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過獎過獎,不過是天賦過……

王老爺并未直面回答他的話,吩咐下人倒茶:“我老喽,你們年輕人的事兒我是不愛管了,只不過我這個女兒啊,從小被我和她娘嬌慣壞了,性子說風就是雨,總是做出些令人頭疼的事兒,我們拿她也沒辦法。”

胡秀林也不算笨,聽出王老爺的話外之音,忙道:“我與妍兒自小也有竹馬之誼,她的性格我最是清楚不過的,單純美好,沒有什麽心機,遇到壞人就容易被欺負。世叔放心,如果您同意讓妍兒嫁給我,我定然會好好待她,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王老爺“唔”了聲,有些為難:“你是個好孩子,我們都放心。只不過,我們只有妍兒一個女兒,這份家業将來到底還是要交給一個懂行的人來打理。孩子,你告訴世叔,這些年,你跟着你父親身邊,除了打鐵之外,可還學了些別的沒有?”

謝如琢在一旁靜靜坐着,暗道姜還是老的辣,三兩句話便點出了兩家的差距,給胡秀林和妍兒之間厽出來了高高的階梯。

胡秀林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謝如琢适時插話道:“王老爺,王胡兩家面上雖然相去甚遠,各執其業,實際上都離不開一個“商”字。同為商人,自有相通之處,王老爺以為呢?”

話音剛落,上首的視線直直朝她射來,謝如琢不卑不亢的迎視着,甚至在王老爺打量她的時候,起身行了一個禮。

王老爺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淡淡問道:“這位姑娘是?”

謝如琢如實回道:“小女子謝如琢,是王姑娘與胡公子的朋友。”

坐在上首的王夫人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可是小屋村那位精通蔔算的謝姑娘?我聽妍兒提起過你。”

謝如琢沒料到王夫人知道自己,彎腰行了一禮:“給夫人問安,精通并不敢當,只略略會解些卦,圖個吉祥罷了。”

她把位置擺得這樣低,謙遜又知禮,倒讓王夫人對她心中升起一絲好感。這時只聽得王老爺不輕不重的叩了一聲茶碗,“雕蟲小技而已,倒擺起架子來了。有本事把戲臺子搭起來,也要有那個本事把戲唱好,老夫經商二十餘載,何時輪到你一個牙都沒長全的黃毛丫頭在我面前班門弄斧、指手劃腳起來。”

王老爺這話說得很重了,簡直一絲情面也沒留,謝如琢是應胡秀林所托才來王家走這一趟,遭此羞辱讓胡秀林心中愧疚不已,一時後悔自己不該如此魯莽,把無相關的人硬是牽扯了進來。

謝如琢卻知道王老爺明面上是在貶低她,實際上卻在暗諷胡秀林不自量力,這一招虛龍假鳳,商場上慣用的伎倆罷了。她既然來了這一趟,必然不會讓胡秀林铩羽而歸,即使要走,也得體體面面的離開,斷沒有被人奚落的落荒而逃的道理。

她故意不去看胡秀林的自責的目光,不卑不亢對上首的王老爺道:“王老爺确實長晚輩二十餘年,于商事之上也确有不凡成就,令晚輩敬仰。然而,何時生于世上,由不得晚輩自己做主,若非晚生于您二十載,王老爺又如何能确定,晚輩之成就不能在您之上呢?”

王老爺并未将她稚嫩的挑釁放在眼裏:“你倒是口氣不小,那既然你對經商這麽了解,我就多問兩句,何謂商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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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來提親的,現下卻演變成了讨論為商之道,這個走向令場上所有人都沒預料到。

眼見着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兒漸濃,堂上一片寂靜之時,只聽得謝如琢毫不猶豫道:“借用先賢一句聖言:商之道,我有利,客無利,則客不存;我利大,客利小,剛客不久;客有利,我無利,皮之不存,毛将安附;客我利相當,則客久存,我則久利,然雙贏。”

謝如琢前世也在商場浸淫許久,早有了屬于自己的見解與準則,她的聲音有獨屬于少女的清麗,言行又有超越這個年紀的心智,清瘦的身體站在廳中央,驀然升起一種逼人的氣勢,牢牢的鎖住場上衆人的心神。

王老爺眯起眼盯了謝如琢好一會兒,眼中精光一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對胡秀林道:“賢侄啊,你的這位朋友當真是伶牙利齒,小小年紀,眼界非同一般啊。”

“這樣吧,你今日的來意,我和你伯母已然知曉,定然會仔細考慮,過兩日再與你答複,你看如何?”

胡秀林一度以為王老爺盛怒之定會将他二人逐出門去,不曾想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忙應道:“世叔說得是,但憑世叔與伯母做主,那小侄就先告退了。”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聽王夫人道:“謝姑娘,妍兒今日在家,聽你來了十分高興,方才差人告訴我一定要留你下來用過午飯再走,不知你意下如何?”

謝如琢轉過身來,王夫人已近在眼前,王老爺還端坐在首座上不動如山,手裏端着茶,眼睛卻在看謝如琢,未偏一分。

她想了想,對王夫人道:“多謝老爺夫人擡愛,自是恭敬不如從命。”說罷,沖胡秀林使了個眼色,便跟着王夫人走了。

王夫人帶她到了廳堂的隔間,這裏只是一個小小的茶室,裏面擺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并沒有王夫人口中的午飯。謝如琢随王夫人坐了下來,稍稍一想便想通了:“夫人叫住我并不是妍兒的意思吧,可是您有話與我單獨說?”

只聽得王夫人道:“怪不得妍兒在我面前時常提起你,今日一見,謝姑娘果真是個伶俐的妙人。”

謝如琢只喝水,不搭腔。剛喝兩口茶,對面終于坐下來一位正主,王夫人道:“你們先聊着,我去拿些點心來給謝姑娘墊墊肚子。”

王夫人前腳剛走,謝如琢便道:“不知王老爺單獨留下我,是要談經商之道呢,還是談女兒婚事呢?”

王老爺哼了一聲,不客氣道:“胡秀林那個一根筋到底兒的人,也不知如何結識了你這個滿身都是心眼子的丫頭。”

謝如琢善心提醒:“我與令愛王姑娘才是知己好友。”

霧城人喜歡喝茶,王老爺就喜歡與人在茶桌上談事情,上了茶桌的人,才表示對方願意給與你平等的尊重。

“那這麽說,你今日來幫胡家小子當說客,其實是為了妍兒?”

謝如琢收起了臉上的玩笑,正經道:“王老爺,晚輩下面要說的話會有許多不尊重的地方,得罪之處,還請您包涵。妍兒于我是摯友,于您是自小捧上手心裏的明珠,您願意把她許配給一直依靠王家的夏之生,也不願意成全給一心一意愛慕着妍兒的胡秀林,原因無非有二。”

“一是您覺得胡家與王家雖同為商,卻也分個三六九等,與胡家作姻親,并不能為您帶來任何實際性的好處。而夏之生就不一樣了,他從文将來若走上仕途,通過這種姻親的方式捆綁,王家地位只會水漲船高,我不得不誇您見多識廣,深謀遠慮。”

“外人看來您培養夏之生是善意之舉,畢竟這裏并不流行科舉苦讀。實際目的如何,妍兒單純不會多想,但是夏之生與您兒心裏可是門兒清,否則他又怎麽會到了京都便如乳燕投林一般,迅速将王家抛諸腦後,只能說,您在利用他的同時,他恰恰也在利用你。”

“夏之生的為人,我都能看出不妥,不信眼光毒辣的您看不出來,可這樣的人您還是執意的将他往自己女兒身邊推。只能說,您自始自終都是站在商人的角度來謀求利益的最大化,從來都沒将女兒的幸福放在首位。”

王老爺厲聲打斷謝如琢:“就算像你說得這樣,胡家又有什麽非要讓我與他家結親的理由呢?”

謝如琢耐心道:“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個理由了。”

“如果說夏之生是東洋來的舶來品,那胡秀林就是本地人喜聞樂見的必需品。前者花裏胡哨可博一時眼球,後者卻是經過千挑萬選依然受衆很廣的精品,做生意有時候也要講究個水土。王老爺自诩經商有道,卻連真正能給您實現利益最大化的人都看不清。”

她話已說完,卻見王老爺神色肅然,不知在想什麽,望着眼前的茶臺,久久未動。

謝如琢不着急,她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不信王老爺這個老狐貍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凡他還有點慈父之心,也要把利益放一放,多為自己女兒的幸福想一想。

王老爺沉思良久,忽然嘆道:“罷了罷了,你說得也有道理,妍兒心性單純,不比謝姑娘玲珑七竅,還是嫁個知根兒知底兒的好。”

謝如琢心裏暗罵王老爺老奸巨滑,自己給自己遞臺階就算了,還非得拐着彎兒的罵自己心眼多,不過得他這一句話,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她假裝他在放屁,附和道:“誰說不是呢。”

王老爺話鋒一轉:“謝姑娘那一番商道之談實在精彩,可是家中自小有人教導?”

謝如琢略一停頓,而後謙虛道:“過獎過獎,不過是天賦過人,自學成才罷了。”

王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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