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姑娘,你的手在抖

兩地打仗的理由還沒徹底弄清楚, 但永州城裏的人卻越來越多。

北地與西南戰火紛飛,殃及的可不僅僅只有這兩個地方,随之而來的就是百姓流離失所。家鄉傾覆, 只得另謀出路,永州這一樣一座平和而繁華的城市, 成了首選。

據宋望星說, 因為從北地跑來的百姓太多了, 已經威脅到了城內的治安,永州北門近日已經戒嚴了,必須得憑官府發放的文書才能出入。

可即使如此, 仍舊有許多人花重金想方設法進城來,謝如琢這幾日走在路上随處都能見到操着陌生口音的外地人。

城內擁擠不堪,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城內的酒肆生意空前的紅火,海貝數銀子數到手軟之餘,也不忘記跟謝如琢彙報:“姑娘,我瞧着陳記米行的老板越來越奸猾了,前些日子江南出新米了,他借口給咱們漲了價, 但今日采風說,陳記送來的米都是些陳米。”

謝如琢拿過賬本一看, 近日采買糧油的花費确實比往常高出許多。

“有匪君子”每次采買糧油都會多儲備一些,但是每次買的米都必須是新米, 這樣才能保證先進先出的時候的質量。

新米本就貴, 漲價之後更貴,可謝如琢每次都是眼都不眨的成批成批的買,從沒說過二話, 是以“有匪君子”一直以來都是陳記米行的大客戶。

但這陳記掌櫃以次充好卻是犯了謝如琢的大忌。

她蹙着眉頭,合上賬本,對海貝道:“你去把這次送來的陳米裝一點帶上,叫望星陪我們去一趟陳記。”

陳記米行生意做得很大,城南有幾家店鋪,可最大的糧倉和總店卻開在城北,從城外運米回來,再散到城內各地零售,陳家幾乎一家獨大。

馬車從中安路往北駛去,一路上時快時慢,待進了城北,幾次被人潮逼停,再也走不動了。

“姐姐,前面過不去了,咱們得下來走過去。”

海貝撩開簾子一看,唬了一跳:“姑娘,好多人!”

謝如琢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城北比城南誇張,這裏本就是人流集中的地方,客棧人滿為患,甚至有許多人在客棧外面席地而卧。

宋望星在外頭牽着馬,遏制馬蹄四處亂踢,怕一不小心傷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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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家客棧的小二使了人來驅趕,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些人死活不肯走,吵吵嚷嚷間,客棧裏的家奴拿了棍子出來。

那些人無處可去,兩方一片混亂,長長的棍子伸出來,差點殃及了馬車上的謝如琢。

宋望星一手扯住缰繩,一手飛快的從斜下方伸了出去,準确無誤的握住了那根棍子,喝道:“長沒長眼睛,沒看見有人嗎?”

那人看了他們兩眼,見他臉嫩又十分稚氣,瞬間罵罵咧咧起來,将怒氣全撒到了他們身上:“小子,毛都沒長齊,也配跟你爺爺過不去!”

污言穢語氣得海貝腦袋疼,她剛要破口大罵卻被謝如琢一記眼神阻止,外頭人多勢衆,若是再鬧下去對他們三人反而不利。

謝如琢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随後放下簾子,吩咐道:“望星,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宋望星應了一聲,趁那人搶奪棍子的時候,手上卻凝了力氣,重重一彈,眨眼間棍子狠狠的敲在那人的腦門上。

他放了缰繩,一揮馬鞭,馬蹄高高揚起,圍觀的人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到了陳記門口,讓小二眼尖,一瞧見宋望星便知道“有匪君子”的謝掌櫃來了,他沒像往常一樣熱情的迎上來,反倒麻利兒的轉身跑了。

謝如琢剛上臺階,陳記的掌櫃陳松步履匆匆的從屋內出來了,笑着将人往裏迎:“謝姑娘是個大忙人,今日怎麽有空來小店坐坐?”

謝如琢與他打交道也不是頭一次了,廢話不多說,将海貝手裏拎着的一小袋米扔在他面前,出聲質問:“合作這麽久,你陳記哪一次漲價,我多說過一個字?哪次收錢,我不是痛痛快快的給銀子,當然,你陳記也一直給我們供的好米。我一直以為咱們兩家已經達成了默契,可如今才發現,是我一廂情願了?”

陳松是标準的“三小”長相,臉小、嘴小、眼睛小。通常眼睛小的人,會給人一種精明市儈的印象,他瞥一眼米袋,心裏已經十分清楚謝如琢的來意。

但他深知謝如琢的性子,沒拿那些彎彎繞繞的場面話出來說,索性直言道:“謝姑娘可知道永州城裏現如今糧價幾何了?”

謝如琢不假思索:“一石四百五十文。”

半年前她把永州城內每一家糧油鋪子的行情都打聽到了,然後一一對比之後選了陳記,陳記最開始談的糧價是三百二十文一石,幾次漲價之後,最近的一次賬上是四百五十文。

陳松卻搖了搖頭,報了一個離譜的數字:“六百文。”

他微微側坐着,臉上的神情帶着隐隐的激動,見謝如琢幾個面面相觑,特意補充道:“六百文還是陳米的價,今年的新米得要這個數兒。”

陳松向她比了個手勢。

新米竟然漲到八百文一石!打個比喻,以往吃三碗飯的錢,現在只能吃一碗。飽腹的東西足足漲了三倍,前世通脹也沒有這麽厲害過,謝如琢忍了好久才忍住脫口而出的罵人的話。

“所以啊,謝姑娘,你可千萬別覺得陳某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如今陳記的客人,你們家是最後一個沒漲價的。”

謝如琢把糧價先放在一邊,她現在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城裏這麽多人,每頓都要吃飯,你們把糧食炒到這麽貴,這樣下去,誰還吃得起飯?”

“哎,此話差矣,這糧食可不是我們炒的,誰讓現在正打仗呢,也沒人讓他們往永州跑啊,正是糧食不夠吃,才要漲。這別人家都漲價,我陳記也不能說放着現成的錢不撿是不是。”

謝如琢才不信什麽糧食不夠吃,且不說現在大米正是熟季,那永州雖然對外地人管制,可沒有對進城的物資管控,否則城裏就不止是打架了。

“陳掌櫃,你莫不是想發戰亂財?“

陳松一怔,想起最初“有匪君子”這家酒樓找上門談生意的時候,他十分意外這家的掌櫃是個如此年輕的姑娘,他早就聽過這家的大名了,但是沒去捧這個熱竈。

後來兩家合作,一系列的買賣證實她辦事謹慎靈活,氣度心智不輸男兒,他不由自主的多了幾分尊重,。

但是陳松看得明白,這種人眼裏揉不得沙子,所以,這次陳記合作的所有酒樓都大漲,唯獨“有匪君子”沒有,只讓下頭人把這次要送的米換成了去年的新米,不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謝如琢對店裏所有人的要求第一條就是不得以次充好,外頭采買回來的東西,必須一一掌眼,所以才會第一時間發現。

陳松揮手讓旁邊伺候着的人下去,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謝姑娘,這件事我陳松對你已是仁至義盡,其他的事情你也不要多管閑事,我只與你說一句話,這件事情不是你我能夠插手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謝如琢若是再聽不明白,那可真是白白活了這麽多年了。

另一邊的陳家後院。

剛才兩人談話的時候,陳松揮退了所有的下人,海貝和宋望星也被請到院子裏頭喝茶。

院子裏有個後門兒,當時正好打開,從外頭傳來了馬車輪子滾動的聲音,緊接着就是嘈雜的人聲。

宋望星對北地人的聲音很敏感,然而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原本招待他和海貝的那個下人,試圖要遮掩什麽似的,匆匆的把後門關上了。

他給海貝使了個眼色,趁人不備翻到了院牆上,剛好撞見那群北地人拿出一包銀子給陳家的下人。

根源原來在這兒,都已經成貨銀兩訖的買賣了,難怪官府總也防不住。

他正在心裏罵陳松,卻不防腳底滑了一下,還好他有功夫底子,及時穩住身體落了地。

陳松的話明擺着就是說後面有人做推手,但是這個推手是誰他不敢說,也正因為他不敢說,所以才讓謝如琢猜測,這後面的人必定是個有權有勢的人。

偌大的永州城是誰才會有這種權利呢?謝如琢這會兒忽然發現她以為的海清河晏的永州城,或許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個樣子。

從陳記商行那裏出來之後,謝如琢的臉色很不好看。海貝和宋望星在外面等她,一見人出來,不約而同的扶着她上了馬車。

直到再也看不到陳記,兩人才将剛剛在陳家看到的事情說與謝如琢聽。

自從有了陳松那番話,謝如琢以為自己再聽到什麽消息都會很平靜了,直到海貝在她耳邊說:“姑娘,你的手在抖。”

她平複了一下,簡短的将陳松的話說了。

宋望星立馬跳了起來:“偷偷放人入城,這樣便能順理成章的哄擡糧價,如此一來,前前後後搜刮兩批銀子,真是好黑的心!”

可憐那些人逃離了狼窩,卻又一頭紮進了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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