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她以為的兩不相欠,恰恰……

謝如琢在賀家軍裏一戰成名, 大家隐隐約約都知道了晾衣房裏頭的那一段“香豔故事”,因着賀清思一貫的殺伐決斷、不近女色,謝如琢的身份就格外的讓人好奇。

不知是哪裏傳出來的話, 說賀清思曾當從在西南侯府宣布過,謝如琢是賀家唯一的女主人。

賀家掌權人的紅顏知己與賀家女主人的身份完全是兩個概念, 前者不過是以色侍人, 後者則是真正要撐起一方重擔, 與賀家家主并駕齊驅的。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賀家令牌的緣故,尋常人家的主母不過是相夫教子、操持內宅足矣,可賀家女主人卻要節制賀家的産業的半壁江山, 非一般人能勝任。

謝如琢先前在西南侯府的時候聽忠叔說起過這個令牌,知道這塊令牌相當重要,只不過賀清思從沒在她面前提起過,所以她也不好細問,省得還以為她居心不良。

此時的她身在輿論漩渦,頻頻聽到這個令牌與賀家主母的糾葛,終于忍不住想問問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年輕一輩除了賀清思大抵沒人知道,可他卻視察邊防去了。

好在賀府上一輩裏有許多老人, 除了忠叔之外,眼前還有一個黃奇子, 在這軍營裏頭,謝如琢也只與他相熟一些。

黃奇子是個怪人, 他不成家也沒有府衙, 除了每年固定兩個月游歷之外,其他時間都在軍營裏呆着,這裏有一間他獨有的藥房, 平日裏起居都在裏頭。

藥房在軍營的東南面,朝向采光都極好,一靠近便聞得一股藥香,與一般淺淡香氣不同,這種更像是常年累月累積下來的藥氣。

門扉大開,院子裏背對着門口坐着一個人,這人兩腿高擡,翹在一邊的藥杵上頭,身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不是楚其又是誰。

謝如琢才懶得去關注他,當作沒看見,直直的從他身邊經過去了裏頭。

裏頭熱氣蒸騰,黃奇子額上系着一條汗巾,正在竈頭上煮藥,見謝如琢來了,順手從鍋裏舀了一碗藥湯遞給她:“吶,佘山上唯二的兩根清心草都在這兒了,不要浪費。”

謝如琢下意識後退一步,哪有一來就給人藥喝的。

“黃老,我身體好着呢。”

黃奇子也沒強求,收回來自己喝了,喝完自己吧唧了一下嘴,覺得味道還不錯,調侃道:“這清心草最是清熱降火,我以為謝丫頭你需要呢。”

謝如琢一下子就聽出來了裏頭的雙關,反正她的臉皮本就不算薄,如今在這軍營裏呆得是越發厚了,旁人打趣就任由他打趣。

“既然你沒有不舒服,那找老夫所為何事啊?”

謝如琢幫着把碗放回去,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虛心請教:“您與賀家淵源甚深,可否同晚輩講講賀家令牌?”

“令牌?”黃奇子聯想到近日的傳聞,了然一笑:“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

賀家令牌的上一任持有者,是賀清思的母親,宋清妍。

“這令牌呀,原本是賀家歷代掌權人的象征,是到了三公子母親這一代,才改為賀家女主人持有的。”

黃奇子微咳了兩聲,謝如琢很乖覺的端了杯水來,上次賀清思講他父母的故事講到一半吊着她的胃口,沒想到今日竟然能從黃奇子嘴裏再聽到宋大小姐的傳奇故事。

“夫人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小姐,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極聰慧也極有主見。”

黃奇子眼光漸漸幽深,已經沉浸在當年的回憶裏。

“那是他們成親的第三個年頭,老夫記得将軍被先帝調去北方戍邊,那年正值冬日大雪,将軍在北邊的大草原裏迷了路,被去而複反的敵人圍困在茫茫雪原裏,消息傳來的時候,都覺得将軍兇多吉少。”

一個常年駐守西南的守将,去了不太熟悉地形和環境的北方,自身便多了許多限制。

“當時的賀家軍想去救人,可主事的是與将軍素來不合的京畿統領,這人不僅身居要職,還是權傾朝野的宰輔的外甥,他不松口,賀家軍一旦動身,便會被當成反賊射死。”

說到這兒,黃奇子呵呵一笑,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對謝如琢道:“謝丫頭,你猜後來怎麽着?”

謝如琢想都未想,按着自己心裏的故事發展線補充:“後來自然是夫人出面解決了京畿統領,得以讓賀家軍前去救人。”

黃奇子驚訝的看了她一眼:“三公子已經同你講過了?”

謝如琢搖頭,心道,你講起故事來,對賀夫人的濾鏡這麽重,就差把“夫人很牛逼”這五個字刻在臉上了,稍微動點腦子的都能看得出來的吧。

黃奇子談興正濃,不管她猜沒猜到都是要再講一遍的。

“當時誰都沒想到,夫人那般秀氣文弱的一個人,竟突然拔了旁人的劍架在了那個京畿統領的脖子上,逼着他開城門,那京畿統領也是見貫了大風大浪的,如何會被一個年輕女子吓唬住,對付夫人如對付軟柿子一般。”

“起初我們都為夫人狠狠捏了一把汗,打量着要是實在不行拼了命也要把夫人送出城去,可誰知,夫人發起狠來當真是要命的,二話不說抹了那人的脖子,最後城裏大亂,也算是為賀家軍謀得了一絲生機,我們護着夫人出了城。”

謝如琢沒想到賀清思他娘竟是這般勇猛,那種境況下若是換作自己,未必能有賀夫人那般果敢。

“北地冰雪,想找到賀将軍也是不易吧。”

這是黃奇子又一嘆為觀止的地方:“還是多虧了夫人。她生長皆在南方,不知為何對于北地的地形卻是十分的熟悉,仿佛腦中有一張地圖般,僅僅三天時間便帶着我們找到了将軍,然後馬不停蹄的回了西南。”

“賀夫人果真是女中豪傑。”謝如琢由衷贊揚,猜測道:“是不是這件事之後,賀将軍便把賀家令牌給了賀夫人?”

黃奇子點頭:“不錯。賀家軍上下皆是對夫人心服口服,也是回到西南之後,老夫給夫人把脈才知道,夫人那時已然懷着兩月的身孕。”

故事講完,黃奇子又把話題繞了回來:“自那以後,賀家的令牌便開始在當家主母手裏,謝丫頭,你就沒有在三公子身上瞧過那枚令牌?賀家家主未成婚前,令牌皆是随身攜帶的。”

謝如琢從未在賀清思身上看到過什麽令牌,搖頭道:“別說令牌了,他這人身上慣常是不喜飾物的,連塊玉佩、香囊什麽的也從沒有見到過。”

剛巧,她也不會繡什麽香囊挂件兒的,省了這功夫了。

黃奇子一聽這話,便知道她是當真沒見過:“賀家的令牌本來就是一塊白玉雕琢而成,我曾經給将軍治傷的時候見到過,那上頭刻着極為古老的西域花紋,正中心是一抹極純正的紅色,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塊一模一樣的白玉來。”

有什麽東西在謝如琢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驀然想起了後來回小屋村的時候,找到的那塊玉佩。

她曾在很多個失眠的夜裏拿出來細細觀賞過,也曾同黃奇子一樣,驚嘆過它下正當中的那一抹紅色,還有那如兩條藤蔓一樣互相纏繞的花紋。

那塊玉佩的長相與黃奇子口中的賀家令牌好像出奇的一致。

謝如琢想了又想,試探着問了一句:“黃老,那玉佩最下頭,是不是還有個‘賀’字?”

黃奇子精神一振,準确的捕捉到了她話裏的情緒:“你怎麽知道?”

謝如琢猶如在夢中,說話的聲音也輕的跟聽不見似的:“因為賀清思當年離開小屋村的時候,把這塊玉佩留給我了。”

黃奇子愣了愣,見謝家丫頭臉上的神情也是迷不隆冬的,再一想兩人之前在小屋村相處的時候,三公子那即便是一再隐忍也無法掩飾有惦念,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他撫掌一笑:“好啊好啊,謝家丫頭,原來三公子從那時起,便已對你情根深種了,否則也不會将他全部的依仗盡數贈于你。如此看來,三公子同他父親比起來,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得知真相的謝如琢已經不知該說什麽好,只能慶幸自己沒拿去典當了換錢,喃喃道:“原先我只當他終于醒了些良心,還知道走之前留一塊玉來抵他欠我的債......”

她一度以為同賀清思之間兩不相欠了,卻不知,她以為的兩不相欠,恰恰只是兩人的開始。

黃奇子一想,越發覺得妙了:“打從你把三公子救起來的那天起,你們兩人之間的緣分便已經開始了,三公子失去了至親,老天爺卻給他身邊派來了一個謝丫頭,這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

謝如琢此時如坐針氈,早知道這塊玉佩如此貴重,她定然不會随意的将它放在卧房的梳妝臺上,以致于她現在已經開始擔心了。

院子裏的楚其将屋內的對話聽了滿耳,卻難得沒有去找謝如琢的碴,他靜靜躺在院子裏,想到那年跟随黃老去霧城接應賀三,第一眼看到他的樣子。

時隔一年未見,已長高了許多的他,經過了賀家的滅門慘案,卻并未如他擔心的那樣一蹶不振,滿身的冷漠肅殺,卻也奇異的生機勃勃,就跟他第一眼見到屋內那個女人的感覺一樣。

只那一眼,他便知道,望月輸了。

想到望月,楚其的心猶如在酸水裏泡過一般脹得生疼,望月啊望月,你什麽時候也能回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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