繼續向天許願:“我想做好大好大的生意,要掙好多好多的錢;我還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看很多很多的山水。”
謝宜修嘲笑她的貪心:願望太多,神仙也不知道到底該幫你實現哪一個。
她認真的說道:“如果實在要選一個,那我就選先治好你的啞疾。人生在世,口不能言實在太痛苦。至于生意和錢,只要有我在,早晚都會有,遲一點,我也得等起。”
翻過年,謝如琢的個頭長了不少,骨架也長開了些,體态已然在向大姑娘靠攏了,身高逼近謝宜修的下巴。
他稍一低頭,将她的決心盡收眼底,心裏也為剛剛她的選擇所觸動,漸漸彌漫起一種類似于愧疚的情緒來。
...
節後,胡秀林與王妍兒再次造訪,胡秀林先從馬車上下來,轉身撩開簾子扶着王妍兒。謝如琢笑眯眯的倚靠在門口,欣賞這一對被情愫纏繞的佳人。
“這是,好事兒将近了?”
胡秀林笑容極其燦爛:“多虧了謝姑娘指點,餘下之事,還得再麻煩謝姑娘了。”
謝如琢側身上開門,示意兩人進來:“快進屋裏坐吧。”
照舊還是涼棚下,胡秀林邊給王妍兒倒茶,邊将之前來謝家的事兒說了。王妍兒“啊”了一聲,輕擰了一下胡秀林:“難怪我說,怎麽回回出門都能遇見你。”
謝如琢嘿嘿一笑:“胡公子這不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不下功夫怎麽能這麽快虜獲佳人芳心。下一步,胡公子打算何時上門提親?”
胡秀林望向王妍兒,只聽王妍兒苦惱道:“我爹恐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他選女婿就是與別人不一樣。”
謝如琢細細的聞着茶香,小口小口的啜,一語道破緣由:“令尊志向遠大,想必更重文人才氣。”
妍兒眼睛一亮:“謝妹妹果真神人,我爹就是這樣的,說什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分明他自己也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商人,偏偏有股這樣的執念。”
胡秀林拉了她一下:“妍兒,世叔如此疼你,這般議論,着實不妥。”面上這樣說,實際上他心裏已經十分打鼓了,躊躇道:“難怪謝姑娘上次問我會不會詩經辭賦,想必早已算到王家叔父喜好。我自問待妍兒之心天地可鑒,只是這詩歌辭賦,實在不是我的強項。”
兩人不約而同的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着謝如琢。
謝如琢不自在的喝了兩口茶,難得犯難,只是這承諾已經許了出去,遂只得道:“容我想個法子。胡公子你可選好了日子去王家?”
“家父說正月十八是個吉日......”
謝如琢一愣:“今日都十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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