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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致在縱劍起舞,快意恩仇,一雙眸清亮如星子,蘇青拟笑意灑然,曲子越彈越快,竟似有無數雙手在動,一番激烈的掄抹之後,伴着“铮”的一聲激響,她仰頭長嘯,響遏行雲。景致與她心有靈犀,猛然收劍,光華四散,當真來如雷霆當空怒,罷若江海凝清光,而他手中劍随之化為片片梨花飄落。
原來他竟以練成凝氣為劍、集花成刃?
狐娘子禁不住附掌喝彩。
景致嘴角難得出現絲淺笑,“梨花白正為你溫着。”
狐娘子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蘇青拟與狐娘子無甚話好說,又覺困倦了,便抱琴回房自去休息了。二人略說笑了幾句,狐娘子道:“你只管在這養傷,我已找人扮作你們的樣子,引開秦桧他們的注意力。”
景致叮囑,“凡事小心。”
“對我你還不放心麽?”看看蘇青拟的房間,“他已經參破了?”
“略有些眉目。”
狐娘子疑問,“我倒奇怪,他雖是李大人的兒子,但并不會功夫,穹頂老人為何會将此《擊铗四式》傳于他?”
景致亦是不知,“他對李大人為何這種态度?”
“這也是有原因的。李大人在娶夫人蘇氏之前便有心儀的女子,原是想娶那位女子的,只因少時便訂了婚約,蘇家又堅決不肯退婚,只得完婚。成婚不久李大人便又将那女子迎進門,二人鳒鲽情深,哪裏還記得留在老家的妻子?想來李大人也不曾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吧?”說着長飲一杯,嘆息道,“李大人寧折不曲的風骨固然令人敬佩,只是,在蘇公子眼裏,他也只不過是個負心人罷了。”
此次數日蘇青拟皆閉門研究兩本書,時不時讓景致演練番,空閑時景致便自已調理內息,數十日後。景致內傷痊愈,蘇青拟也将兩本書融合起來,布成新陣法。
這晚東窗閑飲,梨花簌簌如雪。
天将明的時候,蘇青拟将整理好的書冊遞給景致,“你想要的已經在這裏,你自去河北,我要回臨安。”
景致看着他目光幽深,“這麽些年,他的恩情你也該償還完了,為何還要回去?”
蘇青拟聞言臉色倏然大變,接着冷笑起來,“這與你有何相幹?”
“你是李大人的兒子,不應該與那種奸侫同流合污。”
“他的兒子?呵呵,他何曾知道還有我這個兒子?他愛國、愛家、愛所有人,卻唯獨不愛我和母親。我為何要做他的兒子?哼哼……他活着時候沒正眼看過我們,他死後卻讓我們……”五指收緊,絲毫沒有功夫的人竟将只瓷杯硬生生捏碎。
他忽然揚眉,棕色的眸子泛着銀色光輝,神秘而冷靜,“我若要走時,憑你還攔不住我。”
景致自是信了他的話,“先陪我去個地方,我再送你回去。”
蘇青拟應了,次日景致就她到揚州。
蘇青拟曾在很多詩詞上看過對揚州的描寫,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煙花三月下揚州,那塵香飄動的紫陌青門,那走馬觀花的文人富豪……一切都繁華的如同天宮碧落,而如今,目之所處及,盡是殘垣斷壁,白骨劫灰。
這種景象他早知道的,可是親眼看到還是那麽觸目驚心。這景象與五年前一模一樣!
景致的聲音也帶着沉暮暮地死氣,“前幾日,十幾個金兵沖到此,這裏就變成這樣了。”
扯着他到一個破村莊,那裏沒被大火燒過,牆壁上到處都是血跡,老人死在路上,被鐵騎踐踏得成血泥,小孩子挂在樹上,烏鴉成群結隊飛來,哇哇地啄食,竈臺後一個老人用胸膛護着孩子,刺刀穿過她的胸膛将孩子與她都刺死。柴垛上,幾個女孩子被剝得光光的,下體被撕裂,鮮血淋漓,屍體已經開始腐亂了,蛆從裏面爬出來……
蘇青拟臉色蒼白如死,冷汗涔涔地落下,他緊緊握着拳,身子不住地顫抖。
景致目光悲怆,“金兵過處,雞犬不留。如此血海深仇,你那秦相竟還主張的議和,你還要回去?”
蘇青拟雙目死死地瞪着那些屍體,眼神越來越狂亂,全沒焦點,恐懼如網纏繞着他,他呼吸急促。
“看到那些女孩了沒有,她還沒成年……”
蘇青拟終于在他這句話下崩潰,悲慘嘶吼,淚如長河。
滿目瘡痍,殘垣斷壁中,那跪地長哭的青年,猶如被折了翼的青鳥,如此不甘,偏偏又如此不堪。
景致知道那天唐缈未說完的話是什麽,知道蘇青拟曾經歷過怎樣的傷痛,還執意帶他來這裏,揭開他的傷疤,說到底,他景致比唐缈更加卑劣。
此後蘇青拟再未提要回臨安的話,只是神思一直恍惚,時不時會警覺地四顧,總是下意識的抱住自己的雙肩,有時夜晚景致醒來,還見他睜大着雙眼,警惕地四顧着。如此敏感脆弱,完全不像杏花樓裏清冷優雅的蘇公子。
雖然狐娘子找人易容吸引了大部分殺手,景致這邊也并不輕松,總有人如附骨之蛆般窮追不舍。景致寡不敵衆,受傷再所難免。
這日他們被逼到片梨花林裏,梨花飄飄灑灑,落得滿地琉璃。
景致将送到梨樹上藏起來,将兩本書和青匕交到他手裏,“一個時辰後,我若沒有回來,你尋條船過河,會有人接應你。你……”頓了頓,只說了句抱歉,便欲下樹來,長身而去。
滿陌梨花覆得天地一片青白,他白色單衣上血跡斑斑,背負古琴,長身而去,墨發飛揚,衣袂卷得梨花紛紛揚揚。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
蘇青拟搖了搖頭,驅散這不吉利的想法,煩燥地皺起眉。
所有的計劃都被景致打亂了,隐忍了五年,就快要得手了,若此時随他去河北,則功虧一篑;若不去,需得自救,那麽隐藏的東西都将暴光出來,将來……
他煩燥地按按額角,向來冷靜決斷,此次卻方寸大亂。放眼望去,景致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了。
清明時節的雨,纏綿如女子的青絲,落在梨花叢裏,點點滴滴,滿枝流白。
等得滿身梨白,景致依然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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