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我吃完水果的時候,裴昀剛好改裝好了收音機。他拉我一起坐到地毯上,從背後圈着我,手把手教我使用這個古老的玩意兒。

舊的物件似乎都擁有讓時間變慢的魔力,原本清晰的聲音經過收音機再傳出來,多了一種粗粝的質感,好像被時光打磨過一樣,讓人的心也變得平靜。

“這個是音量旋鈕。” 裴昀握着我的手摸到一個齒輪一樣的東西,“你試一下。”

我沒有經驗,以為它會很緊,用力一擰直接擰過大半圈,電視節目的聲音突然從收音機裏爆炸出來——

“嗨,海綿寶寶,我們去抓水母吧!”

我吓得手一哆嗦,慌忙把旋鈕往回擰,卻聽到裴昀在我身後哈哈大笑。

——他在笑。

我聽得愣住,手上忘了動作。

裴昀笑夠之後,揉了一把我的頭發,把下巴擱在我腦袋上,嘆息似的說:“一直這樣就好了。”

收音機裏的聲音還在繼續:

海綿寶寶問:“一般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幹些什麽啊?”

派大星說:“等你回來。”

……

“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也在等你回來。” 裴昀低聲說。

“我要是……” 我試探着問,“不回來呢?”

“我把你搶回來。” 他說,“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把槍給你,只要你不打死我,下次我還去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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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想笑:“你好歹是一個處長,怎麽一身土匪毛病?”

“我分化成 sss 級不是為了和人講道理的。” 他不知道想到什麽,語氣裏帶了點不忿。

我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只呲着牙炸毛的大狼狗,沒忍住擡手拍了拍裴昀的頭,說:“不用搶,我會自己回來的。”

“你要是騙我,我就……”

“你就罰我寫檢查,再打掃一個月衛生,你官大你說了算。”

“怎麽被你說得我像是仗勢欺人一樣?” 他咂摸出不對,一把把我按倒,捏着我的臉惡狠狠問:“你是不是在嘲諷我?”

地毯很軟,我幹脆躺平,不做無謂的掙紮。

“你平時就是這麽幹的。” 我說。

“行啊蘇遲,原來都給我記着呢。”

“你還沒收我的煙和打火機。” 我繼續控訴,“我的打火機很貴。”

“還有嗎?” 他問。

我想了想,“你讓我周末早起加班,只為了順路給你帶早餐。”

“沒了?”

“沒了。”

“沒了該我了。” 他支着胳膊,撐在我身子上方,看着我說:“用我電腦玩游戲覆蓋我的存檔,是你幹的吧?”

“你怎麽知……” 我脫口而出之後才想起不對,只好點頭承認,“…… 是我。”

“還開我的車出去抓人,把我一輛布加迪 Chiron 刮成鐵絲網。”

這個我也沒法狡辯。

裴昀繼續說:“算賬可以,我把打火機賠你,你把車賠我。”

車?!我被吓到了。

“我們都結婚了,你看,這些是不是應該算共有財産?” 我不确定地問。

“婚前我自己買的,不算共有財産。” 他公事公辦。

我只好攤牌:“我沒錢。”

裴昀略加思索,說:“沒錢有沒錢的辦法。”

“什麽辦法……” 我隐約有些不祥的預感。

他俯身靠近我,聲音裏帶了點笑意,說:“叫聲好聽的,就不用你賠。”

他這語氣太像一個不懷好意的奸商,我本能地豎起防備,試探着說:“裴處?裴處長?”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哪個,裴昀,裴昀昀,昀…… 昀?嘔。

總不會是……

光是想到那兩個字,我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裴昀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麽,鼓勵我說:“加油,你可以。”

我動不了也跑不了,只好心一橫,“老…… 嗯……”

…… 不行,燙嘴。

“饒了我吧裴昀。” 我洩氣地說,“我不行。”

本以為他會再為難我一下,沒想到他很輕易地放過了我,還把我從地毯上拉起來,拍拍衣服說:“就知道你不行。”

他說得輕松,我卻從中聽出淡淡的失落。

稱呼而已,有那麽重要嗎……

“裴昀。”

“嗯?”

“…… 沒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惦記着這件事,晚上睡着之後,我在睡夢裏又聽到了那句粘膩的稱呼。

裴昀說那兩個字的時候有種和平時不一樣的聲調,無法形容,總之讓人心癢。

朦朦胧胧地醒來,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我有點分不清現時和夢境,直到摸到身邊冰涼的床鋪。

裴昀呢……

我的睡意瞬間消散了大半,騰地坐起來左右摸了摸,确定是空的。

怎麽回事,他明明和我一起入睡的。

“裴昀?”

我開口叫他名字,剛睡醒的聲音又低又啞,沒有發出自己想象中的呼喊,而是像一個漏氣的舊風箱。

盡管如此,寂靜黑暗中突然出現的聲音還是顯得很突兀。

我清了清喉嚨,等聲帶蘇醒過來,再次開口:“裴昀,你在嗎?”

沒有回應。

裴昀不在。

一瞬間我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家,床鋪的質感并不算熟悉,手邊也沒有其他的東西。

“裴昀?”

我摸索着坐起來,穿上拖鞋,順着床沿摸到床頭櫃,找到了下午的那個收音機。

還好,我還在家。

可是裴昀呢……

我離開卧室,小心翼翼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摸過去,邊走邊喊裴昀的名字。

書房沒有,浴室沒有,健身房沒有,廚房餐廳客廳都沒有,只有我自己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房子裏。

最後我坐在沙發上,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還有一種二十多年裏很少出現的,名叫委屈的情緒。

他怎麽離開也不告訴我一聲……

他怎麽可以不回應我叫他……

他怎麽……

“裴昀……”

我喊累了,明知道他百分之一百不在家,還是固執地起來繼續尋找,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從某個角落揪出來。

難道他遇到了什麽危險……

還是說有什麽緊急任務……

家裏唯一一個裴昀沒有帶我熟悉過的地方是玄關,我不知道那裏有個衣架,在黑暗中摸到懸挂起來的羊絨大衣時我吓了一大跳,以為自己面前悄無聲息站着一個人。

驚吓的結果是我猛地後退一步,腳下卻沒站穩,帶着自己和整個衣架咣當摔倒在地。

羊絨大衣兜頭砸下來,帶着熟悉的氣味。

“裴昀……”

我鼻子一酸,把大衣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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