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出了這扇門,咱們就各自……

謝宜修駐足窗前, 皎潔的月光灑在他身上,平添了一份冷寂的肅殺。

聽聞黃奇子如是說,他抿了抿唇, 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世上從無天生的湊巧。黃老,你說以她的性格, 若是知道我不告而別, 她會作何反應。”

什麽反應?謝家丫頭那麽獨的一個性格, 輕點當然是罵你個狗血淋頭、忘恩負義,重了就是揮揮手絹,老死不相往來。

黃奇子琢磨着自家三公子的心思, 很謹慎的把自己的拙見隐藏了起來,看這月色寂寂想到即将踏上的歸路太過蕭索,轉而道:“謝丫頭自打把您救上來起,就從未問過您的來歷,以她的冰雪聰明,想來早已料到有這一天。”

霧城城外的上空傳來一陣微弱的亮光,那是從遠從充州來接應的人發出的暗號。

黃奇子提醒道:“時候不早了,現在留在城裏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險, 您不走也得走。山高水長,謝姑娘是平常百姓自會無虞, 而三公子您的處境卻是實在艱難。照老夫說,只有您先保存了自己, 将來才有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事兒, 無論報恩還是其他,也能名正言順不是。”

謝宜修聽聞不語,這些因果道理早早在他腦海中過了千千遍, 奈何現下就是想多等一會兒。

他從懷中摸出一支簽來,細看之下有許多磨損,正是謝如琢從不離身的那一支。

那天晚上,他闖入她的房間,聽着隔壁傳來的陣陣水聲,鬼使神差的将掉落在地上的簽文撿了起來又藏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兩人相處一年來,他頭一次不顧禮法踏足香閨。

謝宜修摩挲着簽文上凹凸不平的“諸事皆順”,定定道:“她還從未聽過我的聲音,至少走之前讓我同她告個別。”

黃奇子只得搖頭。

這一等,又是一柱香的時間。直到月上中天,城外的煙火亮起第三次,謝宜修知道再耽擱不了了,擡頭深深望一眼這座不起眼的小院,将那支簽妥善收進懷中,利落轉身一躍,消失在黑夜裏。

逆賊沒捉到,城門口安置了成倍的兵力在一一排查,黑夜中兩個影子頓足片刻,轉而換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霧城西邊有一處高聳的城樓,四周偏僻無人,更無大樹可借力,是一道人工的“天險”,正因如此,幾乎沒有巡邏的官差。

黃奇子以手作哨連吹兩聲,城牆外突地甩上來一根繩子,繩子在高處晃蕩,只在牆內露出了短短一截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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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奇子示意身後之人先行,哪知謝宜修只淡淡掃視那繩子一眼,便輕輕一躍,轉眼間人已從眼前消失。

......

縣府內,吳珂說到做到,同謝如琢達成交易後,似威脅似警告的敲打了看守的人一番,勒令他們忘記今天的事情,又将人遠遠打發開之後,親自開門把她們三個放了出來,。

謝如琢頭一次進縣府,卻是以犯人的身份,她跟在吳珂後面不好明目張膽的看,便還是能分辨出來,縣太爺家大業大,府裏一應裝飾皆為低調的奢華。

走了大約一柱香的時候,吳珂帶三個進了一個院子。

“現在送你們出去過于顯眼,而且你那個小店估計已經被我爹盯上了,暫時先在這裏等等,子時一過,我再從後門送你們出去。”

說罷,便離開了。

海貝跑過去将門一關,伸手揩了揩頭上的冷汗,正要去點燈,卻被謝如琢制止:“別點!我們就靜靜的坐一會兒。”

幾人都是頭一遭碰上這種事兒,且現在還沒離了縣府,神經也是緊緊的崩着,她們兩人本就是聽謝如琢吩咐做事兒的,現下聽她一說,立馬放下了手裏的東西。

再去看珊瑚,許是知道今晚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自進了這院子,只默默的垂頭,一句話也沒敢說。

月光從窗戶漏進來許多,照在地上一片冷白。

海貝适應了屋內的黑暗,卻覺得實在難捱,忍着害怕小聲問謝如琢:“吳公子真的會送我們出去嗎?”

謝如琢心裏裝着事兒,覺得今夜的月亮當真是亮得有些刺眼。

聽見海貝的話之後,緩緩搖頭,一想她看不見,又輕聲回道:“或許吧。”

不管吳珂是否真的能履行承諾,她在來小院的路上都已經想好了對策。珊瑚和海貝是王家的丫頭,由妍兒出面,問題不是很大。

與之相比,她才是最棘手的那個,畢竟現在身上有兩宗案子了,真是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

她借着月光,看了眼對面的珊瑚,眼下有件事兒還等着她解決。

珊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直不敢跟謝如琢說話,乍一聽見謝如琢叫她,忙從椅子站了起來。

謝如琢道:“發生了這件事兒,不管‘有匪君子'還能不能開下去,我這裏都不能再用你了。出了這扇門,咱們就各自別過。”

珊瑚聽完,臉色一片慘白。

其實珊瑚的事情算起來頂多就是在貪小便宜上栽了跟頭,但是這種性命攸關的事情在謝如琢眼裏不能姑息。

她又看向海貝:“出門的時候我說的話作數,你拿着銀票回家也好,或者回王家也好,影響都不大,只要好好過日子,總不會過得太差。”

海貝呆呆的看着謝如琢:“掌櫃的,那你呢?”

謝如琢淡淡一笑:“我有我的打算。”

如今謝宜修下落不明,她總得去找找,要是找不到的話......就當她從沒認識過他,只管過自己的日子了無牽挂。

沒多久,吳珂去而複返。

屋外火光大盛,夾雜着喧鬧的嘈雜聲和呼喝聲,顯然來得人不止他一個。

屋內三人不約而同的屏息,謝如琢手心裏漸漸凝起一層薄汗。好在腳步聲停在院子外沒再往裏來,她暗地裏搓着手,只聽外面吳縣令的聲音響起:“這麽晚了你還不睡!”

緊接着是吳珂帶着嬉笑的回應:“兒子睡不着,出來吹吹風,爹您這麽晚還出去啊。”

吳縣令許是不常教訓愛子,教訓的話聽起來疼愛多過責備:“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整天的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吹完了趕緊回去不要亂跑,淨添亂。”

在吳珂一連串的反駁中,火光漸漸遠去。

門一開,吳珂見黑暗中三人齊齊盯着她,不由得吓了一跳,搓了搓手道:“我爹又出去了,這會兒府裏沒什麽人,趕緊出來跟我走。”

如他所言,一路上極其安靜,幾乎沒碰到人。

出了後門,謝如琢目送珊瑚與海貝離去,才對吳珂道:“不知吳公子要的卦,是想現在算還是?”

吳珂這會兒反倒不急了:“既然你出來了,什麽時候都可以。”

謝如琢狐疑的望了他一眼,總覺得吳珂這人腦子不似常人。

吳珂話還沒說完:“天這麽晚了,你那店最好別回了,我給你找了個好去處,你就先住那兒吧。”

謝如琢毫不留情的打斷他的好意:“吳公子,我與你也不算太熟,這種事情就不勞您大駕了,您回吧。”

說罷,轉身就走,無論吳珂怎麽威逼利誘都不管用。最後,他吳珂只得投降。

“那啥,西施家就她一個人,我擔心她害怕,本來讓人去她屋外保護她,結果被她給轟走了。我想着你們同是女子,諸多事情也便宜,可巧你不是沒地方住嗎?”

鬧了一大圈,原來就為這。

謝如琢打量着差點跪下來求她的二世祖,沒想到這麽彪悍的外表之下竟有如此細膩周全的心思,她抽出了袖子,長長的“哦”了一聲。

“姑奶奶你就幫當幫我個忙,我管你吃管你喝,還給你銀子花不行嗎?”

謝如琢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勉為其難了。”

何西施是霧城的外來戶,憑着多年賣豆腐的積蓄,在城裏買了一棟宅子,除了自己之外還養了一條大狗,平日裏除了做豆腐以外,就是去溜她的這條大狗。

謝如琢聽說的時候,幾乎有些嫉妒了,這不就是她向往的生活嘛。這種向往在看到院子門口那雙綠悠悠的大眼睛的時候,戛然而止。

深夜裏兩個人鬼鬼祟祟的徘徊在別人家門外,狗兄都看不過去了,沖着他們狂吠不止,吳珂抱頭鼠竄比謝如琢還狼狽,哪像個七尺的漢子。

謝如琢聽着屋內有動靜,趁機踢了他一腳:“別丢人了,人出來了。”

何西施手裏抱着大狗,冷着一張芙蓉面,怒氣沖沖的瞪着他們。

關鍵時候吳珂偏偏慫了,謝如琢只得頂着佳人怒容:“深夜打擾絕非本意,只是我現在無家可歸,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何西施知道謝如琢是“有匪君子”的掌櫃,同在城裏,自然也知道“有匪君子”被告到縣衙的事情。并不接她的話茬,開口卻是問道:“那中毒的人是吃了你店裏的東西吧,做吃食生意卻如此罔顧良心,謝姑娘的為人實在是表裏不一,我如何敢收留你。”

她許是剛睡下,面容不像白日那般咄咄逼人,卻自有一番清冷在。

謝如琢知道她說得沒錯,只得苦笑着解釋:“如你所言中,吃食生意自是應該慎之又慎。發生這種事,我責無旁貸,事到如今,傷害已經造成,只盼能補救一二。”

這是她的真心話。

何西施許是看她還算是勇于承擔責任,目光又往旁邊一直盯着她的吳珂閃了閃,終于道:“希望你不是嘴上說說。進來吧。”

吳珂目的達成,只顧傻樂去了,奈何佳人一個眼風都沒給他。

謝如琢搖頭進了院門,幹脆利索的将他關在門外。

何西施家裏面的床鋪都是現成的,布置得整潔又舒适,謝如琢經歷了一晚上的疲憊現在格外的累。

即使是累,她卻睡不着,前些日子謝宜修的身影一直在她腦海裏晃呀晃的,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一會兒是他滿身是血的在腥紅色的江水裏掙紮,一會兒是他坐在謝家院子裏的涼棚下,沉默的雕花。

她翻了個身,捶了一下床板,罵這貨臨走了都不知道告個別,還世家公子呢,起碼的禮儀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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