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個被至親掩護逃命的……
古樸的雕花窗棱下, 站着一個人,來人背對着她,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勾勒出不可多見的好身材, 颀長又充滿力量,頭發高高束起, 背在身後的雙手中拿着一張眼熟的紙。
謝如琢乍然往後退了幾步, 待發現這背影有幾分眼熟之後, 忍住沖口而出的尖叫,扶着挂衣服的木架驚魂未定,壓低聲音吐槽:“大半夜的, 幹什麽裝鬼吓人。”
剛剛洗完澡的後背,生生又給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謝宜修轉過身來,意外撞見了一幅美人出浴圖。
她的頭發還濕着披散在肩上,從背後溜出來幾縷晃在身前,發梢的水洇濕了身前的一大塊兒,夏季的衣衫大多輕薄,透出裏面的肌膚,竟比白色的裏衣還要再亮上三分。
裏衣下的四肢分外纖細,從外竟然看不出輪廓, 更顯腰身那裏不盈一握。
謝如琢的臉色很不好,蒼白中帶着幾分驚吓暈開的微紅, 映照着那雙因為薄怒而分外清亮的眼睛,整個人差點原地自燃。
她憤怒的翻了個白眼:“看什麽看, 給老娘轉過去!”邊說, 邊去床頭摸出她的外衣穿上。
謝宜修微微嗤笑一聲,面上浮起淡淡的不屑,淡定的轉開目光, 背着燈的耳廓卻無知無覺的紅了個徹底。
穿好衣服,謝如琢找了個凳子坐下來,邊擦頭發,邊看向窗邊一幅做賊模樣打扮的人,沒好氣道:“說吧,深夜拜訪,有何貴幹?”
謝宜修皺着眉看她大力揉搓頭發,像是跟這三千青絲有仇一樣,殊不知,謝如琢是把這萬千煩惱絲當成了謝宜修,狠狠的揉搓出氣。
揉了一通之後,發絲有了半幹,心裏那點怒氣也沒了。腦子清醒下來,她方才道:“我原本打算明日回家一趟,可巧 ,今晚你來了。”
油燈微暗,謝如琢拿起盒子裏的剪刀,剪了一截燈芯。
那個放日常用具的盒子裏,除了剪刀之外,還放着一張紙并一支筆。紙筆上面已經有了細細的微塵,可見已經準備了許久了。
謝如琢放完剪刀,順手把紙筆抽了出來遞給謝宜修。見他伸手接過,她頓了頓,擡頭打量他,斟酌問道:“啞疾治的如何了?”
謝宜修寫字的手一忽然停滞,自動略過這個問題,飛速寫道:“回家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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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一下子奪走了她的主動權,因為她回去就是想問謝宜修的來歷,但是她曾經說不問彼此來歷的時候,說得又是那般的痛快。況且,如果他真的是吳縣令口中的朝廷欽犯,那她這個妹妹又該如何自處?
謝如琢斟酌道:“最近聽說了一件事兒。”
“據說霧城裏藏了一個朝廷追捕的犯人。”
謝宜修眼神淡淡的,表情也無甚波動,靜靜的看着謝如琢,示意她往下說。
謝如琢也是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着謝宜修,見他這般反應,不知為何,心裏好似落下了一塊大石頭。
她漸漸與他讨論起來:“吳縣令說起來的時候,前陣子還問我去年洪水前後有沒有看到過陌生人。”
“那我當然說沒有啊。”
她慢慢道:“說來也是好笑,話裏話外總覺得這個人藏在小屋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發現了還是沒發現。”
“你說呢?”
頭發絲未幹的水滴落在謝宜修撐在窗棂的手背上,滑滑的、涼涼的。
謝宜修淺淺一笑,撐着她的頭将她囫囵着轉了個圈,兩人面對着,他将手中的那張紙伸到她面前:這是你畫的圖?
紙上形色各異的形狀,有星星、有月亮、有花鳥蟲魚、有元寶如意、甚至還有中國結。
謝如琢點頭:“是我畫的,用來做模子的——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問你問題呢。”
她欲伸手去搶,卻被謝宜修死死按住,奈何身高差距實在懸殊,只得放棄。
謝宜修另一只手靈活的将圖紙折好收進懷裏,謝如琢急道:“我打算請胡家掌櫃幫忙做一套模子出來的,這是做冰碗的模子,你又沒用!”
掙紮間,只見謝宜修又丢來一行字:我也要吃冰碗。
謝如琢一腳踩在他腳背上,只覺得謝宜修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難纏。
轉念又一想,她平日不在家,家中諸多事宜确實還靠他辛苦打理,便收了些脾氣:“那你倒是放開我。”
大半夜的,萬賴俱寂的時候,謝如琢重新挽上頭發,去井裏撈冰鎮的蔬果,搭配着做了一碗後,又往上面澆了牛乳和蜂蜜并熟芝麻。
她在廚房裏忙碌,謝宜修就站在門口當門神,待冰碗做好了,謝宜修不等她講,自然而然端過來吃了。
吃完冰碗,這貨又在廚房搜羅了一圈,活像個幾百年沒吃過飯的人一樣,他一經過,所到之處,碗光盆空。
謝如琢已然沒有再和他聊天的興致了,只想讓他趕緊滾。
第二天,海貝哭着來找謝如琢,說家裏昨天夜裏遭了賊了,後廚裏的熟食瓜果都被人偷走了。
謝如琢聽得嘴角抽抽,想解釋,卻又無從開口,只得暫且作罷。
哪知這謝宜修跟點卯似的,夜裏時辰一到,又無聲無息的坐到了店裏。他倒是沒像昨天那麽客氣,而是一頭紮進了廚房裏。
過了一會兒,忽聽得廚房裏一陣叮鈴哐啷,伴随着海貝的呵斥聲,笨重的打鬥聲此起彼伏。
謝如琢呆在房裏盤賬,被這聲音打斷了思緒,乍一想起白日裏海貝的哭訴,喃喃道:“這丫頭不會在廚房裏守着吧。”來不及她細想,迅速奔至廚房。
廚房裏海貝拿着一根棍子,閉着眼睛沖謝宜修一頓亂揮,嘴中陣陣有詞:“我打死你個小賊——”
海貝的身材在姑娘家中算是十分結實的,不然王妍兒當初也不會把她給了謝如琢,但是在謝宜修面前,就如同螞蟻大象,且謝宜修又是個不好惹的。
謝如琢剛至門口,才發現謝宜修不知何時又跑來了店裏,此時冷着一張臉。失了耐性的他,此時十分桀骜,手掌離海貝的的脖子堪堪只有半寸的距離,他那一掌擰下去,海貝不死也得殘,驚得謝如琢趕忙大叫:“住手!”
睜開眼睛的海貝被謝宜修的氣場吓到臉色慘白,手一松,棍子砸到自己的腳上,死死憋着也不敢出聲。
謝如琢上前把她攬在懷裏,拍拍她的背:“沒事兒了別害怕,這是我兄長,來廚房找點吃的。你快回去讓珊瑚給你腳上上點藥,好好休息。”
海貝哆嗦着走了。謝如琢轉頭來無聲的用目光譴責他。
後者心情也不甚美麗,冷着一張臉,轉身往外走,走之前還沒忘記把剛剛翻出來的包子帶上。
謝如琢把淩亂的廚房收拾好,轉身鎖上門回房間,上臺階的時候,驀然發現她房間的窗戶下面,放着一個木盒子。
她擡步走過去,打開一看,裏面整整齊齊放着一套木頭雕出來的模子,花樣正是照着她畫的圖紙來的,一樣都不少。
皎白的月光在院子裏灑下一片清輝,謝如琢欣賞了好一會兒,眼裏漸漸盈滿了笑意,擡起頭來四下望望,卻并沒有看到謝宜修的身影,人該是早跑了。
......
因着冰碗的緣故,日頭才升到中午,店外面便排起了長龍,都是慕名而來想嘗一嘗鮮的。
冰和料都是早早準備好的,只管往碗裏裝就好了,這可比大熱天炒菜省事多了,為着添點顏色,謝如琢還在冰碗上面放了一小叢薄荷,配上各式各樣的冰花,看着越發清新淡雅。
店裏有人道:“掌櫃的審美造詣不俗,這冰碗做得頗有特色,有種“空山新雨後”的味道了。”
難得在霧城遇到個會吟詩的,謝如琢興致起來,便接了句:“可惜現下是仲夏,非初秋,不然便有幸合了意境了。”
那人沖謝如琢抱拳:“仲夏正好,自古秋來多事,還是仲夏好啊。”
謝如琢笑吟吟:“霧城自古以來都是遠離紛争的淨土,何來多事之說。”
旁邊一男子道:“掌櫃的竟然不知道?現在城裏都傳開了,去歲準遠大将軍造反,今上下令滿門抄斬,聽說行刑那日突逢大雨,那血染紅了半條護成河,真真是血流成河了。”
“可不是,你說這準遠大将軍擊退了多少敵軍啊,保家衛國又得今上信重,怎麽就突然想不通去謀反呢。”
“要我說啊,還是權力惹得禍,有道是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不想當皇帝的将軍也不是好将軍呀。”
謝如琢聽此謬論,覺得好笑,但是從邏輯上來講,好像也并沒有什麽毛病。只是這樣議論政事還直呼皇帝,好像是件很危險的事兒?
她好心提醒:“傳聞不一定可信,非局中人怎可輕信局中事,諸位還是注意一下言行吧,省得給自己招了麻煩。”
堂裏的人哈哈笑道:“我們霧城本就天高皇帝遠,這都是去年的事兒了,現下才傳到我們這裏來,大家都議論開了,掌櫃的不必擔憂。”
謝如琢笑笑,不再說什麽,其實她也挺喜歡這種言論自由的感覺。
只聽有人繼續道:“不是說準遠将軍小兒子的屍體沒找到嗎?聽說是借着護城河漲水,被人掩護着逃走了。”
“不是吧,那河裏可都是他親人的血啊......”
一個被至親掩護逃命的人,跳下被至親之血染紅的河水裏,只為求得一線生機。謝如琢單單聽來,都覺得窒息和絕望。
如果這人真的能活下來,想必這也是一輩子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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