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過安檢的時候，桑瑜的電話打進來。

唐果把行李箱從安檢臺拖下來，用夾着火車票和身份證的左手拖着坨杆，右手接通手機，邊往候車廳走邊說“喂？”

語音播報的聲音從話筒傳到桑瑜那邊，桑瑜的聲音有些驚喜“果兒，你來機場了麽？”

唐果偏着頭看了看候車廳號，确定了位置沒錯之後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淡淡的說“沒有。”

“哦…我聽到類似于機場客服的聲音，”桑瑜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情緒不再像之前那麽高昂“大概是我聽錯了。”

“嗯，”唐果點點頭“我在火車站。”

“你要去哪裏呢？去開會還是學習？”

“去一個地方，休假。”

“休假？”桑瑜的聲音裏透着疑惑“前段時間沒聽你說要休假啊。你，是一個人嗎？”

“嗯。”唐果悶聲應了一句。

“我還以為，你會來送我…”沒有再提唐果去哪裏的事情，桑瑜的聲音變成電波傳進唐果的耳朵，有些黯然“我今天的飛機，回科研所…我記得，我有給你提過…”

“……”唐果閉了閉眼睛，想起幾天前一起吃飯桑瑜确實有對她說過一次，只是她沒放在心上，後來安寧那邊出了事情，她更是将這件事忘了個一幹二淨“抱歉。”

“沒關系。”桑瑜的聲音很輕，有淺淺的鼻音“唐果，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這些年，我并沒有哪一天忘記過你，我知道你也是的，對嗎？”

“……”唐果沉默着擰了擰眉心，嘆息着站起來，對着候車廳旁邊的玻璃牆裏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的，不可能了，我愛上別人了。”仰着頭，唐果神色暗淡，真的有一天她要這樣去面對桑瑜，她其實，還是很難過。因為感覺就好像是冥冥中一切都有定論，不管是老天的玩笑還是緣分就是這樣讓人捉摸不透，總之，屬于她和桑瑜的感情線，被糊塗又老眼昏花的月老纏繞過，然後，再歷經五年之後，終于，又解開了。

“桑瑜，我們大概就是有緣無分，我等了五年，等到我自己的心都破的千瘡百孔的對你産生了恨，你都沒有回來。”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麽下去，我是一名醫生，可我卻一直無法正視自己殘缺的心理，我知道我有比抑郁還嚴重的心理疾病，可我不願意去看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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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做好了一直這麽頹靡下去的打算，可是，有一天我遇見了另一個人，她走在暴雨裏，我看不清她的臉，卻覺得她美的不像話，她身上有一種魔力，你知道嗎？這五年我的性格變得很乖張，心裏總是住着一頭野獸，動不動就狂躁的想打人，我抽煙，拼命的抽煙，抽到嗓子完全說不出話，才能覺得心裏不再那麽不安。”

“後來我看見她，機緣巧合下她成了我的病人，我有了另外的機會去走進她，她的特別不在于她的臉有多美，也不單單因為她生性淡然像一株白蓮，而是因為，我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自己的狀态，那才是我應該有的樣子。每次我一靠近她，就很安心，我能安靜的坐下來喝她泡的茶，你知道我以前從來不喜歡這個東西的。”

“我也能一句話都不講就只坐在她家後院的涼椅上看她為這盆花灑水那盆花除草。哦，對了，我看到過昙花開放，你知道嗎？她為了看一株昙花，在院子裏忍着腰疼舉着小燈守了好幾個小時，花開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了自己狂放的心跳，我擁抱她，感激她，因為，五年了，我終于又一次覺得我活的像個正常人了。”

對着玻璃，唐果不急不忙的講着，她的語調很輕，從一開始的有些頹然，到後面的越講心情越舒暢，她在不知不覺間就說了一長串話，唇角也輕輕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她看見玻璃裏自己的影子，心情愉悅起來。

“或許這就是緣分，是上天安排好的事情，桑瑜，從認識你到現在，八年了，假如真的我們可以在一起，或許，你會提前些回來，而不是在我遇見她一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從天而降。所以，我們，回不去了。”

“或許你在我看到她的前一天回來，我們，都還有機會。哪怕我恨你，但是愛的反面并不是恨，是淡然。我恨你，因為我并不曾放下你。我曾瘋狂的想要報複你，這五年的煎熬，完全是你自以為是造成的。我并不覺得陳輝做的有多錯，他不過一時沖動，而你，是真的決定了我這五年命運的人。你走了，帶走了我生活中所有的陽光，我并不是冷漠的人，相反，我一直那麽愛笑，可是，你走了，你帶走了一切…”

“你回來之後，我依然無法淡然的面對你，我甚至想過要和你在一起，然後狠狠的抛棄你，可是後來，當我意識到那個人成了獨一無二的一劑良藥之後，我又決定，就這樣了，何必折騰呢？我喜歡她，那我追随她就好了。和往事說再見，對你對我，不都是最好的結果嗎？”

“你是醫學泰鬥了關門弟子，是他贊不絕口的學生，你的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可是我，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臨床醫生，我想要的，也簡單的只是有一天我白頭，我身邊的人，是多年前我堅定的要跟她走的那一個。而你，五年前，你松開了我的手…”

話都說出口，唐果忽然覺得一身輕松。似乎對桑瑜的執念和恨，在這一段話說出口之後，都化為了烏有。她曾愛過恨過的，終于，要成為過去。

安寧在唐果的聲音結束的一瞬間發出低低的一聲嗚咽，她的聲音發顫，只說了一句話就挂了電話，那句話是：

“可是，唐果，我從來沒有，真的想要放你孤單漂流…”

唐果舉着手機，聽着電話裏嘟嘟的盲音，心酸的抑制不住的想要流淚，她就那麽站在那裏，久久的保持着打電話的姿勢，無法言語，無法移動。

可是桑瑜，一直以來，我就不想要用分開，來換取未來。未來再難，不都應該由兩個相愛的人共同去争取麽？你所給我的你以為好的，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呵…

“哎。”

“嘿。”

“喂！”

确定耳邊剛剛連續的三個不禮貌的音節都是沖着自己發出的時候，唐果擡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帶走上面點點的濕潤之後，才偏過頭，看向那個發出以上聲音的人。

視線在平視着的前方沒有發現目标，唐果微微颔首，垂眉下去，看見一張清秀的臉，是個女生，穿着幹淨的白色短袖襯衣和破洞的牛仔褲加帆布鞋，半張着叼着一支快融化完了的五彩棒棒糖的嘴，剪着一頭一歲發，頭頂有一小撮不太随大流，微微往上翹起，有些俏皮，臉還很稚嫩，眉眼間卻已經帶着淡淡的英氣，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卻給人一種很清爽的感覺。

“喏，給你。”見唐果視線轉到自己身上，女生伸出手，遞給唐果一支棒棒糖。

唐果垂着眉，沒有接也沒有拒絕，有些疑惑女孩兒是不是認錯人了。

女孩兒站起來，彎腰拍了拍自己破了個洞的牛仔褲膝部才直起身，低着頭用不耐煩的表情對唐果說“最煩別人低着頭和我說話了，你這樣低着頭看着我還不說話的，更煩。”

等她站起來，唐果才發現她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目測170公分往上一點。出于對同類的敏感嗅覺，唐果輕易的辨別出她小娘t的身份“謝謝。”取過她手裏的棒棒糖，唐果道了謝開始去剝糖紙。

“有毒。”

剛把糖放進嘴裏，面前的小娘t就說了這麽一句，唐果微微揚起頭看了她一眼，毫不在意的走到自己的排椅上坐下，淡淡的說“是嗎？”

女孩兒聳聳肩，把嘴裏還沒有融化的一小塊兒糖嚼碎了取出塑料棒在手指間轉着玩耍，一屁股坐在唐果身邊，大啦啦的蹬開兩只大長腿，晃着腳尖問“你去哪裏啊？”

“銅仁。”唐果答。

“嗯？”女孩兒眼睛一亮，像是來了精神“銅仁嗎？”

“嗯。”

“轉去鳳凰嗎？”

唐果扭過頭，看着女孩兒，見她雙眼發亮，心裏有了譜，不過，現在的孩子都這麽自來熟嗎？還是說把這社會看的太美好？這是對陌生人自報行程啊“你也去？”

一聽唐果這麽問，女孩兒立馬拍着膝蓋跳起來，彎着眼睛對唐果說“我說怎麽看你這麽順眼呢，原來咱們同路。”

唐果在心裏翻着白眼，心道現在的孩子可真能扯能撩，同路能和看着順眼扯上關系，這關系也真夠生硬了。

“你去鳳凰做什麽？旅游嗎？”

“找人。”

“這麽巧，我也是去找人。”

“是嗎？”唐果以為她是沒話找話，便故意接話“你找誰？男朋友？”

女孩兒聽了立馬搖搖頭“不是，找我女朋友。”

“……”唐果愕然，現在這社會，大家已經可以這樣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性取向了嗎？

“怎麽了？吓到了？”叫唐果一臉驚愕，女孩兒表情有些不自然了，她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聲音不再像之前一樣清爽無所顧忌“沒事兒，沒事兒，其實我們沒什麽不一樣，真的，我和她學習成績都很好，我們是高中同學，上大學才在一塊兒的，她在湖南讀大學，我這是和她約好了去鳳凰玩兒。我們沒什麽不一樣的，我們也好好生活，孝順父母的…”

唐果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聽着，女孩兒卻越說聲音越小，到後來甚至蒙上了些委屈，也不再大啦啦的笑了，就規矩的坐在那裏，眼睛紅紅的自己可憐巴巴的看着唐果。

唐果看着她的模樣，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沒有她這麽勇敢敢對陌生人說自己喜歡女孩兒，但是卻和她一樣，覺得自己并沒有哪裏不同。

她朝女孩兒笑了笑，取出嘴裏五彩的棒棒糖在空中晃了晃“謝謝你的糖，很甜。”

女孩兒有些茫然不知道她的意思，唐果重新把糖放進嘴裏，眯着眼睛笑着說：

“我覺得，彩色的糖果，因為有不同的味道夾雜在一起，所以口感更加，就像單獨看一種顏色或許并不多美，可是當你看着七彩的彩虹，就會覺得美的窒息，不是麽？”

“生活并不是一層不變的，不是誰說你該是白色或者黑色，你就必須是這個顏色，只要你喜歡，你可以是七色的彩虹。這并沒有什麽不對。”

唐果的話讓女孩兒驚的合不攏嘴，她呆呆的看着唐果，像在看一個偶像，心存激動，又萬分感激。

一番對話，直接導致了接下來上火車和找鋪位，唐果都多了一個小跟班。

她搶着幫唐果提行李箱，又厚着臉皮問着唐果對面下鋪的一個男生和她換了鋪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親昵的叫着唐果小姐姐，表達着自己對唐果的喜愛。

唐果并不讨厭她，相反因為她叽叽喳喳的存在，她還可以少些想安寧的時候，時間便不再那麽難熬。

火車開到半途的時候天黑了，唐果從鋪上坐起來，起身去隔間抽煙，剛點燃，就看見女孩兒跟過來，靠在車廂上，向她伸手“姐姐，也給我一支吧？”

唐果看着她祈求的眼神，問“你幾歲？”

“二十一了。”女孩兒老實的回答。

唐果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煙盒，裏面只剩一支煙，想了想，将盒子和打火機都遞給她“小孩子還是不要學這些的好。”

女孩接過煙，笑嘻嘻的對唐果說“我沒瘾的，除了和她吵架，其他時候都不碰的，剛看你抽，就想陪你抽一支。”

唐果翻了個白眼，這理由說的，好像自己還得謝謝她？

“你的愛人在鳳凰嗎姐姐？”

“嗯。”唐果點點頭。

“是個大帥哥嗎？”

唐果沒再說話，深吸了一口煙之後，把煙頭在洗手池邊澆濕丢進垃圾桶，轉身回自己的床鋪了。

女孩兒并不介意唐果不回答她，學着唐果的樣子把煙滅了，跟着回到卧鋪，拉着被子睡覺了。

唐果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平靜的數着車輪滾動，一圈，兩圈，三圈…

安寧，我在一點點的靠近你，你，感覺到了嗎？

我在車站遇到一個和當初的我一樣單純善良的小女生，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有過的勇敢和堅定。

只是後來，我把它們丢失了。我一個人守着空殼般的自己，本以為就要這樣過完一生。可是，安寧，你出現了，我突然又有了新的方向，有了新生的念頭，所以，我要找到你，然後，擁抱你，再也不讓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