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過節

上巳節俗稱三月三, 在沅水縣百姓看來乃是祈福驅災的大吉日,每年一到這一日,老百姓們就會呼朋引伴入沅水沐浴, 洗盡污垢災禍,稱之為“祓禊”。

不過,這個活動與禮教相悖,并不适合所有人參與,故而通常是家中男丁前往沐浴順便帶一件家中婦孺老幼的衣裳進行清洗, 也算是為家中不便參與的家人祈福了。

“往年咱們爹也去?”

宋謹書不禁詢問,他對這個過節的方式感興趣, 但頂多去江邊瞧瞧熱鬧,感受一下那種節日的氣氛,但是他絕對不會下水。

“阿爹不去,他老人家不信神佛,不過镖局其他師兄師弟會組隊前往, 通常一玩就是半日, 阿爹也不會管他們。”

葉婉說着往窗口朝外看了看天色, “再過兩刻鐘左右他們就該出門了, 沒準還會過來喊你一起去呢!若是不想去,你便說晚點需陪我去逛廟會, 不然他們恐怕不會罷休, 擡也要将你擡去沅水邊上。”

一聯想到宋謹書被人擡走的狼狽模樣,葉婉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麽?”宋謹書湊過去,不顧葉婉的反抗捏了捏她的臉, “瞧着不像是好事, 是不是在心裏悄悄編排我了?”

“沒有, 表哥最好了。”葉婉違心說好話, 小夫妻倆頓時鬧到一處,直到外頭有人喊才消停。

正如葉婉所料,镖局的人确實過來請宋謹書一同去游沅水,态度堅決,任憑宋謹書尋各種理由婉拒也不肯松口,直到宋謹書按照葉婉教的說辭拒絕,镖局的師兄弟們才買賬,招呼一聲轉身離開。

他們前腳剛走,葉婉後腳就揶揄道:“看吧,我就說得那樣說你不信,非折騰一圈。”

“表哥,讓宋福套馬車,一會兒咱們也出門,先去沅水轉轉,帶你看一看鄉親們如何袚禊,而後我們再去廟會,你覺得怎麽樣?”

“嗯,你熟你來安排就好。”

宋謹書沒意見。

計劃已定,然而真到實施之時卻發生變故,宋福和小梅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找半天不見人,好好的行程愣是耽誤了兩刻鐘。

就在宋謹書他們準備放棄尋找,另尋馬夫之時,宋福與小梅才紅着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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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還好,面色緋紅但好歹神色坦然,整個人的精氣神還不錯,反倒是宋福一個大男人忸忸怩怩,怎麽看都覺得很不對勁。

“你倆這是打哪回?”

葉婉随口一問,目光在小梅與宋福之間徘徊,突然間靈光一閃,有種什麽念頭呼之欲出,卻因太快沒抓住。

“回少夫人,我倆剛從外面回來,有點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小梅笑盈盈接話,沒有明說,但葉婉卻是瞬間明白了。

“你們倆這是談妥了?”

“嗯,妥了。”小梅大大方方承認,原本還挺高興的,可一轉眼,卻見宋福全程低頭臉都紅到脖子下面去了,不由露出嫌棄神色,等主子們在前走遠些,她才悄悄伸手掐宋福胳膊上的肉,低聲吐槽:“你還真是個慫瓜,方才親我怎不見你不好意思?當着主子們的面就當縮頭烏龜,也不知道怕什麽,哼,真沒用。”

“我不是怕少夫人不同意嗎?”宋福撓頭解釋,“你是少夫人的丫鬟,還是從小到大的情分,萬一她舍不得放人豈不是要怪我勾了你的心,到時少夫人再吹吹枕邊風,公子指不定要換了我,如此……哎喲,小梅,你幹嘛打我?”

“呸,打你還是輕的。”小梅被他那站不住腳的理由氣到了,“你自己有被害妄想就算了,可別把屎盆子扣我家姑娘頭上,還吹枕邊風?我看是你在發瘋。”

“我真是瞎了眼,怎麽看上你了?”小梅氣鼓鼓一把推開宋福,繼續念念叨叨:“明明你也是從小跟在公子身邊,怎麽沒學到公子半點本事,罷了,你趕緊走快些去套車,莫要再耽誤了主子們出行。”

“哎,我知道了,這就去。”宋福好不容易得姑娘點頭應承,這個節骨眼上惹人生氣可不敢有一點松懈,小梅催他去套車,他就立馬去套車,做事絲毫不含糊,笑容中也帶着幾分讨好。

即便如此順從包容,小梅也沒有立馬原諒,而後二人別別扭扭坐在車轅上,宋謹書與葉婉則坐在馬車裏,主仆一行慢慢悠悠出發了。

春日和煦,到處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葉家的馬車出城門後一路朝北走,路上行人很多,葉婉他們還看到好些個相熟的街坊鄰居,便禮貌的一一打招呼,與人說說笑笑,相互間給予真誠的祝福。

從縣城通往沅水江邊的道路還算齊整,道路兩旁雜草豐茂,綠意中還點綴着不少豔色花兒。

花與葉相互映襯,相輔相成,倒是別有一番美意。

“瞧着也沒什麽特別的啊!一堆人擠在江中沐浴,有失體統,這個習俗不太好。”

他們一行剛到沅水附近,宋福就忍不住評價道,下一瞬就被小梅一巴掌打斷了。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習俗,你可以不喜歡,也可以有自己想法與評價,但別說出來,最起碼的尊重得有。”

“嗯,我錯的,不該這麽說。”

其實宋福将話說出口就已經後悔,只是覆水難收,現下也只能乖乖認錯。

因擔心遇上熟人走不掉,馬車在距離沅水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停下,主仆四人只是遠遠看了幾眼,沒一會兒就離開前往廟會開辦的平安寺。

平安寺在沅水以南的宿山上,但廟會熱鬧的氛圍宋謹書一行在山腳下就已經能感受到了。

“公子,咱們家簪子做工好,款式新,今日上巳節要不要給夫人買一根?”

上巳節與七夕節一般,乃是未成婚的有情男女難得相約的日子,故而廟會之上随處可見羞羞答答的小姑娘,還有滿眼晶亮的少年郎。

這裏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往來行人絡繹不絕,還有不少是從鄰縣特意趕過來的人,巳時一過,擠擠挨挨,連走路都變得困難起來。

最終宋謹書還是買了一根桃木簪,親手插入葉婉發間,希望他的姑娘年年歲歲,平安喜樂。

從廟會回來,宋謹書一行大包小包買了不少東西,人坐在馬車內都略顯擁擠了。

裏面有他們需要用到的東西,也有給镖局其他人買的禮物,一到家就被分了個幹淨,衆人高興之餘,硬說要回報,拉着宋謹書就去練武。

在沅水縣的時光輕松自在,每日的娛樂都有新的花樣,讓人樂不思蜀。

但安逸終究不長遠,宋謹書已經放下書本多時,也該重拾書冊準備下一次春闱了。

“你倆回去好好過日子,凡事要有商有量,若是意見相左僵持不下就尋長輩評理幫襯,切莫因為一點小事傷了夫妻情分。”

“是,阿爹您老不必操心我們。”

葉婉接話,下意識看向宋謹書,就聽宋謹書笑道:“婉婉說得在理,爹您放心,小婿絕不會讓婉婉受委屈,您若是不忙就來長陵玩玩,我們有空也回來看您。”

宋謹書這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既是對岳父大人的保證,也是對葉婉的承諾,而後他牽着葉婉的手,拜別葉镖頭,乘坐馬車漸漸遠去。

葉镖頭獨自站在門口許久,即便馬車早已沒了影也未曾回去。

“唉!”

良久之後,他悠悠嘆了一口氣,依依不舍地望着巷子口,眸中閃過一抹落寞神色,挺拔的身姿似乎在無意識佝偻了幾分,最終在小徒弟的呼喚下小步走回镖局。

青虎镖局少了宋謹書主仆四人,整個環境都比先前安靜了不少,就連镖局裏的師兄弟們都有些不太習慣,絮絮叨叨緩了好幾日才重新打起精神來,繼續為自己的生活打拼。

而宋家馬車自沅水縣城門出便加快了行程速度,總算是在五日正常速度內回到長陵城。

至此一遭,葉婉心中才算真正感受到自己嫁人了,心徹底安定下來,慢慢學着做個好妻子,好兒媳。

宋謹書則全身心投入讀書中,時常外出與蔣慶舒等人探讨學問,亦或是回曾經就讀的書院請教先生和院長。

有了先前那次春試經驗,宋謹書等人學起東西來也更得心應手。

“書讀不完,你先過來喝碗甜湯歇一歇。”

葉婉雖說曾跟着梅先生學了不少東西,但她性情散漫,學到的也只是皮毛,至于讀書,她只讀得下話本子,其餘正兒八經的書她是一看就犯困打盹,能不碰就絕不碰。

她喚了兩回,也不見宋謹書有反應,逐漸沒了耐心。

“表哥,再不過來湯都要涼了。”

“稍等,馬上來。”

宋謹書朗聲回話,但身子依舊穩如泰山不見絲毫動作變化,他的目光不斷瞟向書房外間,看着那個窈窕的身影為他忙前忙後,如此又過了半刻鐘,葉婉終究還是沒了繼續溫柔的耐心。

她将手中茶盞重重一放,沉聲喊道:“宋謹書,你出來!我數到三,再不出來這個湯你也別喝了。”

此話一出,直覺眼前人影一晃,對面便多了一個人。

宋謹書眉目含笑,似乎對葉婉的種種神情習慣早有預料,而後在葉婉發飙之時迅速做出反應,将自己提前編織好的草螞蚱放到葉婉的眼前,道:“新學的手藝,你看看可還喜歡?”

“讀書那麽辛苦,還要抽空陪爹到鋪子裏巡察家中生意,你怎還有時間學做草螞蚱,也不嫌累得慌。”

葉婉嬌嗔的瞪了宋謹書一眼,嘴上這麽說,但手已經接過那只草螞蚱連帶着說話的聲音都溫柔了不少,“趕緊喝湯。”

“好。”宋謹書看破不說破,拿起調羹慢條斯理地喝湯,眼尾處不自覺揚起笑意。

一碗甜湯下肚,他繼續坐回書桌前研究歷年考題,而葉婉則随手撈一本話本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此刻戌時正已過,燭火搖曳,昏黃的燭光映照在夫妻二人的臉上,使得臉部輪廓越發柔和。

宋謹書看看書,又擡眸偷偷瞧一瞧滿臉傻笑的媳婦,突然開口喚道:“婉婉。”

“嗯?”

葉婉下意識擡頭,臉上笑意未斂,目露茫然神色,“怎麽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宋謹書頓了頓,似乎在猶豫如何組織問話,“如果我這輩子缺點氣運始終考不上,婉婉會不會覺得我沒用?”

“什麽意思?”葉婉覺得自己聽懂了,又好像沒完全聽懂。

“就是你這輩子做不了官夫人。”宋謹書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人,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做不了就做不了呗,家裏不愁吃不愁喝,還穿金戴銀,我有什麽好不滿足的?”

葉婉不以為意,“考不中你就回來繼承家業,多掙銀子給我花,要是外出能帶上我就更好了,書上寫的草原、大海,還有舉目全是黃沙的大漠,這些我還沒見過呢!”

提及這些,葉婉開始眉飛色舞地說起游記中那些令她震撼的場面,笑容逐漸燦爛,聲音愉悅洪亮悠悠傳出書房,傳到院子外。

宋謹書就這麽含笑望着她,用心傾聽,等她說得差不多了,才柔聲回應:“嗯,都依你。”

嗯,大千世界,萬裏之行,都依你。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收尾,約摸還有兩三個章節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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