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謝宜修欠你的,賀清思……
耳邊爆發出陣陣的喝彩聲, 還有此起彼伏的祝福語。
如此歡慶的氛圍裏,謝如琢腦海裏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這人膽子也太大了。
她下意識的看周圍,發現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昂着頭欣賞煙火。再往對面看去, 那裏又成了空巷。
謝如琢頓了頓,随後壓低身體穿過人群慢慢往旁邊走。
她在最前面, 後面的人看不到她, 前面的人注意力不在她身上, 她溜得很順利,從側面進了店,目不斜視的直往後門去——那裏的門直接連着後頭的巷子。
匆匆拉開門, 剛要踏出去,卻察覺了什麽,一擡眼,撞進了一幽深沉靜的眼睛裏。
門外的賀清思長身玉立、抱臂握于胸前,靠在牆上微微側着身,正一眼不眨的盯着她,仿佛篤定她會從這扇門裏走出來。
如此良辰美景、久別重逢之時,謝如琢卻怔愣了片刻。
她看見賀清思身後,高牆折射的陰影裏, 還站着一行人,個個挺拔如松卻面無表情, 右手有意無意的按着腰間的佩劍,無聲的傳遞出一種肅殺之感, 讓人覺着, 現在即使有一只耗子動一動,也能立馬被揮劍斬下。
這個人不是曾經與她相依為命的單薄少年,而是鮮血裏拼殺出來的賀家掌權人。
謝如琢扶着門框的手緊了緊, 步子慢慢往後退了退。
這一個細微的動作落入賀清思眼裏,他皺了皺眉,轉身沖身後之人揮了揮手,吩咐道:“先下去吧。”
随後往前邁開兩步,欺向謝如琢身前,飛快的推開門,然後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拉進了屋內,反手将門關上,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店裏空空蕩蕩,只餘一片歡騰後的狼藉,與外頭的人聲鼎沸形成鮮明的對比。
門後的這方小天地,謝如琢整個人就處于一種放空卻緊繃的狀态,沒人知道她在緊繃什麽。
因為屋子的格局問題,賀清思不小心将她困在了牆壁與自己之間,他沒動,卻守禮的在兩人之間留出半寸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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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距離剛好可以讓賀清思将謝如琢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垂眸打量片刻,陌生而低沉的聲音裏帶着點疑惑:“你在緊張?”
印象中的謝如琢是個大忽悠,連撒謊都不眨眼的人,嚣張又霸道,眼前這個可不像。
其實不像的又何止這一個,她長高了許多,五官也長開了。以前的她,慧黠靈動,現在她的,美豔逼人,他只是回了西南大半年,她便徹底脫胎換骨了。
謝如琢腦海裏一直回蕩着賀清思的聲音,低沉清冽,如魔咒一樣。
她短短失态了一會兒,立馬回歸正題,說出自己從見到他開始就忍了很久的話:“你是不是瘋了,永州到處都是你的通輯令,你還敢這麽招搖的往外跑!”
語氣兇巴巴的,卻還是掩蓋不了她的緊張。
賀清思靜靜的聽着,好久沒聽過這道聲音了,想讓她把想說的話都說完。
謝如琢得不到反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嚷道:“傻了?怎麽不說話。你的啞疾什麽時候治好的?有沒有人知道你來了永州啊。”
賀清思将她的手腕捉住,帶着她往屋內走了兩步,拉了把椅子按着她坐了下來。
他反手拖過另一把,坐在她對面,雙手撐在膝蓋上,緩緩道:“別着急,慢慢問,我一個一個回答。”
這麽一說,謝如琢一時反倒不知道問什麽了。
“我的行蹤很隐秘,沒有人知道。”他說話不快,卻十分有清晰有力,像是深思熟慮過後,給出的最莊重的回答。
“哦”,謝如琢答應了一聲,有些放心了。
“那啞疾呢,什麽時候治好的?你是不是把黃神醫也請到西南去了。”自從出事之後,她再也沒在霧城見過黃奇子了。
賀清思斂目,氣氛有些許的凝滞,過了片刻,才聽他道:“我沒有啞疾。”
謝如琢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不可能,将近一年的時間你都沒說過一句話,難不成都是裝的?”
賀清思沉默,沉默等于默認。
謝如琢自認為是個大度且理智的人,但是現在,一股夾雜着傷心的怒氣卻擋也擋不住的往心口串。
她從未要求賀清思對她這個曾經的救命恩人予以回報過,但是得知這個與她朝夕相處近一年的人,能說話卻從未給過她一句回應的時候,她瞬間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你可以不必告訴我的。”
謝如琢冷冷的看着賀清思:“小店要打烊了,賀三公子,不送。”
賀清思沒動,甚至提前得知了她的意圖,早早的把她的退路堵住,像是要一口氣把事情說完一樣:“我還有一個問題沒回答你。”
“我不想聽。”
謝如琢瞪着他,心裏冷笑,你以為堵住這條路,我就沒路可走了嗎?
她二話不說,轉身往樓上跑。這酒樓是她畫的裝修圖,樓裏有幾扇門幾個通道,沒人比她更熟悉。
可惜她想好了一切,卻忘記了自己今天穿的是裙子,氣沖沖的爬上第樓梯準備轉彎的時候,卻被自己的裙角絆了一下。
就這一下,給了賀清思機會,他輕輕一躍,飛身上二樓,嚴絲合縫的擋在了她面前。
謝如琢氣極反笑:“怎麽着,冷冷淡淡的賀三公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潑皮無賴了,若是你外面那幫随從看見了,可有失您的身份。”
賀清思任她指責,他一向冷厲的眉眼中有深深的歉疚與疲憊,那句一直藏在心底的話就這樣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對不住。”
“謝宜修欠你的,賀清思定然會加倍補上。”
謝如琢信奉的原則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但是對賀清思,她總是抱有一絲複雜的情感。
他們彼此最孤苦無依的時候都有對方的陪伴,所以即使賀清思手握重兵,掌滔天權勢,成了朝廷忌憚的西南一霸,在她眼中,也只不過是那個溺在水中被她拖上岸的自閉少年,是那個曾經被她欺負卻會讓着她的謝宜修。
眼下,她願意順着這個臺階下來。
“我做錯了事兒,欠你一個解釋。”賀清思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非怒氣狀态下的謝如琢智商還是在線的。
“所以你在除夕夜跑來永州,就是為了跟我解釋這件事?”她微微提高了音量。
賀清思糾正:“是半個月前出發,除夕剛好趕上。”
據宋望星的情報,半個月前,西南正在內亂,年輕的将領即使再天姿卓越,也總有不服氣的老兵。
當時的他,應該無暇分身才是。除非只有一種可能,他剛解決完西南的軍務,立刻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
謝如琢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總覺得一晚上的心情就在忽上忽下,就好像,本來以為這人是個騙子,結果發現是個有職業道德的騙子。
“為什麽一定要趕在除夕?”不知不覺間,謝如琢的重點已經偏了。
賀清思疲憊的眼神裏,陡然升起了一絲柔情,只聽他道:“想向你讨一件新衣、一餐熱飯。”
話音剛落,大門忽然被推開,人流湧了起來,原來外頭的煙火不知何時已然停歇。
樓下,宋望星急得高聲吼:“不要擠我,不要擠我,哎,我的鞋呢?”
謝如琢站在二樓的拐角處,想着身邊的這個大活人,當機立斷将人往上推:“快走快走,從另一邊下去。”
夜色靜谧,偶爾還能聽到一陣守歲的爆竹聲,賀清思那一行随從不知道去了哪兒,巷子裏似乎從未出現過這些人。
兩人并排走,謝如琢忽然想起件事兒來:“你怎麽知道我在永州?”
還一找一個準兒。
賀清思笑笑,提起一件并不算很愉快的事兒:“‘有匪君子’這四個字,是我自己寫的,總不會找錯了地方。”
謝如琢腳步一頓,總覺得這話有些熟悉,過一會兒才想起來,是他們兩人在小屋村争執不下的時候,她說的那句不算氣話的氣話。
再拐過一個巷子,謝家已遙遙在望。
海貝、西施她們今天晚上會在店裏同大家一起守歲,若不是這個意料之外的人,她或許能安安靜靜的呆一個晚上。
“你想吃什麽?”
賀清思想了想,回道:“都行。”
謝如琢沒再理他,直接進了廚房。
過了會兒,廚房內飄香,她端了兩碗餃子出來,這是她前世的習俗,除夕夜的晚上,要吃餃子。
大晚上,她懶得動手做大菜,只在湯裏放了霧城盛産的蝦米提鮮,又放了一小把青菜鋪在上面,只看色澤與香味,還是很誘惑的。
賀清思趕了一天的路,除了幹糧,水米未盡,端起餃子來,二話不說,埋頭就吃,速度堪稱秋風掃落葉。
吃完,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碗上。
謝如琢本來是覺得一個人吃飯太孤單,意思意思盛了一碗在旁邊陪一下,也是個氣氛,現在看來,大可不必。
屋外,有人成串的放起了爆竹,燈火柔亮,又是一年。
這一個新年,他緊趕慢趕,終究還是趕上了。
賀清思不知何時已停了筷子,目光停在身邊女子姣好的側顏上,低低道:“阿琢,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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