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賀字,賀清思

小屋村的夜裏一如既往的安靜, 凝神細聽,似乎還能聽見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

車夫馭馬的技術很好,進了村子也沒鬧出大動靜, 吳珂吩咐他将車停在謝家不遠處的草垛邊上。

謝如琢下了馬車,一眼忘見謝家小院兒, 心情就是一沉。

好不容易幾經修繕的院子, 如同遭了匪一樣, 門栓是門栓,板子是板子,此時孤零零的只剩一個門洞, 黑夜裏像是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怪獸。

何西施把匕首握在手上,附在謝如琢耳邊低聲道:“我怎麽瞧着這裏挺瘆人的。”

謝如琢二話不說,一腳踏了進去。

裏面比預想中的更亂,桌子椅子胡亂倒在地上,原本精心收拾規整的布局一片淩亂,再也看不出原本溫馨有致的模樣。

即使心裏早有預料,謝如琢也免不了一陣肉疼。何西施跟在她後頭進來,見此模樣,不由得瞪了一眼始作俑者的兒子:“這都是你爹幹的好事兒吧, 總歸案子也是發生在兩個酒樓之間,封了"有匪君子"不算, 怎麽還上人老家抄家來了。”

何西施不知道賀三公子與謝如琢的關系,只當是因着春發酒樓的事情, 謝如琢才有些遭遇。

這件事兒知道太多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吳珂聽了何西施的怪罪也不惱,挂着笑含糊了過去。

謝如琢見這裏實在不好留人,便對兩人道:“這裏太亂不好下腳, 不如你們去車上等着吧。”

何西施正要說話,吳珂卻難得強勢一回,不由分說把人請走了。

謝家離隔壁的田家太近,謝如琢其實是怕人太多鬧出動靜來驚醒了田叔田嬸兒,以他們的性子定然有滿肚子疑惑要問,且田嬸兒又很是喜歡謝宜修。

當初她信誓旦旦的說謝宜修是她爹的私生子,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朝廷欽犯。一想到這個謊又要用另一個謊言來圓,她就覺得頭疼,索性暫時還是別相見的好。

她細聽了一會兒,見隔壁沒動靜,她才邁開步子,将屋子整個都轉了一遍。

謝宜修的房間裏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床并一個簡單的書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帶有很強的個人風格,如他人一樣,短暫別居,來去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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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琢自己的房間裏重要的東西早就被她搬去“有匪君子”了,只剩下零散的一些小玩意兒,還有那一架雕花靠背的大床,她摸着上面的花紋,暗道:就這樣吧。

或許從她搬走的那天起,已冥冥中注定再也回不來。也挺好的,大家本就是短暫的萍水相逢,如今各自離去,不告別、不拉扯,倒也省得一番不該有牽挂。

謝如琢擦了擦手上的灰,不再留戀,闊步往外走去。

下臺階的時候,一陣風吹過,忽得有東西掃過她的額間。她頓足擡頭看,卻見頭頂房梁的空隙中塞着一塊布,方才掃過她額頭的東西,就是這塊布伸在外頭的一角。

她掂起腳尖,伸手把布扯了出來,只聽細細的“哐當”一聲,有什麽東西随着這塊布掉到了地上。

謝如琢沒管,把布攤開一看,最開始關于她、關于謝宜修的記憶又重新回到了腦海裏。

這是她們初初以兄妹相稱共處一室的時候,謝如琢拟出來的“霸王條款”。經過這麽久的風吹雨林,上面的字早就看不清了,只有碳筆洇進布裏的痕跡還能追溯一二。

那個時候的謝宜修還是個自閉少年,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即使知道她在明晃晃的欺負人,也是敢怒不敢言,真是太爽了。

謝如琢想到當時的情境,面上忍不住泛起得意的笑容來。

她兩指捏成一個圈,彈了彈這張布,嘆息:“原本說好的銀票也長着翅膀飛走喽。後人誠不欺我,談感情果真傷錢。”

俯身撿起地上的釘子,謝如琢準備再把這塊布釘回去,黑燈瞎火的,她伸手摸釘孔,摸了半天也沒找到原來的釘孔。

倒是木頭後頭似乎有一個凹槽,她用釘子去摳那個凹槽,結果摳下來一塊木板,木板下面一小截兒是空心的,裏面好像藏了什麽東西。

大門口正中間的房梁上,這裏曾釘着一張契約書。除了謝如琢,誰會在原本釘着契約書的房梁上藏東西,答案不言而喻。

謝如琢看着手上這一塊弧形的蓋板,愣了愣,飛快的伸手進去,把東西拿了出來。

拿完之後,她也不看,只迅速的将東西往懷裏一藏,心裏不知為何砰砰砰的跳了起來,将蓋板恢複原全之後,轉身拔腿就跑,快得像後頭有官差在追。

草垛子前,何西施與吳珂兩個各站一邊。謝如琢急匆匆的小跑過來,撩開車簾子,一溜煙的坐進了車裏。

何西施緊随其後,一上來就問:“出什麽事了,跑得滿頭大汗。”

謝如琢撫了撫心口,搖頭:“沒事兒,咱們趕緊走吧。”

回到何家,已然将近子時。何西施日日四更天起,早已進屋歇着去了,謝如琢回到房間迫不及待的點上燈燭,從懷裏掏出東西來。

謝宜修是個十分謹慎的人,即使确認藏東西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會注意,仍舊還是在外面包了兩層布。

黑色的布條已經很舊了,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把東西放進去的,但是很顯然,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東西。

可是什麽東西重要到需要藏得這般隐秘,謝如琢邊拆邊想,他們倆之間最貴重的東西,難道是......銀票?

然而裏面的東西,再給謝如琢十次機會,她也猜不到。

只見黑色的布上,躺着一枚通體潔白的玉佩,一看就價值不匪。

玉佩下面還壓着一封信,謝如琢小心翼翼的把玉佩挪開,去拿那封信。打開後上面只寫了簡簡單單四個字:

走了,勿念。

哦,再加一個落款:賀清思。真厲害,滿打滿算七個字。

謝如琢真是被逗笑了,勿念?什麽時候我們的關系已經到了足以彼此想念的地步了?

謝宜修尚且需要考慮,更別提賀清思了。

她拿着這張信湊到燈下面反反複複的看,字跡是熟悉的字跡,但是一筆一劃都很潦草,以謝宜修那個略帶點強迫證的性子,足以可見是在匆匆忙忙中寫下的。

不,他已經不是謝宜修了,他是準遠将軍的小兒子,賀家文武雙全的三公子,他叫賀清思。

謝如琢又拿起那塊玉佩,這才得空細細打量,這塊白玉當中有一抹不知是人為鑲嵌還是純天然的紅色,恰巧位于正中心。四周雕刻着繁複的花紋,從挂繩的最中央開始往兩邊延伸,如兩條藤蔓一樣互相纏繞,最終交彙于下方的一個“賀”字上。

賀字,賀清思。

謝如琢仔細回想最初将他救起來的時候,好像除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再身無長物,也不知道這塊玉佩到底被他藏在哪藏了這麽久。

罷了罷了,好歹是欠債還玉了。

這夜,星空萬裏,謝如琢睡得很好。

在何家住了七八日後,何西施正忙着壯大新的商機,且有吳珂在旁邊保駕護航,無人敢生事兒,生意比以前更紅火了。

謝如琢閑來無事,準備再去看看何西施的那位表親,陳家小姑娘。

陳家有了謝如琢給的銀票,給女兒治病是沒再含糊了,謝如琢還沒走近,就聽見了小姑娘的笑聲。孩子的單純心性能驅走這世上大部分的陰霾,只聽着聲音兒,都讓人心情分外愉悅。

得知小姑娘大好,謝如琢轉身正要靜靜離開,這時陳家院子裏走出來一個人,看見謝如琢的背影後,愣了一下,随後急急叫道:“謝姑娘!”

謝如琢轉頭,看見來人頗為訝異:“海貝?你怎麽在這兒。”而後看了看她身後的陳家,瞬間了然。

海貝有些局促,仿佛想把自己藏起來:“聽說這家人住在這兒,我就想着過來看一眼。”

謝如琢一直覺得海貝憨憨的,雖有一身力氣,心思細膩卻比珊瑚差很多,可見人生總是充滿驚喜和意外。

海貝叫住她,其實是有話想對她說。

“謝姑娘,我能不能繼續跟着你?”

謝如琢大感意外,見她神色不似開玩笑,也鄭重起來:“海貝,我現在有家不能歸,自己尚且不能相顧,遑論別人。更何況你是王家的丫鬟,豈是能輕易換主子的?”

海貝道:“老爺知道了店裏的事兒,把我和珊瑚攆出來了。小姐聽說之後,替我和珊瑚求情,将我們要到了胡家。”

“妍兒?”謝如琢微微一愣:“那她知道珊瑚做的事兒嗎?”

海貝聲音小了許多:“珊瑚與小姐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這便是知道了。

謝如琢緩緩點頭,壓下心頭那一絲失落,客觀道:“妍兒是個重情義的,你們跟着她比在我手下做事好。”

她話音還未落,便被海貝搶聲:“我向小姐求了身契自請回家,從此以後我就是不再是王家的丫鬟了。如果姑娘看得上我,日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海貝一定盡心盡力。”

頭頂天空湛藍,日光熱而不燥,她只覺心頭火熱異常:“我現在的窘境只怕一時半會兒難以翻身,你實在沒必要一棵樹吊死在我身上。”

海貝不知道從哪來的自信,聲音雀躍又堅定異常:“姑娘翻身是遲早的事兒,我相信姑娘。”

謝如琢看着她淺笑,輕聲回道:“好。”

回去的時候,又經過“有匪君子”,它還是老樣子,日複一日的歇業,可惜了牌匾上那一幅好字。

謝如琢垂眼,得想個法子把這牌匾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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