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四十九只狐貍爪 拔去利爪,就不會傷害……

它伸出一只爪子, 那爪子踩在地上,出現一個濕濕的小爪印。狐貍看了一眼正在生病的小姑娘,又退回幾步到門口, 甩幹了身上每一根毛發裏沉沉墜着的水霧, 然後慢慢走到床邊。

小姑娘一只手還伸出了床, 身上根本沒蓋被子。

狐貍輕輕“嗚”了一聲,有些責備。

每天晚上幫她蓋好被子已經成為了保留節目。它跳上床,用前爪抓住不知道被裹在哪裏的被角, 甩了甩腦袋,嘴巴銜着跳到床的另一邊,再用爪子一點一點戳到下面掖好。

這樣四個被角都蓋好了。

一朵花被輕輕擱在床頭桌上,狐貍照例用鼻子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 自己也蹭到床的外沿,團起來就要睡了。

突然,被子一下子被掀開, 裏面鑽出來一個調皮的小姑娘,她用被子把狐貍一下子罩住,在狐貍的尖吻上吧唧一下親了上去。

眉栗放任自己的呼吸打在狐貍的毛臉頰上,她左手一下子掀開了被子——

符光驟亮, 滿室暖光。暖橙色的光中, 一只只狐貍映在牆上,側卧行走,無不生動。

眉栗興致勃勃地出聲:“好看嗎好看嗎?”

狐貍的眼睛卻緊緊盯着牆上狐貍狀的光,看了很久。

它黑黑的眼珠裏有溫潤的光華浮現,炙熱的開心中混入了占有的渴望,失去了理智和人形的狐貍表達的更加熱烈,它直接變得更大, 把眉栗壓在腹毛下,卻并不壓疼她,只是把她裹在身體最安全的地方,然後低下毛茸茸的腦袋,在眉栗的臉上舔了一下,意猶未盡地又一下。

狐貍的舌頭上密布着許多倒刺,雖然刻意收起來,但刮到臉上還是麻麻地癢。

“啊嗚,不要舔我~”眉栗在狐貍豐厚的腹毛中鑽動,不停躲着狐貍的舔舐,但狐貍像是故意和她玩鬧,腹毛的敏感讓它能夠随時知曉她的位置,床鋪就這麽大,狐貍也就這麽大,小姑娘能躲到哪去呢?

狐貍感受着身下的腹毛,不管眉栗鑽到了哪裏,它都能馬上發現她。

但這樣游戲就會變的無聊,于是它并不立刻“揭發”眉栗,而是等她快要挪移到另一個地方時,它迅速的用尖吻撩起她曾呆過地方的毛發,然後假裝懊惱無奈地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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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眉栗自信心瘋漲的時候,狐貍腦袋從另一個地方低了下來,鑽出來的眉栗正好撞上了面前的狐貍鼻子。

然後就被突如其來的狐貍腦袋湊近,微濕冰涼的感覺從下巴那裏瞬間滑過。

又被舔了。

眉栗:……唉。

她順勢滾到一邊,不玩了。

狐貍見她一動不動,像一條擱淺的鹹魚,就把床頭那束花咬過來。那是一束白色的花,花骨朵緊緊閉着,只能隐約看到裏面泛起微微的緋紅色。

狐貍的犬齒卡在花杆旁,花苞随着小幅度的搖曳,有花粉一點點露出來,沾在狐貍的鼻子上,它堅持着把花放在眉栗手上,才猛地打了個噴嚏。

自從暫時失去記憶後,狐貍的行為變得更加暴躁和沖動,但今晚它格外溫柔,像是又回到了狐仙巷中的那只清冷仙氣飄飄的狐貍。

眉栗握住這朵花,手指戳了上去。她疑惑地上下掃視狐貍:“啊嗚,你還想再染一次尾嗎?”

眉栗想了想,鄭重地問:“是上一次我沒有滿足你嗎?”

說着,她就要抓住狐貍身後的尾巴再進行一次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動,狐貍大吃一驚,立刻跳下床躲了過去,滿眼都是驚恐的“我不要”“我沒有”。

過了好一會,眉栗才明白狐貍的意思。

之前的染尾花染尾之後就會凋謝,它看見眉栗那麽寶貝這朵染尾花,甚至在國都的時候還不惜危險親自去拿,現在只想再采來送給她。

染尾花有千萬朵,可小姑娘只有眼前這一個。狐貍水潤的眼睛這麽說。

眉栗不知道,它甚至有些嫉妒那朵染尾花,所以迫不及待要采來新的替換它。

送完了花,狐貍的尖吻又湊上來,這次是要一個親親。

眉栗卻故意躲它:“啊嗚,你現在可以變成人嗎?”

狐貍眼眨了眨,後退兩步困惑地看向她。

“吶,”眉栗一本正經道:“你現在到底是可以變成人的烏蘭,還是就是小狐貍啊嗚?”

狐貍:“嗚嗚?”有什麽區別嗎?

眉栗嘆了口氣:“當然有區別啦,現在親我的是啊嗚還是烏蘭?以後你變成了人,烏蘭又要吃啊嗚的醋,也就是說,我親親一次,要哄兩只狐貍。”

她擺擺手,蓋棺定論:“虧本買賣,不幹不幹。”

狐貍僵住了。

但它的腦袋似乎轉不過來,只好喪氣地“啊嗚”一聲,轉頭鑽進了眉栗的被窩裏面,不再理她了。

眉栗一下子吹滅了其他蠟燭,就留了一盞狐貍燈,她鑽進被窩,四處摸索,終于在很裏面的地方摸到了鼓起的一團。

然後悄悄掀開被子捉住那只狐貍鼻子,在上面蹭了蹭。

狐貍“嗚嗚”叫了一聲,然後鑽到更深的被子裏去了。

啊,失去理智的狐貍,似乎更好滿足啊。

眉栗玩弄着手裏的尾巴輕松地想。

只要給它想要的,狐貍就會萬般順從,時不時生活還可以有點小驚喜。

一半瑩白的側臉從枕頭上露出來,眼神中透露出愉悅滿意的光芒,陷入枕頭的半唇挑起一抹甜蜜但藏入黑暗的笑容。

烏蘭還是啊嗚,她都不在乎。狐貍有沒有失去記憶,她也不在乎。

滿足它的要求,索取應有的陪伴,等到她身死魂消埋入地土,狐貍是抹抹眼淚再找下一家,還是從此悲痛欲絕浪跡天涯,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而現在,只要能有一只狐貍陪在她身邊,就好。退一萬步說,沒有白色的雪狐貍,也會有紅色的赤狐,灰色的銀狐,只要能讨得她的歡心,沒有一只她會拒絕。

那顆被風雪浸染的心即使落入岩漿,也不可能變得柔軟。

勾着發尾的手慢慢松開,微翹的鼻尖,小巧的嘴唇,乖巧的睡顏下,是在噩夢中日複一日舉起屠刀的猙獰,小魔頭閉上沉重的眼皮,恪守着最冰冷的準則。

她的呼吸漸漸低緩,最後徹底被屋外愈發猖狂的冷風淹沒。

黑暗裏,一雙眼睛睜開。

雪白的狐貍拖着大尾巴從被子裏鑽出來,冰冷的空氣透進去,小姑娘無意識地哼唧了一聲,一只爪子連忙壓好那點被角。

它坐在床角,眼神歸于清明。

所有的記憶瞬息回籠,短短幾個呼吸間,他就閱覽完了這段時間“自己”的所作所為。

失控,發狂,甚至差點就要傷害脆弱人身的伴侶——即使人類在成為符師後身體的體質有所增強,甚至可以不畏熱恐寒,但在妖獸,特別是自己所化的真身面前,就比剛出生的妖幼崽還要弱上幾分。

而他,向伴侶露出了尖利的牙齒,張開了布滿利齒的嘴,甚至在沒有聞到她的氣味時一度想撕碎她,那可以割斷最厚皮毛的爪尖,甚至只差一厘就要劃上柔嫩的脖頸。

修長的指骨碰上沉睡之人的臉頰。

這裏,曾被一只什麽都不知道的妖獸舔舐過,不止一次。

哪怕那只妖獸是自己的化身——不,斛岚閉上眼睛。那不是自己,而是被污染的狐仙之心所控制的身體。

那不是他。

但那只妖獸這十幾天來一直和她同吃同住,給她喂飯,甚至叼來了染尾花。

怎麽,是想取代他嗎?不過是一個霸占着他的身體借以媚寵的存在,一出世就可以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那顆心嗎?

坐在床邊的人臉色喜怒不定,難以捉摸。

但他又明白,清醒的狀态并不長久,一旦他心智不穩,有什麽情緒引誘了那顆被污染的狐仙之心,身體就會被另一種心神占據,控制着他的身體,霸占着他的心神,去親吻他的伴侶……

屋外,雪滿山的百裏山巒一瞬垮塌,像是被天神之怒遽然抹平,數以億噸的積雪傾覆而下,巍為壯觀。

屋內,斛岚松開已經握緊到極致的手,分出心神平複自己隐隐暴躁的內心。

狐仙之心依舊炙熱滾燙,在胸膛中靜靜沉睡,斛岚兩根手指揉了揉作痛的眉心,沉默想。

沒有什麽是不可以為了這個世界獻出的,除了,伴侶。

他又想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那只幼稚、失控、全無理智只由本能控制的兇獸如果揮起利爪,在她沉睡的時候将牙齒刺入她的脖子——

而他醒來,就只能看見冰冷的肢體。

千年來,他見證了無數死亡。一代代的人和妖老死、病死、戰死、餓死,他的眼也只是沉默掃過,生死是唯一一個不應該由任何有獨立意志的生靈控制的領域,他明白這一點,所以冷眼旁觀,衆生平等。

但現在,神祗有了心愛之人。除她之外,衆生依舊平等。

他不能忍受那溫暖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不能站在永生的雲端看着她埋入塵土,腐爛消解。自然的輪回尚且難以接受,更何況是用自己的身體傷害她。

至高無上的狐仙有了私心,是因為狐仙之心受了污染,還是它一躍入了凡塵?

斛岚想不清楚。他只能沉默。

深夜中,那間小屋重新亮起暖光,搖曳燈燭下,一只狐貍坐在床邊,拔光了自己所有的利爪,血肉剝離,□□愈合,但是幾遍過去,那些指甲仍然會生長出來,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劇痛。

暖光蕩漾在這座小小的木屋,伴着清甜睡夢中的呼吸,那只狐貍一遍一遍做着重複的事,直到深夜。

他緊閉着唇,沒有發出一聲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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