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填補(二更)

若是旁人大放厥詞, 早在說第一個字時,餓死鬼就會一碗扣過去,送對方下地獄。

可是這只狗和狗主人, 二對一, 他不占優勢。

‘污言穢語’完, 白辭帶着骸骨狗下樓梯離開。

一路上, 骸骨狗都在尋思着:下輩子當牛做馬挑大糞,反正無論如何都不去當白辭的情敵,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

酒店的環境很一般, 這又是間沒窗戶的大床房,林雲起正嫌棄悶,敲門聲有如天籁般響起。

貓眼一看, 白辭拎着東西站在門口。

林雲起打開門:“這麽快?”

一來一回,才用了不到半小時。

“本來可以更早趕來的, ”白辭淡淡道, “有點事處理,多說了幾句廢話。”

林雲起換衣服的時候, 白辭背過身百無聊賴刷着手機。

骸骨狗自以為好心:“主人, 需要我幫你看,然後口頭敘述嗎?”

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得到回答, 因為話音落下前的一秒, 已經被捏成了粉末。

憑借着絕佳的聽力, 白辭能準确分辨出林雲起正在穿哪一件衣服……七顆紐扣, 六顆……差不多了。

白辭轉過身,正如他所料, 林雲起還剩下四顆扣子。

如此, 既不顯得唐突, 也能稍微留給自己一些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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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扣很別致。”白辭看得光明正大。

林雲起系扣子的手多停頓了一下,專門掃了眼紐扣,白辭也因此多看了兩秒。

沒瞧出特別,就是很普通的白色扣子,林雲起納悶:“別致嗎?”

白辭點頭:“比那些花裏花哨的,視覺上要舒服很多。”

經他一說,林雲起不由看了下白辭的衣服扣,明顯是繁瑣的雕刻技藝,上面似乎雕刻着某種野獸,泛着銀質金屬色澤。

“……”

對比一下,自己身上穿的瞬間就廉價了起來。

換好衣服,林雲起片刻都沒有多待在這個無窗房間。一直到重新走出酒店,他才體會到新鮮空氣的難得。

“這客房,至少該打個八折。”

白辭還真給他看了一下:“鐘點房沒有優惠,住一晚便宜三十。”

路邊有發傳單的,林雲起要了一張看地段。

鄭檸提前出院,冤家路窄,身體的虛弱還沒恢複,一擡頭他就看見馬路對面才從酒店出來的林雲起,後者正對着廣告單上的樓盤指指點點。

像是感覺到什麽,林雲起擡頭,鄭檸連忙繞到一個行人旁邊。

先前在病床上,鄭檸浮躁的心情得以沉澱,開始思考一些沒注意到的細節。譬如當聽到生死簿時,他首先去幻想拿到之後自己呼風喚雨的畫面,而忽略了南柯夢話裏的矛盾點。

生死簿,想也知道是寫着凡人名字的冊子。

看到這樣一本冊子,林雲起就算再不信牛鬼蛇神,也應該有所懷疑。

假設南柯夢說得全部屬實,那只有一種解釋,這冊子表面看上去和普通本子一樣,尋常人就算拿到手,也用不了。

先前被擊打的後頸還隐隐作疼,鄭檸重新擡起頭,此刻林雲起已經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哪怕是一個背影,也不會淹沒在人海當中。

掩下目中的妒火,一個全新的計劃逐漸浮現在腦海裏。

……

繼突如其來的低溫後,天氣預報顯示未來一周都是好天氣。

這天,林雲起剛帶完家教,邊走邊對着外賣app在做斟酌,冷不丁目光一掃,被單元門口游魂狀态的羅盤七驚了一下。

聶言也在,羅盤七像是影子一樣站在對方身後。

相識一場,林雲起關切地看了他一眼:“你還好嗎?”

羅盤七勉強點頭。

餓死鬼出行,絕對是近十年來特殊小組碰到的最大麻煩,不亞于恐怖故事裏的百鬼夜行。

好在最後是有驚無險渡過,但還沒喘口氣,不知道哪個混蛋暴露了生死簿在林雲起身上的事情,雖然消息幾乎是以十分強硬的手段壓了下來,但不排除仍舊有一小部分人動了心思。

來之前聶言已經打過電話給白辭……羅盤七深感絕望,如果談不妥,今天必然有場硬仗要打。

他悵然的功夫,林雲起下單點好小龍蝦披薩外加炸雞,晚飯有了着落,才問:“找我有事嗎?”

“是有點。”聶言回答得很直白。

林雲起颔首:“上去說吧。”

還沒轉身,白辭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每天這個時間點,只要出門,必然能看到對方拎着空狗鏈找狗。

聶言在看到白辭時,目光微微收緊。前兩天羅盤七說為了試探白辭的态度,假意和林雲起告白,這辦法很是荒唐,不過倒也能看出點東西。

“晚上好。”

和以往一樣,白辭看都沒看羅盤七,做着定時打卡。

林雲起出于禮貌問:“吃晚飯了沒?我訂了披薩,一個人也吃不完。”

白辭:“好。”

“……”大意了,忘了這人從來聽不出客套話。

林雲起:“外賣還有一陣到,不如先去我家坐着等會兒?”

白辭:“好。”

林雲起努力洋溢着笑容,走在最前面,上樓開門。

白辭從羅盤七身邊經過時,淡淡開口:“下次告白記得加主語。”

羅盤七納悶地‘啊’了下。

“我幫你加上了,不客氣。”

“???”

白辭平常都不拿正眼看人的,突然多說了兩句話,實在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羅盤七考慮要不要細問時,聶言幫他開口了:“什麽主語?”

白辭沒回應。

正巧骸骨狗浪夠了,尋着白辭的味道一路竄上來,聽聲音确定林雲起已經上到四樓在開門,放心回應:“我尊貴的主人告訴餓死鬼,你的真愛是他。”

“……”羅盤七的腳步頓在半空中。

他沉默了片刻,掉頭就走,剛走兩步,有感聶言在好歹安全一點,萬一自己在路上被幹掉了,冤魂都沒地方哭。

他又回來了。

聶言皺眉:“有誤會,解釋清楚就好。”

羅盤七:“頭兒,你能幫我解……”

“不能。”

骸骨狗抖了抖骨頭,對于一個僞情敵,白辭都把對方推到了地獄邊緣,以後要是蹦出來個真情敵,會不會直接骨灰都揚了?

樓上林雲起早就進了家門,左等右等這些人還不上來,忍不住到樓梯口向下望了一眼。

骸骨狗及時鑽進口袋,在他的凝視中,三人加快步伐,終于到了門口。

林雲起總覺得今天羅盤七的狀态很詭異:“你為什麽一直仰着頭?”

……因為低頭會看到餓死鬼。

“不能低頭,眼淚會掉。”

林雲起:“……”

羅盤七同時站在白辭和聶言身後,進去的時候一直保持擡頭望天的姿勢。

炸雞店就在門口,外賣來的很快。林雲起去廚房裝盤端出來:“趁熱吃。”

羅盤七連忙去關門。

林雲起擋了一下:“太悶了,開着透氣。”

“不關門就吃,是不是不太禮貌?”

林雲起納悶地望着他,坐在沙發上久不開口的白辭忽然道:“你想禮貌給誰看?”

羅盤七:“……”

餓死鬼還在門口餓着呢。

單吃炸雞太膩,林雲起又去廚房切水果,泡青檸茶,好餐後搭配着解膩。

客廳內剩下的三人誰都沒有再說話,羅盤七拿了個雞腿啃,也算是為不說話找了個借口。

這種僵持中,聶言做了羅盤七剛一直想做的事,起身關門,随後看着白辭說:“沒想到你也會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暗示愛慕對象移花接木一事。

骸骨狗從口袋裏探出腦袋,反唇相譏:“沒想到你們也喜歡做無傷大雅的試探。”

聶言不否認,總部一直交待重點觀察白辭。

一個據說和總部負責人戰鬥力持平甚至更高的人,他們至少要保證,一旦白辭作出不理智的事情,可以提前作出部署。

不過羅盤七……

聶言瞥了他一眼,思維跳脫也不是一天兩天,告白這種事,的确過了點。

骸骨狗瞄了眼廚房的方向,看林雲起還在忙活,繼續壓低聲音發表見解:“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

就像大多人知道身邊人是同性戀,多少會驚訝一下,随後可能尊重可能厭惡。但從一開始,哪怕白辭對林雲起展露再多的好感,壓根沒人關注性別方面,只會去分析原因,真假……

說到底,世俗觀念這種東西,在他們潛意識裏,早就磨滅了。

“我們這種人,”聶言緩緩道,“一旦不受刻板條約的束縛,早晚無法無天。”

骸骨狗‘呸’了一聲:“老子就要自由自在地活!”

豪情壯志放出不到一秒,注意到白辭的眼神,乖乖縮回口袋。

羅盤七吐掉雞骨頭,搖了搖頭,也沒看它活得有多自在。

沒過一會兒,小龍蝦披薩的外賣也到了,林雲起端來水果拼盤和茶,放在一起顯得格外豐盛。

可惜在場的除了他和骸骨狗,其實都不注重口舌之欲。

聶言談起正事:“想必你應該注意到,從某個時間節點起,身邊的人變得越來越奇怪。”

林雲起點頭,很快補充說:“我沒有任何說你們不吉利的意思。”

雖然自從碰上這個處理不可思議事件的組織,自己隔三差五就要被迫觀賞奇葩操作。

“……”

一聲輕笑傳來,白辭冰冷的神情有所緩和,林雲起投來疑惑的目光時,他擺了擺手:“沒什麽,突然想到點有趣的事情。”

聶言無奈:“我指的時間節點是柳凡。”

邊說拿出幾張照片,其中有柳凡,吳聖舒,還有鄭檸。不過鄭檸秘密整容的事情還未暴露,這張照片是大學時期拍的,略顯青澀。

“這三人同屬于一個組織,你被無故當做祭品,有鄭檸在其中推波助瀾。”

聶言先前就曾将鄭檸說成是邪教組織外逃的餘孽。

時間線再往前推,林雲起因為不相信神被當做祭品,為何這件事會被吳聖舒知曉并作為祭品,這個漏洞一直補不上。

如今鄭檸的出現剛好填了,雙方曾是大學室友,他知道林雲起是無神論者,再合理不過。

一旁白辭不動聲色喝了口茶,有了些明悟。

看來圓謊不能只靠拳頭硬……他面無表情想着,聶言在這方面就做得不錯,前後呼應還有主線脈絡。

高明的謊言面前,林雲起暫時沒發現太大的漏洞,微微點頭,聽他說下去。

聶言:“柳凡因為鄭家兩兄弟,絕望時找到了錯誤的信仰……”

口袋裏的骸骨狗用爪子捂住耳朵,柳凡要是聽到,棺材板估計都要壓不住了。

“對組織的絕對順服,讓他在邪教的影響很大,如今吳聖舒被捕,柳凡死亡,鄭檸想接替他們的位置,成為新的主心骨。”

林雲起:“所以要拿我做文章?”

聶言颔首:“鄭檸稱你從柳凡家裏拿到了聖器……”

故事逐漸變得離奇,林雲起挑眉:“聖器?”

聶言:“你帶走的小冊子被他們稱為無字天書。”

林雲起有條不紊提出疑點:“閣樓裏的‘聖器’?”

是不是草率了點?

“柳凡在死前交待,他們調制了某種藥水,提前在紙上寫下成員的名字,每年用來哄騙新入教的成員。這種藥水大面積接觸空氣時會消失,讓他們看一眼,好凸顯組織的神秘性。”

林雲起表情微妙:“存在這種藥水?”

聶言義正言辭:“你要相信科學的力量。”

“……”

林雲起從口袋裏掏出小冊子,上面全是最近的淨收入。不過他是用可消除筆寫的,有的甚至時間一過,會自動消失。

就這,聖器?

聶言:“柳凡當晚從醫院出逃時也曾洩露過,東西在你這裏。”

合情合理,但是詭異。

無法求證故事的真假,林雲起直接跳過,聶言特意過來一趟,想來不僅僅是為了解釋前因後果。

“比起祭品,這冊子才是他們看中的。根據我們接到的線報,誰能先拿回聖器,誰就是下一任組織頭目。”

林雲起眨了眨眼:“四舍五入,目标不還是我?”

聶言:“可以這麽理解。”

“……”

羅盤七終于不再吃炸雞,擦幹淨手上的油,沒了平時那副跳脫的模樣:“你可以選擇把東西暫時交給我們保管。”

林雲起只當生死簿是普通的本子,随時有可能被騙走,落在有心之人手中,遲早禍害無辜。

柳凡沒釀出災難,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們不能寄希望于下一個人也是萬幸。

出發前聶言已經和總部談好條件,只要林雲起願意點頭,白辭那邊,他們會用總部給出的承諾,換取對方放棄生死簿子冊的争奪。

林雲起好笑:“就算交出去了,別人也未必相信。”

羅盤七:“我們自然有辦法。”

林雲起沉吟了幾秒,出乎意料,竟是搖了搖頭:“不是我不信任你們,這個故事很離奇,我需要想一想。”

直覺問題不是出在故事本身上,他還有別的顧慮。聶言站起身,沒逼太緊:“拿好主意後,随時聯系我。”

白辭沒跟他們一道離開,全程安靜地吃着披薩,仿佛就是上來蹭飯的。

解決完一塊披薩,才開口說:“我還以為你會同意。”

林雲起:“我想不出他們能通過什麽法子,讓那些賊心不死的邪教徒相信,所謂的聖器已經在他們手上。”

白辭慢條斯理地喝着茶:“既然是燙手山芋,不如直接賣了。”

林雲起看向他。

白辭:“搞個拍賣會,吸引人來參加,順利的話還能一網打盡。”

“可這東西不太好模仿。”

林雲起突然握住他的指尖,在紙張上蹭了蹭:“感覺到了麽?材料很特殊。”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也許正如聶言所說,原先長期用藥水在上面寫字,紙張的觸感光滑中帶有一絲黏膩。最外層的皮面類似羊皮的感覺,哪怕輕輕揉搓,也不會留下痕跡。

白辭忍住回握的沖動,就事論事:“我認識一個做仿品厲害的師傅。”

林雲起連忙問:“如果做多單,給打折嗎?”

“……”

白辭知道是自己膚淺了,面前笑容滿面的人,很可能目标不僅僅是賣了,還想着多賣幾次。

“回頭我問問。”

……

夜深人靜,林雲起躺在大床上,難得沒平躺,側身卷着被子睡。

今晚的月光太過單薄,卧房內比平時黑很多。

衣架上的外套口袋突兀地動了一下,沒過多久,一本冊子從裏面擠出來掉在地上。它先是自動攤開,半本費勁地攀上床單,另外半邊冊角立在地上,像是個小姑娘墊着腳尖,終于,整本冊子成功爬上床。

面對熟睡的林雲起,冊子中間裂開一條縫隙:“嗷嗚——”

沒有如願咬上對方的手指,它被人拎了起來。

冊子僵硬地轉過身。

不知從何時起,床邊多出一人,全身完美地融合進陰影中,在他身上根本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

白辭暫時在林雲起身上貼了安睡符,之後冷冷看向小冊子:“這麽迫不及待?”

知道反抗無用,生死簿沒有費勁掙脫,僅僅試圖回避對方的目光,但身體不受控制,被迫和白辭對視。

“因為不滿他要賣你,所以起了殺心?”

生死簿一動不動。

白辭寒聲提醒:“連門口的餓死鬼,都知道你開了靈智。”

僞裝失敗,生死簿抖了抖,代表搖頭否定。

骸骨狗跑出來嗅了嗅:“它在說謊,它身上有負面情緒。”

被抓着的是脊梁骨,很疼,生死簿竟是開口說起了人話,嬌聲嬌氣道:“不滿,不滿方法用錯了。”

被白辭那雙眼睛注視着,想要扯謊的念頭剛一生出,它的腦瓜就一陣刺疼。

“造假需要成本,”生死簿誠實回應,“直接賣就行,回頭我自己悄悄跑回來。”

“……”

連骸骨狗都能聽出它語氣中的真摯,可見是認真的。

生死簿瞄了眼被貼安睡符的林雲起:“我就想吸一口。”

上次吃的那滴血已經消化幹淨了。

白辭盯着生死簿看了幾秒,松手。

忍住背上的疼痛,生死簿爬到林雲起手指邊,自言自語:“就一丢丢。”

說完輕輕在林雲起手指上咬了一下,确實只吸了一滴血。

然後沒出息地又暈了過去。

白辭撿起來,塞回了林雲起的外衣兜裏,轉身離開屋子。

夜晚的窄道上沒人,骸骨狗可以自由活動。不過它今天沒有抓住機會迎風奔跑,不時看一下白辭,心中存在諸多不解。

生死簿誕生靈智已經足夠奇怪,它似乎還很依賴林雲起,再說白辭,竟任由這冊精吸了一滴血。

對比之下,羅盤七單純因為占口頭便宜,就落了個‘愛慕餓死鬼’的下場。

“不知其中究竟有什麽隐秘。”

骸骨狗煩惱地跑起來,只恨自己沒有早點認識白辭,奔波在吃瓜第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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