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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星,東華國,2030年6月19日,高考結束的第二個周四,雲季倆家千挑萬選出的雙囍大吉之日。
宜領證,宜結婚,宜嫁娶,宜冠笄。
清晨七點許,上京城西平區楓林路景山別墅花園,雲宅,忙得腳不沾地的管家王德堂在主樓大廳接到小區警衛部撥來的電話,神情微訝。
“……快,放車進來。記住了,以後季家的車都不用攔。”
電話放下,王德堂又朝客廳裏走動的兩個女傭招手。
“你去告訴先生太太,你去告訴阿喬少爺,季家接人的車來了。”
王德堂交待完,就丢下手邊的事兒,快步往雲宅門口走去。
雲宅前院花圃的空地上兩輛車緩緩停穩,保镖司機在內的四人都下車後,才是一個頭戴漁夫帽、臉上挂着口罩的白西裝男人被妥善安置到了輪椅上。
王德堂在輪椅前兩米處停步,躬腰,微笑。
“季總,您來了。阿喬少爺昨兒睡得晚,這會兒怕是剛起。”
按照約定,季家的車應該在兩個小時後來接人,現在不僅車提前到,大囍之日的另一重要主角季殊竟也跟車一起來了。
不是說季殊反感老太太張羅的這門聯姻嗎?不是說他病到起不來身出不了門嗎?
王德堂可不是人雲亦雲,他是相關之人,是基于諸多親眼所見親耳聽到的事實,才作出了和傳聞一致的論斷。
“老太太讓先生早些過來和雲少爺一起用早飯。”
離輪椅最近的精壯中年男人笑呵呵地接過了王德堂的話,他是季殊身邊的管家兼保镖,名喚李勝,他看了眼手表,“時間還早,讓雲少爺慢慢來,我們先生能等。”
“好,好,先生和太太已經起了,我領您過去。”
王德堂滿臉笑容,心中卻忍不住腹诽起來。
李勝一口一個雲少爺,可雲家大小少爺三個,适婚年齡的兩個,往常雲家內外提起雲少爺,所指的都不是李勝口中的那一位。
果然,也就是季家的老太太能讓季殊做出今日的反常行為,讓季家來人表現這滿口滿臉的尊重之意。
王德堂擡眸,又一次看向輪椅上的青年,季殊。
虛22歲,九季集團百分之六十股份持有者,季家這一代僅剩的獨苗苗,12歲确診罕見病至今十年,每年網上都要傳上一回他病逝的消息,回回辟謠,回回都有人信。
今年年初在上京城的豪門圈裏又真真切切地傳了一回,眼看着各家都要去預訂花圈祭禮了,季殊又從鬼門關裏溜回了半截兒,活了。
“嗯,”季殊随意應了一句,目光打量着雲宅花圃,精致絢麗,卻沒了那股一見難忘的野性,是還未被禍禍折騰過的花園。
許是傳聞聽多了,王德堂也覺得季殊的聲音低沉而又虛弱,心裏一提,不敢再找季殊說話。
主樓客廳大門前,雙囍之日重要主角雲喬的生父雲晖,雲錦集團董事長,52歲,攜音樂家妻子蘇曼青現身,他們臉上一同揚起笑容。
“季總。”
“季……先生,快請進來。”
蘇曼青喊得有些拌舌頭,但不跟雲晖一樣喊季總,喊先生,已經是她認為最合适的叫法了。
雲家是在上京城豪門之列,但在九季集團和季殊面前,也只是上京城衆多豪門裏平平無奇的有錢人家之一。
時至今日,她對雲季倆家的聯姻,還有些不敢相信。
季老太太求醫無果後迷信神佛,今年開春後就一門兒心思給季殊相看,名為聯姻,實為沖喜。
雲喬應下,蘇曼青的二表姨把話遞回季家,那邊竟也認了,一步步按婚俗程序到了今天。
進到客廳裏,季殊禮貌性地摘了遮陽的漁夫帽,下拉了口罩。
挑染了好幾戳奶奶灰的黑發下,标準鵝蛋臉,臉色蒼白可見青藍血管,歐外雙,棕褐眸,睫毛濃密卷翹,鼻根挺峻,淡粉薄唇,帶有混血味道的長相。
季殊是個純正的華國人,他的曾祖母是華國北疆少數民族,同樣隔代遺傳到他身上的還有那不受病情影響,手長腳長,直逼190的修長骨架。
六月盛夏別人穿短袖都嫌熱,季殊白襯衣外搭白西裝,帽子口罩,包裹如此嚴實之下,不見汗意,面色雪白雪白的,瞧得人心慌慌。
季殊輕輕颔首,“雲總,雲太太,你們叫我名字就好。”
因為他們的客氣,季殊把到嘴邊的爸媽咽回去了,沒得吓到他們。
“诶,好,好。”
雲晖和蘇曼青先後應了聲,神情尴尬。
而傳言也果然是傳言,季殊脾氣再不好,也沒到毫無理由就發作的地步。
蘇曼青看一眼雲晖,有了提議。
“早飯還在準備,阿喬在隔壁明鏡樓,我領你過去看看?”
“好。”
季殊點頭,又斯條慢理地把帽子和口罩戴回去。
年初從鬼門關闖回來後,季殊多了個畏光的毛病,偶有出行,無例外都是将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嚴實。
明鏡樓位于雲宅西南側,獨棟小三層,曾作為過世雲老先生讀書賞景之用,雲喬回上京城的這小半年,就住在這裏。
用“回”不大恰當,雲喬出生三天就在醫院裏被抱錯,這雲宅的這十餘畝地,他此前從未踏足,更別說是住了。
年初,雲姚倆家孩子抱錯十八年的新聞,在網上和上京城交際圈裏瘋傳了一陣兒,直到數月前,雲晖親自将雲喬從滇南小鎮接回,雲閑以養子的身份留在雲家,才告一段落。
兩個星期前,随着雲季倆家聯姻的喜帖送出,這段八卦又再被提起。
他們有意無意将雲喬和雲閑放一起對比外,還紛紛猜測雲喬和季殊的婚姻能存續多久,是沒幾月就離婚?還是能撐到季殊病逝?
雲喬是今兒雲宅裏起得最早的那批人,淡藍色長裳長褲,踩着人字拖,在一樓暖廳最後一次清點他要帶去季宅的物件,其中大部分是跟随他從滇南小鎮來到上京城雲家。
現在他要走了,這些東西也要繼續跟着他。
“季先生在正廳裏了,您趕緊重新洗漱換身衣裳吧,剩下這些我幫您……”
雲喬側身擡頭,一頭棕栗色的細軟卷毛下,冷白皮,雙鳳眼,淺棕眸,挺鼻,淡色唇,尖下巴。極其标致的臉型和五官。
但初見雲喬的人很少有強烈的驚豔感。
雲喬十八歲的年紀自帶七老八十的氣韻,舉手擡足,穿衣習慣,作息規律……全和養生型老人一致。
“不用了……你不想閑着,就去幫我把小廚房的火生起來。”
雲喬擺擺手,音色明淨透亮,如山泉濺落,帶有少許的地方口音。
王娟瞪眼加結巴,“生……生火?我不會。”
這都21世紀近中葉了,再偏遠省份的鄉鎮裏,也鮮少人家用木柴生火了吧。
可雲喬住到明鏡樓的第一個星期就啓用了小廚房,還不聲不響地砌了個土竈。
這小半年,明鏡樓的小廚房裏時時有煙火味兒飄出。
穩重淡定如王德堂都沒忍住在明鏡樓裏外多備了幾個滅火器。
雲喬不再擡頭,“那你去叫阿冬婆過來,這裏不用你了。”
王娟感受到了來自雲喬的嫌棄,可她确實不會用土竈生火。要知道雲宅主樓的大廚房裏明火都不用,直接用電竈,一排八個智能電竈口,安全還帶菜譜。
王娟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是管家王伯王德堂的同鄉,不同于近日雲宅大半臨時雇用來的女傭男傭,她在雲家工作有八年時間了。
她落後兩步跟在雲喬身後,碎碎念不停。
“季家來接您了,您趕緊洗漱打扮起來。今兒是雲季倆家的大喜之日,來的都是上京城了不得的人物,您可不能讓太太先生難做……”
“……季家那邊不會如先生太太那樣覺得對您虧欠,一個不好,您被送回來,您讓太太先生的臉往哪兒擱。您……”
“你就讓她這麽說你?”
漁夫帽下,季殊的眉頭鎖緊,比起王娟說了什麽冒犯的話,他似乎更在意雲喬的反應。
蘇曼青加季殊五人一行将明鏡樓暖廳入口的天光擋了個嚴實。
雲喬點書的動作一頓,轉身看向門口處,又再看向王娟。
“誰?她?唔……你怎麽還沒叫阿冬婆過來,你說什麽重要的了嗎?再說一遍,我沒聽見。”
雲喬真沒空搭理王娟說了什麽,他帶來雲家的書頗多,這明鏡樓本就是個小型書樓,他怕一不小心把無需帶走的書也帶走了。
“我,我……”
王娟今晨第二次結巴,額頭鼻翼的細汗可見地冒出,在季殊的目光下,以及聽過諸多傳聞的影響下,她差點穩不住身形。
“少,少爺,我,我沒說什麽。”
王娟仔細回顧自己說的話,并沒什麽說錯或者太過分的地方……句句都是為了雲喬和雲家好。
“帶她出去,仔細查查。”
季殊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的目光落回了雲喬身上。
王娟從心底出,引發全身一個劇烈的寒顫,她的神情從慌升級為了恐懼。
查?仔細查?這年頭誰敢說自己能經得起仔細查,反正,她是絕對不行的!
王娟轉看向雲喬的目光帶着乞求和點點幽怨。
為什麽雲喬不喝止她說這些話,但凡雲喬阻止,她也不會……
還是說雲喬是故意的?鄉下回來的大少爺不僅性情詭異,待人冷漠,心機竟也這般深?
“少爺,我……”
李勝一揚手,“動作快點。”
兩個保镖加快腳步上前,一人一邊将張着嘴還要說些什麽的王娟,半拖半擡出了明鏡樓,又一路貼心地送到雲宅管家王德堂面前。
季殊手下不養閑人,這種時候就是九季集團法務部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王娟的生平,工作經歷,人事關系……所有的一切都會在短時間內查得清清楚楚。
凡有違法犯紀,都會有相應的法律法規、司法部門去處置她。
兵不血刃,殺人不見血……季殊對付人的手段一貫如此。
“阿娟她平日裏……”也和她說過類似的話,但從沒有一刻,讓她這般難堪和無措過。
蘇曼青臉頰的紅潤迅速蔓延直脖子和耳窩,聲音更是低得只有她自己聽得清。
“一共十二個箱子,請幫我放入庫房鎖好。”
雲喬對着輪椅上的季殊輕輕一點頭,便和見過數面的李勝認真交代,“有些易碎破損的老物件,要輕擡輕放,辛苦你們了。”
“是,我會親自盯着跑一趟,一定幫您放置妥當。”
婚事定下來後,李勝特意來詢問過雲喬關于婚房的意見,也按他要求在季宅準備了單獨的書房和庫房。
今晨兩輛車開來,就是為了雲喬剩餘這些沒有和諸多“嫁妝”禮一起送到季家的物件。
“謝謝。”
雲喬朝李勝點頭致謝後,他将箱子之外的另兩個小盒子放入今日要随身攜帶的背包裏,幾步走近,他接替了李勝原本近身保護季殊的位置。
“早上吃過藥了嗎?”
“大好日子,不吃一天無妨。”
季殊低低的視線落在雲喬那雙被寬大褲腿遮住大半的腳背上,再一點點往上移。
雲喬一米七八的個頭有一米八五的視覺效果,直肩窄腰,腿長手長,頭小臉小。
只是這衣品實在不怎樣,淡藍色長褲長袖完全是老人家愛穿的樣式,也就是仗着自己臉嫩,身材比例好,才能這樣随意。
這輩子季殊和雲喬總共就見了三回,回回見面,雲喬都要問他吃藥了沒。
在雲喬眼裏,他該是和藥罐子畫等號了。
他這一世和雲喬第一次見是在今年年初,他京郊療養院養病時,收到了雲喬親自送來的花和手寫卡片,以及隔着玻璃窗的匆匆一眼。
卡片上恍若天書的詞句裏,就包含了“吃藥了沒”的問候。
第二次見是兩個月前,雲喬完全意料之外地答應了聯姻,在老太太的安排下,他和雲喬在九季大廈喝了個二十分鐘的下午茶。
再就是領證結婚的今天。
這期間他們未再見面,絕大部分原因是雲喬在準備高考,高考結束後,雲喬又立刻回了一趟滇南小鎮料理舊事。
等雲喬從滇南省回來,雲季倆家都進入婚禮準備的最後階段,無論雲喬還是季殊都不得閑。
而他們這總共見了三次的人,在第三次見面時就要扯證結婚了。
閃婚都沒他們這麽閃的。
用亂來、胡鬧來形容似乎更合适。
“按時按量吃藥,三餐定時,适當鍛煉,身體才會好。”
話落後,雲喬又略微嫌棄地“啧”了一聲。
季殊果然同司老頭說的那樣嬌氣和任性,不近身看着,根本管不着他。
當然,這“近身”的辦法也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因緣際會,自己送到他面前。
季奶奶認為季殊需要一個妻子,季殊願意用婚姻讓老人家安心,他則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契機。
一切都算合适,腦袋裏靈光一閃,雲喬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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